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刕宝清在刕晴牙的面前,实在是清汤寡水。
她根本就没有好奇心去了解他。
可她好奇他身后的主子。
只能是耐着性子,问他,“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刕宝清终于心里一松,这位夫人就像是一个铜墙铁壁,她好像因为他的相貌,他的嗓子对他还可以,但也仅限于赏赐他银子,在他唱完戏曲之后,在他接完赏赐之后说几句话。
更近一步便没有了。
他着急了,但是他身后的人却让他别急。
“她可是折泓亲自教养大的,陛下也夸赞过的人,眼光和眼界都高的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就看上你,慢慢来,来日方长。”
于是按兵不动,又恰好过年,只得今日才过来相遇。
刕宝清本就不是个急性子,也给折霜惹的急了。她委实是个怪人,对他这般的相貌和声音无动于衷。
他如今在梨园里面,已经很多人开始出面捧他了。他挑中了一个梨园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利用,让他派人过来打他,第一次为了能留住她的脚步,甚至动了刀子,可是她依旧无动于衷。
当她出现在戏园子里的时候,见了他在,也不说有缘,只依旧是冷漠的很——说冷也不是,毕竟跟其他人,她也言笑晏晏,只是对他们这些人,班主,戏子,便都淡漠的如同天上的云。
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地下的泥土。
刕宝清便觉得她太难拿下了。好在这次,她开始跟他主动说话了。
刕宝清抓住了这次的机会。
他道:“……我,我……我没有惹他们,只是惹了同行的人,他,他有一位贵人,似乎对我十分青睐——”
最后一句话说的时候,慢慢的声音就低了。
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如同纯净的白莲一般,看着折霜道:“我,我并不愿意,只想好好的唱戏,便拒绝了那位贵人,于是不仅得罪了贵人,更得罪了同行,说我……不知廉耻。”
他一边说,一边都要哭了。
折霜歪头,不忍看。
——她以前,真的喜欢这样的吗?
她的审美,得有多扭曲啊。
不过仔细想想,陆远之就是这种性格。
自己当年扭曲了审美,如今结出来的苦果,也要自己咽下去。
她顺着他的话问,“那位贵人是谁?”
刕宝清就忐忑的道:“便是京都木桃胡同姚家的三少爷。”
姚家的三少爷?
贵妃一脉么?
折霜笑起来。她道:“倒是我们相识,下次我见了他,便跟他说说。”
她说完,又让秦妈妈递给他一个钱袋子,“多次见你,都是你被打,可见咱们有缘,既然有缘,我便得多帮扶帮扶。”
十分符合她的性子。
刕宝清也很满意,感动的道:“多谢您,夫人,我会报答您的……上次就想谢谢您,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折霜:“我也不常去看戏,若是你还有麻烦,便可来告诉我,我好人做到底。”
便跟他说了几句话,往家里去了。
她抿着唇,十分的激动,细细的分析这件事情,一下子觉得这背后的人想要挑拨她和姚家,定然是个想要拨弄朝堂风云的人,又觉得能想到如此的人,花费时间精力来对付她,着实是不该。
是放出来的障碍物还是真的呢?
一时间,她真的难以分辨。
所以还得去查他们最开始逃出村子,是被谁买了去。
秦雨还在查,可是秦雨要查的更加仔细,就要动用南陵公府的人了。
折霜还不愿意让人知晓。
看来还得从护院里面挑个人出来用。
她回到南陵公府之后,拿出一本史记出来读。
史记其实一共也没有多少,虽然看起来厚厚的一本,可是短短一本书,就将所有的朝代都说了一遍,着实说的十分简略,所以光看史记是不行的,她还要跟着史记读各种年份的官鉴,地方纪事等等。
家里面学问最好的其实是她。只是她实在是不擅长写诗做赋,字也写的中规中矩,不是定好那种,又喜欢习武,便在人前得了个不善文却擅武的名头。
世人对她有误解。
误解还很深。
折霜叹了一口气,秦妈妈正好在旁边替她烤橘子,听见叹息声,道:“主子,也别总叹气吧?叹气叹多了,便会习惯叹气了。”
一个人怎么能习惯叹气呢?应该习惯欢喜。
她笑着给折霜剥橘子:“得做点高兴的事情。”
正说话,就听见外面有人声传来,是折大夫人。
孩子们都去学堂里面了,她一个人闷的很,便来找折霜说话。至于为什么不找折老夫人……她其实觉得跟折老夫人有点谈不来。
折老夫人沈凝,老英国公之女,跟皇后姐妹两个,继承了英国公夫妇的杀伐果断,各个都有自己的主意,所做之事甚大。
可是折大夫人木清婉却是不喜欢的。虽是出身云州,骑烈马,射弯弓,可是她并没有什么大的想法,只想在时不时就出门骑骑马,带着孩子们读读书,偶尔出门参加这个筵席那个筵席,认识认识人,便也好了。
婆母实在是过于繁忙,那种日子她过不了。好在小姑子每日出门逛逛,晚间回家,倒是悠闲自在,木清婉觉得跟折霜呆在一起会比较自在。
她是个爽利人,跟折霜道:“下回你出门,便带上我吧?”
