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夫人不愿意,“在家里住不好吗?”
折霜摇头,“阿娘,我想去散散心,再者说,我如今大了,哪里有总住在家里的,我有自己的庄子,去住着也方便,你不用担心我。”
折泓就在旁边道:“可你一个人在外,我们总是不放心的。”
他犹豫了一瞬,道:“你大兄这回怕是不会调任江南了,圣上的意思是让他就留在京都城里做五城兵马司都尉,如此一来,你嫂嫂和侄儿他们就要留在京都城里,你住在家里,也有伴。”
折霜摇头,“我想阿爹阿娘了,就回来陪你们,况且,我在荔枝巷子里面还有宅子呢。”
她是笑着说的,心里却开始想:阿爹应该是早就知道大兄会在京都了吧?那他之前为什么要告诉他大兄会去江南呢?
大兄自己也一直说去江南。
这个消息为什么会出来,为什么会到她的耳朵里,如此,大兄为何留在京都里面,又有几分把握留在京都里面?
她坐在那里,笑盈盈的听折泓说话,却心思飘忽,早就不在这里了。
等说完话,吃完酒,她回到自己没出嫁之前的闺阁里面睡下,云剑这才见到她的面。
她哭着跪下,给折霜磕头,“主子,多谢您,多谢您。”
“奴婢是积了八辈子德,才遇见了这么个好主子。”
折霜将她扶起来,笑着道:“那倒不用积八辈子德——”
你若是真积了八辈子的德,那就不会做一个奴婢。
她是这般想的,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道:“好了,你下去歇息吧。”
秦妈妈就过来帮着折霜脱衣裳,摘头饰,然后抹了抹眼泪道:“我们终于回来了。”
她又笑,“这屋子看的出来是常打扫的,一丝儿灰尘也没有,被褥也都是之前的,洗了晒了,奴婢已经让人给您暖了汤婆子,捂热了些。”
如今晚上也开始冷了,折霜不耐冷,每每冬日还没来,就开始在床上用汤婆子了。
折霜点头,睡在床上,看着四处熟悉的东西,到底是叹了一口气,道:“秦妈妈,吹灯吧。”
秦妈妈哎了一声,将灯吹灭了,出门,将房门一关,然后去见刘妈妈,两个人会面,秦妈妈从手里拿出一个镯子,“我记得你好这口,便给你带个来。”
刘妈妈推辞,“别的时候我能收,可今日这可真不能收,收了,我才是丧良心,说句托大的话,难道我就不是看着四姑奶奶长大的么?我也心疼她呢。”
秦妈妈却将镯子直接套刘妈妈手上,“别推辞,这是我自己感激你,不是为了我们家主子。”
她道:“你也知道,我是个笨嘴笨舌的,我自己去,可没有你这般说的畅快。”
刘妈妈这才收下,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明日里就交给我了!”
果然第二日,刘妈妈亲自去挑选奴仆,专门选了五大三粗的婆子,一个顶两的那种,足足挑选了十几个人,又带了一队小厮,去文远侯家,去了也不马上进门,而是在门口喊,“文远侯爷,夫人,老奴奉命来取我们家四姑奶奶的嫁妆——”
“我们四姑奶奶的嫁妆是从正门进去的,便要从正门出来,还请将正门开了,恭送我们四姑奶奶的嫁妆出门子——”
一巷子的人便有人伸出头来看。
昨晚发生的事情,今日还没有多少人知道,文远侯早就得了消息,不敢去上朝,一夜没睡,在家里等着折泓来。
谁知道折泓没有等来,却等来了刘妈妈。他对这个刁奴十分头疼,索性也不见她,只叫陆夫人去。
陆夫人气的胸口疼,却只能让人开了正门,此时,门口已经来了不少看热闹的,都被陆家的小厮赶走了,可是事情却暴露出来,不少人家开始打探消息。
刘妈妈冷哼一声,大声道:“走,圣上说了,咱们家姑奶奶的嫁妆里面还有他和皇后娘娘甜的玉如意,就是碎了,烂了,也不能给这家子人糟蹋了。”
“那玉如意可是陛下亲赐,咱们拿回去还要做传家宝的,可不能被一些男盗女娼的糟蹋了,不知道哪里的野孩子,享不了如此天大的富贵!”
这话的意思就多了。
圣上,野孩子,男盗女娼,三个词,就足够京都城里的人说上一整个月。
陆夫人在里面听着恼火,狠狠的锤桌子,“还不快快去堵了她的嘴巴!”
