“什么?”
范教练直接跟着陆煜跑了出去,姜映雪和沈冰年刚刚的美妙体验就像一个斑斓的泡沫,瞬间破碎得无影无踪。
他们被迫回到现实,一起匆匆地换下冰鞋,也紧跟着去了医院。
ICU门口,叶文棠已经快哭晕过去,全靠陆煜还扶着她,范教练和时领队脸上显而易见的焦躁不安,时领队一直死死扒在玻璃窗前往里看,范教练不住地踱步,捂着嘴,眼睛都红了。
她在那一平米内的范围里来回不知走了多少遍,终于转头质问一个中年男人:“他们为什么会去拍广告,合同签了吗,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姜映雪发现这个男人她认识,就是之前找了她两回请她去拍广告的人。
“您好,这个事情国家队是知情的,之前有位周教练同意了……”
“不可能,周嘉阳从来不管他俩,接广告要有领导签字才可以,这个事情我根本没听过。”时漠赤红着眼睛转过来。
冬奥会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精心培养了那么多年的选手生死未卜地躺在抢救室,这件事不是他第一次经历,却比第一次更崩溃,因为这两次性质不同,叶文枫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你们现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我们公司也非常愧疚,大家谁都没有料到广告牌会掉下来,但是他们来拍广告,确实是经过你们一个教练同意的,不然他们兄妹也出不来啊?”
“他们今天出来,是找我开了请假条,说学校有事。”范敏禾道,“要真有人同意,还用得着说谎?”
“你们不信,可以找那个教练过来对峙,叶文棠也说教练们都是同意的,我们不推卸责任,但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
周教练回A城去了,不在这边,姜映雪大概听懂了前因后果,帮教练说话:“不是这样的,当时是他们来找我,周教练同意我接,但是我拒绝了,教练当然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不是一直只管我和沈冰年的吗?”
男人终于听明白了,那位周教练的同意,对象仅限于姜映雪和沈冰年,如果是其他选手,需要其他教练和领导的同意,可叶文棠跟他说队里都同意,实则他们教练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请假理由都是编的!
他对叶文棠产生了不满,但现在人家哥哥还在抢救,他更理亏,忍了下来,没再说话。
他忍了,范敏禾却忍不了,指着叶文棠点了半天。她也许是想要呵斥,却难过得话都说不出,眼泪如蜿蜒不绝的线条,不住往下掉。
盼了多少年,从自己,到周嘉阳,一次次希望,一次次破灭,终于又等到叶文枫这一对,这是冰舞选手离冬奥会最近的一次,上天却像是跟她开玩笑一般,突然降临了一场灾难。
此时医生发出了一张病危通知书,护士匆忙跑出去,向血库中心申请调配更多的血液。
范敏禾痛苦地抱住头,蹲下来,不停地扯着利落的短发:“真是犯的什么浑啊,这个时候跑出去拍广告!”
干练的女强人发泄似的砸着墙:“作孽呀!”
姜映雪也悄悄抹了抹泪,挪过去想安慰范教练,叶文棠却突然向她发难:“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去拍这个广告!应该躺在那里的人是你,不是我哥!”
第45章 别和我抢沈冰年。
“都什么时候了, 陆煜都知道跟护士去关心血站能不能给血,你哥哥的命还比不上给你自己甩锅重要吗?”
沈冰年把姜映雪护在身后,扶起情绪失控的范教练, 连教练现在都只关心人能不能救回来。
“我当然关心我哥!”叶文棠呜咽着, 大声道,“我们还没出生就在一起了,他痛我也一样痛!”