她来京都,也没几个朋友,都不能交心,小姑子好是好,可喜欢独来独往,那个流云巷子宅子,她想去看看,玩玩,可是小姑子不准,丈夫也不准。
“她想一个人自在点,你就别跟着去了。你要是想要买个宅子白日里去溜达溜达解闷,过点一个人的小日子,便也可以的。”
木清婉当时就觉得“买个宅子白日里去溜达解闷”这事情,委实是奇怪。可是世族奇怪癖好的人多了去了,便也不奇怪了。
无事买座宅子闲逛,多么朴实无华的爱好,比起云州城池里其他纨绔好多了。
木清婉便也没有拦着,只是实在无聊极了,这才央求,“我跟你一块吧?我也不去你的宅子,只我们去逛逛。”
折霜便点头,“好啊。”
她们约好了时间,木清婉的来意落实了,便高兴的道:“阿霜,咱们就去骑马,我马上的功夫可好了,你阿兄当时就看上了我这点。”
折霜就听她说她跟折霖相识,成婚,然后她替他纳妾,生子。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迟疑的道:“阿霜,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别生气。”
折霜点头,笑着道:“你说。”
木清婉就道:“天下男人,但凡有权有势,除了个别的,总有几个妾室,你若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平民百姓了。就好像入赘一般。”
木清婉:“这般的男人有什么好呢?男人都有一股子脾气在身上,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入赘,不会放下身段,所以男人要到入赘的地步,想来也不怎么样,你……你愿意跟他们庸碌的人过一辈子吗?”
折霜就想,这是个直性子的人。
她也就认认真真的道:“我想,若是碰不到合适的,我不嫁人,也是愿意的。”
只是老天给她送了一个刕晴牙,她改变了想法罢了。
木清婉就惊讶的看着她,倒是没有劝,只是羡慕的道:“阿霜,父亲母亲,你的兄弟们,都很好。”
“你很幸运。”
折霜愣了愣,然后道:“对,我很幸运。”
她的家人,对她已经很好了。
好的让人羡慕。
她就笑着摇摇头,然后说了一句,“人啊,总是贪婪的。”
……
折霜再次去流云巷子的时候,刕晴牙手上多了一条恐怖的疤痕,肉都被咬下来一块。
“训练的时候出了差错。”
他没在意,只是在乎折霜在意不在意。
见她露出心疼的眼神,他才满意的将手缩回去,“阿霜,我今日杀了一头虎。”
折霜便去拿伤药。
她小心翼翼的替他包扎,然后轻轻的吹了吹他的伤口,“很疼吧?”
倒是还好。刕晴牙本是觉得不疼的,可是这般被郑重的对待,也不免觉得疼起来。他笑着道:“好疼的。”
都去掉一块肉了,怎么能不疼呢。折霜就叹气,见他的模样,便将他的手又轻轻的捧起来,在包扎好的绷带上吹了吹。
某个瞬间,刕晴牙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块珍宝,被她珍而重之的对待。
这种感觉可真不错。
正在想,就听见折霜笑着道了一句,“刕晴牙,还是别受伤了吧。”
刕晴牙便不得不放弃自己每天多点伤疤的念头,道:“好。”
他去看折霜带来的东西。
一把匕首,一把刀……嗯,很习惯她时不时就给水榭里增加新的兵器。
只是今日,她还带来了一本宗谱。
宗谱是姚家的。
刕晴牙也读过京都的宗谱,不会觉得折霜会忘记姚家宗谱的关系,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他们跟姚家有什么关系吗?”