然后气的晕了头,道:“你去,去叫三丫头来,她是折霜养的,她让奴仆如此说,难道是要三丫头以后嫁不出去么!”
陆妈妈就过去了,谁知道陆琴之正在水榭里面面无表情的射箭,闻言好笑道:“阿娘真是好笑,如今倒是知道用我去辖制嫂嫂,可见是知道嫂嫂真疼我——你只管叫阿娘放心,嫂嫂昨晚就叫人来说过了,让我不要担心,过段日子就叫我去玩。”
她手搭在弓箭上,瞄准箭靶子,道:“陆妈妈,你跟阿娘说,让她老老实实的把嫂嫂的嫁妆都送出去,别跟那边来的妈妈起冲突,如今这事情陛下都盯着呢。”
“如今我们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和离办的漂漂亮亮,将错都揽过来,在外面夸赞嫂嫂的好,如此将事情做好,说不定陛下还高看我们一眼。”
她一箭射出去,正中红心,便走过去,将箭矢取下来,一把投进箭篓子里面,“还有,让大兄就不要出门了,丢人现眼的东西,不如就直接在家里生孩子吧,多生几个,总有一个是成才的,至于他自己,脑子不行,怕是再难有路走了。”
陆妈妈就心情复杂的走了,她回去跟陆夫人道:“夫人,老奴观三姑娘做事,倒是有少夫人的模样。”
这句话,即便是现在陆夫人如今恼恨折霜至死,却也不会去认为是一句贬低的话,反而,她和陆妈妈都知道这是一句夸奖的话。
于是,陆夫人就更加憋屈了,以至于当刘妈妈和秦妈妈带着婆子去后院去清点嫁妆的时候,陆夫人只恼恨的坐在一旁,倒是没有多加讽刺。
两人是速战速绝的,一台台的嫁妆先由婆子抬出去,小厮在外院等着,然后接过去在后面抬,陆夫人这才发觉,折霜的嫁妆竟然如此之多。
恍惚间,倒是想起了当初十里红妆是如何进府的,多少人围着她说恭喜,陆夫人想到这个,心口就疼,等浩浩荡荡的嫁妆全部出了门,秦妈妈等人就要走了。
这时候,折泓也终于来了文远侯家。折泓跟文远侯一见面,倒是没有剑拔弩张,一个道家里的儿子不争气,给折霜委屈受了,一个说儿孙的事情,便终结在儿孙上,大人还是不要有嫌隙的好。
文远侯就心中一梗,心道你倒是说的好听,可刘妈妈就是你派来捣乱的。
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强笑着道:“折兄能谅解就好。”
给了和离书,如此就算是终结了。
南陵公府的人来了又去,陆远之躺在院子里面,颓废极了。柳姨娘陪着他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是一时间竟然有些后悔。
柳柳觉得自己瞎了眼睛,那么多王孙贵族,竟然选了个家中妻子最厉害的,早知道,她就该选隔壁承恩候家的,听闻那家的夫人懦弱的很,丈夫都跟人跑了,她也没有手段,只知道一味的求神拜佛。
要是她去了承恩候府,说不得就能好过很多。
陆远之也后悔。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忍一忍的。早知道折霜如此绝烈,他就不碰柳柳了。
要是他再过几年纳妾,阿霜是不是就没那么抵触了?
他哭丧着脸,正要说几句话埋怨柳柳一下,就见外面突然脚步声阵阵,管事的带着人进来,道:“大少爷,柳姨娘,侯爷吩咐,请柳姨娘去冀州城里的庄子里待产。”
柳柳瞬间脸色苍白,死死的抓住陆远之的手,“不,我不要去,你们要做什么,陆郎,救我啊,我是还怀着你的孩子呢,我是清清白白给你的啊,你不能不管我!”
她哭的实在是惨烈,陆远之又心软了,他开口道:“陆管事,她毕竟还怀着我的骨肉呢,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好歹,这可怎么办?”
陆管事就摇头,“大少爷,非是奴才不听您的,只是侯爷说了,要是您心疼,便跟着一起去就好,他只做没你这个儿子。”
柳柳听见这话,心已经死了,然后挣扎着,看向陆远之,就见他愧疚的低下了头,不肯再看她,只道:“柳柳,你先去住一年两年的,等以后事情过去了,你再回来,我肯定对你好。”
柳柳的心便从死变成了灰飞烟灭。
她知道自己完了。
只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如此就成了废人。
她咬住牙齿,恨恨的看向陆远之,眼睛里面淬了毒,将他的模样记在了心里。
……
这边的鸡飞狗跳跟折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拿着和离书看了看,然后笑着丢进了火堆里面,将和离书烧的干干净净。
还让秦妈妈去套马车。
折夫人问她,“快天黑了,你去哪里呢?”