这时陆煜正好回来, 告诉他们:“血站又多给了两个单位的血, 伯父伯母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文枫一定会好起来的。”
叶文棠哭着点头。
时漠和范敏禾刚才看到病危通知书, 一时没绷住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们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在门口的座位坐下来, 还蹙着眉头,却八风不动地坐着,加上陆煜也在,叶文棠终于安分地没再说什么。
后来花滑队的人几乎都来了, 大家一起静默地等待手术结果,不知过了多久,姜映雪都已经支撑不住地靠在沈冰年身上, 医生终于出来:“手术成功了,但还需要观察, 不排除恶化的可能。”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分别感谢不同国度的各路神仙保佑,姜映雪和其他选手们都先回队里,只留下教练和叶文棠、陆煜等人还留在这里继续守着。
叶文枫和叶文棠在冰舞组里属于绝对地位的一哥一姐,整个观察期, 大家都很是担忧,直到一周后转到普通病房,才算松了口气。
命保住了,最大的危机解除,其他问题便紧接着浮上来。
叶文枫至少三个月才能初步康复,能恢复得怎么样还不得而知,最糟的可能是再也无法正常运动,但即便可以,要在一年内恢复到之前的水平,显然也不可能。
没有人知道时漠与范敏禾此时的崩溃。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当一个人把自己的童年、青春,以至于壮年都奉献给一件事情,却总是与成功失之交臂那种痛苦的滋味。
可他们还得振作起精神,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叶文棠私接广告要处罚,好不容易有了冬奥会名额,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叶文枫去不了,他们决定换个人,跟叶文棠磨合,冲刺平昌冬奥。
如今国家队的冰舞男选手也有好几个,教练和领导们一个个地考虑过去,这些选手总有各种各样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不是技术还不够,就是表现力不到位,要说男选手里最让他们满意的,还是沈冰年。
悟性好,艺术感极佳,技术不比其他几个成年组的男选手差,身高和叶文棠也正合适,简直是极佳选手。
“就是担心他不会同意。”范敏禾担忧地说,她其实心里清楚,沈冰年为什么会去花滑中心,又来了国家队。
“方法总比困难多,这次冬奥会,绝对不能白白浪费机会。”时漠道,“当年对周嘉阳和顾星你不忍心,导致错过温哥华,这一次总不能再妇人之仁了吧?”
范敏禾闭了闭眼睛,复而睁开,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我会去想办法说服他们。”
“可以,你顺便跟周嘉阳说,队里事情不多,如果舍不得离开,可以在那边多待几天。”
……
沈冰年的学校课程和活动比较多,自打休赛季开始,每天总有些时间是姜映雪一个人训练。
这天她一个人在冰场休息时,叶文棠忽然从医院回来,找她说话。
姜映雪不怎么乐意跟她说话,可惜她还穿着冰鞋,在地上怎么走都没有叶文棠快。
“姜映雪,我哥替你躺在病床上受罪,你就准备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你们自己要拍的广告,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上一次就很生气了,沈冰年帮她怼了回去才没说话,没想到叶文棠居然还来。
“怎么没关系,最开始是不是因为你,这个广告才盯上冰舞队的?要知道在这之前,我们队里从来没有广告商来找,连推销冰鞋都只找双人滑的!”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明明是你主动去找人家说要拍的,要不是你自己去,他们还不一定会找你们呢!”
这简直戳中了叶文棠的痛脚,姜映雪好看得别人主动找上门,她却得倒过来自己送上门去。她那么努力地争取,结果不但没落着一点好,反而害了自己哥哥,姜映雪却好好地站在这里!
她难受极了,一想到病房里精神颓丧的哥哥就想哭,因为容貌对姜映雪天生的厌恶感,演变成了痛恨:“总之都怪你,全怪你,要不是你来了,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姜映雪翻了个白眼,抬脚就要走,她小学一年级跟人吵架时,都没这么无理取闹。
叶文棠仗着她不方便走路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给你一个补偿我们的机会,你和沈冰年拆了,让他当我的舞伴,这件事就算我们两清了。”
“师姐,你是照顾师兄累糊涂了吧,在说梦话吗?”姜映雪抬起手背往她额头上一贴,语气已经极冷极淡,“也没发烧啊,天还亮着呢,别做梦了。”
叶文棠还拉着她准备继续说,姜映雪猛然脱下一只冰鞋,刀套一扔,举在叶文棠面颊边,一字一顿:“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叶文棠被吓住了,刀未开刃,但划伤人的事故从来不少,她没想到姜映雪平时看着好说话,居然会有这么刚的时候。
她不敢以身试险,拦着那只冰鞋,悄悄往后退了一步,嘴上却说:“你给我等着!”
姜映雪等到她走得看不见了,才又气又轻蔑地一瞥眼,重新把冰鞋穿上。
她现在心情很不好,很生气地去冰上滑了好多圈。
……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比过去更离不开沈冰年了。
之前无论是在冰上星辰俱乐部,还是花滑中心,听说要拆对时,顶多心里有淡淡的伤感与不舍,很快就能想开,可是刚刚叶文棠说要把他们拆对,她心里窜出来的怒意连她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上一次这么努力地想维护什么,还是六岁那年,她希望爸爸妈妈不要离婚。
姜映雪对自己说,也许是因为,之前都是为了让沈冰年更专心地学习音乐,所以她没有理由生气,现在却是叶文棠要跟她抢人。
她绝不会让人抢走沈冰年,他们都约好了,要永远一起的。
这时的她没有料到,第二天她上完文化课刚回来,就被范教练找去单独谈话,要她去说服沈冰年,让他跟叶文棠一起去冬奥会。
姜映雪不可置信,大眼睛里满是迷茫:“为什么要这样啊教练,为什么要拆我们?”
“文枫受伤了,冬奥会肯定去不了了,文棠是目前队里水平最高的女选手,我们都认为男选手中沈冰年最合适。”
“他们哪里合适了?叶文棠比我高比我重,沈冰年从来没举过她那个身高体重的,根本没法配合呀?”
“可以的,你长高长体重,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困难,一直完成得很轻松,还有余力的。”范敏禾道,“我知道你最懂事了,听话,我们都是为了国家荣誉,不能自己感情用事。”
姜映雪慢慢地把嘴抿了起来,沉默着,不肯再开口。
“映雪,可不能这么不懂事啊,你要知道,我们国家队的所有人,都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自己是次要的,国家集体的荣誉才是真正的荣誉,不然这么叫国家队呢?要是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一个团队还怎么有凝聚力呢?”
姜映雪被说得有些难过了,低低地吐出一句:“沈冰年不会同意的。”
“但你可以让他同意的,不是吗?”范敏禾看着她说,“进了国家队,就要有牺牲的准备,你看兰姗和霍恒,他们当替补选手,有你们在他们就上不去国际赛场,你的技术很不错了,可是思想觉悟还要向他们学习……”
姜映雪退却着摇头,她不愿意和沈冰年拆开,不想要他跟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一起跳冰舞,她和沈冰年说好要永远一起的!
范敏禾不放过她,那些话像是多得说不完一样,没有一句重复,每一句都扎着她的心。
她心道,不是这样的,她明明也是想为国争光的,范教练明明一直夸她,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说了这么多,你有没有听进去?嗯?”
姜映雪猛然抬头,大声告诉她:“我不要,我就要沈冰年!”
范敏禾被这么当面顶嘴,还是一向最乖巧的姜映雪,有了些怒意:“你的天赋比不上沈冰年,以前就算了,现在有更合适他的选手,你就不能把他让出来吗?”
“为什么突然全世界都在跟我抢沈冰年,我七岁就放弃地上的世界,躲到冰上来,现在连冰上的世界也要把我驱逐出境!”姜映雪喊着,眼眶里蓄了泪,“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就是想好好练冰舞,为什么这样就是不顾国家利益?为什么好像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天理难容的事情!”
“我不是不让你练冰舞……”
姜映雪捂着耳朵,终于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往外跑去。
范敏禾心里一跳,赶紧去追,紧赶慢赶终于拦住了人,抱着她,哄小孩子似的哄:“映雪,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太着急,说得太绝对了。我没有孩子,一直把你当女儿看,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重新把人往办公室里带:“咱们先冷静一下,坐下来喝杯水,慢慢说……”
第46章 这个叛徒!
范教练又和她说了很多, 姜映雪这天连训练都没心情去,直接请假回宿舍躺着。
后来饿得有些难受,不想去食堂, 起来自己在厨房里翻吃的。
她平时很少自己买吃的, 这会儿也找不出什么能吃的东西,最后在小冰箱里翻出一包速冻汤圆。
她懵懵地想了想,终于想起这是过年时沈冰年硬塞在她冰箱里的。
她自己煮了一份, 芝麻馅儿的大白元宵本该是甜的, 可她吃在嘴里却是如此苦涩。沈冰年,她真的该离开他吗?为了国家荣誉、为了冰舞的未来?
如果和他分开了, 以后她该做些什么呢?等待下一个舞伴, 抑或放弃冰舞,回学校专心读书?
她无比地迷茫, 如果周教练在就好了,也许教练能给她答案,可是现在他在A城。每年这个时候,周教练都会回一趟A城, 让他们不要打扰。
姜映雪吸了吸鼻子,她实在无法决定,情感与理智在十五岁少女的心中反复纠葛, 她希望祖国能获得荣誉,也希望她爱的冰舞能越来越好, 可是,她舍不得沈冰年。
她拿出手机,发现沈冰年给她发了好多条信息,都是问她身体情况。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盯着聊天页面出神, 一直犹豫到晚上十点,终于关掉对话框,拨出了一个电话,是给小姨的。
“映雪啊,训练结束了?到宿舍了吗?”许媛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
姜映雪迟疑地喊了一声:“小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