折霜就笑着道:“去荔枝巷子里面收拾东西。”
折夫人就道:“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的?拿新的就是了。”
折霜却摇头,“可不行,买不了新的,天下独此一份,我得带着走。”
秦妈妈就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正好回来的折霖也咳嗽了一声,倒是折霜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只道:“阿娘,我便走了,明日早上回来。”
折夫人就等她走了叹气,“这个疯丫头。”
折霖点头,“是够疯。”
还给自己找了个疯子养。
想起今日带着刕晴牙去打猎的场景,他就有些受不了。
……
“所以,你跟我兄长去打猎了?”
折霜也学着刕晴牙一般,盘腿坐地,撑着下巴看他雕刻木雕。
这回是一只野鸡。
刕晴牙就点了点头,“是啊,折将军问我话来着,顺便打了猎。”
折霜:“他问你什么了?”
刕晴牙,“他让心里放明白点。”
折霜:“那你明白吗?”
刕晴牙就将手里的木雕吹了吹木屑,然后递给折霜,“我明白的。”
然后道:“他还……让我不要掩饰的,在他的面前杀死一头鹿。”
折霜却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以后,你可以叫我阿霜了。”
刕晴牙便瞬间抛却所有,兴奋起来,“可以吗?”
折霜点头,“你总要喊的。”
她问,“你想要我怎么喊你呢?”
刕晴牙就犯难了。
折霜之前一直连名带姓的叫他,如今要被人叫亲昵一点,却又没有好名字。
难道要叫牙牙吗?
阿牙?啊呀?
他在哀愁,折霜却在笑了。她呢喃了一句:“丫丫?”
刕晴牙就喟叹,“不然,还是叫晴牙吧。”
他的母亲就叫他晴牙。
折霜点头,试探性的唤了一句,“晴牙?”
刕晴牙便觉得这两个字实在是好听,他也认真的回了一句,“阿霜。”
“晴牙。”
“阿霜。”
正送了果子来给两人的秦妈妈:“……”
这也能玩的欢乐?
不过看刕晴牙到底是顺眼多了——能让自家主子高兴就好。
秦妈妈便又退了下去,去厨房里面烧火,跟秦向道:“你说,世事难料啊,没想到救了个人,竟然有了一段……”
她突然卡壳了,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说明折霜和刕晴牙之间的关系。
你说两人相爱吧,好像也没有,你说两人不好吧,却又难得见自家主子那般的自在,进一步说两人的姻缘……嗯,这还任重道远,折夫人那关就难过。
所以,两人如今算什么呢?
秦妈妈不知道了。
倒是秦向琢磨出一个词。
他小声的道了一句:偷情。
秦妈妈啪的一声,烧火棍就朝着他的身上去了,“你懂个什么,这叫知己!”
没错,是知己!
秦妈妈骂道:“你可别胡说八道!”
秦向便又闷闷的缩回去温酒了,等酒温好了,秦妈妈端着酒壶和酒杯过去,道:“主子,这是你要的酒。”
如今,她奴仆又叫她主子了。
不是南陵公府的四姑奶奶,也不是什么姑娘,夫人,少夫人,而是主子。
她还挺喜欢这个称呼的。
便跟秦妈妈道:“以后便这般的叫吧。”
她给刕晴牙倒了一杯酒,“试试,虽然不是甜的,却有点辣,别有一番滋味。”
刕晴牙就端上喝了一口,点头道:“是好喝的紧。”
他自觉地给折霜夹花生米吃,倒酒给她喝,最后道:“阿霜——”
折霜就歪头看了看他,“怎么?”
刕晴牙摇摇头,端起酒杯敬她:“恭喜你。”
折霜也觉得自己是值得被恭喜的。
她兴致冲冲的跟他说自己的计划。
“我准备去挑一些护院,要看起来很厉害的那种。我想亲自去挑,不想经过我阿爹阿娘以及兄长的手。”
“我想过了,还要再买一对姐妹花贴身伺候我,她们还得会武艺,危机时刻也能帮上我。”
“这些护院和丫鬟还得对我绝对的忠诚,我想着,光是买下他们的卖身契是不行的,还得要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刕晴牙就看着她在那边满眼都是星辰的规划着未来,可未来里面有护院,有丫鬟,却没有他。
此时此刻倒是说不清是失望还是难过,只是觉得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