折霜点头,又摇头,将事情说与他听,然后道:“多看看总是没错的。”
她想,一个人露出一点马脚,总是有些依据的。就算是她钻了死胡同,也算打发时间了。
正要再说几句,就见秦妈妈匆匆走进来,道:“南陵公府那边有仆人来说,有个小丫鬟上门,说是刕宝清公子身前伺候的,他有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刕晴牙就看折霜,“这是趁热打铁?”
折霜却笑着道:“趁热打的铁多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却可以让蚂蚁在热豆腐上渐渐的急得团团转,这才能露出更多的‘马脚’。”
她跟秦妈妈道:“回了吧,就说有事情。”
她才不去呢。
第42章 坟头草(42) “陆远之……折霜…………
折霜说不去, 秦妈妈便去回绝。她也觉得那位刕宝清公子有些过了——他是什么人啦,就敢如此这般的请她家主子去帮扶。
真是不知所谓。
能救他,给些银子, 就已经够可以了。
秦妈妈就对那小丫鬟道:“我们家主子如今没时间,你们若是遭了欺负, 便去找官府?”
那小丫鬟便砰的一下跪下,道:“这位妈妈, 求求您,我们家公子被人诬陷偷银子,他也不肯解释那银子是夫人给的, 只咬着牙不说话, 戏班子里的规矩, 偷人钱财是要被赶出去的——”
她抹抹眼泪水, 呜咽道:“可那银子别人不知道, 奴婢却是听公子说过一嘴的,知晓是夫人赏赐的,便想请夫人派个人过去, 也好还我们家公子一个清白。”
秦妈妈就皱起眉头, 她深觉这话里面着实是有些不对劲。
她不解道:“你家公子为什么不肯说是我家夫人给的呢?”
路见不平,给点银子,有何可不好说的?
丫鬟眼泪水掉的更加厉害了, 道:“您有所不知,我们家公子新来戏班, 又唱的好,得贵人赏识,便被人嫉妒,说他, 说他被深宅妇人……养了,这银子也是养他之人给的,若是我家公子说出来是夫人给的,准是要招来口舌,便不肯连累夫人。”
秦妈妈:“……”
——这不是蠢么?
本是没有什么的事情,被他们这般一弄,便好像多了另外一种意味。她家主子不过是好心救个人,倒是救出个灾来。
秦妈妈很不高兴,且此种小事,根本不用折霜亲自出手,她老人家就能解决。
便派了人去官府,道:“如此也算不得什么事情,我们在官府那里也是报了案的,你们家公子几次招了小人,也该报官了。”
她道:“行得正,坐的端,若是救人和被救都要被说道,那我们便也要掀了你们家的戏班子看看,哪里来的人,敢这般嚣张。”
小丫鬟迟疑几瞬,也不敢再说,便急急的回去了。
刕宝清被关在柴房里面,听见小丫鬟说的话,瞬间没了主意——这位夫人,怎么行事格外的怪异,不按照常理来。
不是说救下他,就说明她已经有些许心动了吗?那今日再救下他,救他出戏班子,养在外面,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么?
他摸摸自己的脸,产生了自我怀疑:他这张脸,难道还不吸引人吗?
他只好让小丫鬟去请主子来。
刕宝清和族里的几个人当初从山林里面逃出来之后,便被人买了去,细细的调/教。他的主子承诺他,只要他办成了事情,他们就会帮他杀掉一个人。
刕宝清想到自己全家被杀,便恨的牙痒痒。他狠狠的用手在地上锤了一锤,眼神变得狠厉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完成任务,请主人帮他杀掉刕晴牙。
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
破旧的巷子里面,少年端着一盘红烧肉,敲开了一扇门。
门打开,一个年轻的妇人露出来,见是他,又将门给关上。
少年也不走,轻轻的又扣了扣门,小声的道:“柳柳妹妹,今日我家做红烧肉,便给你端了一盘来,我给你放门口了,你记得拿。”
柳柳手指掐着手心肉,不愿意自己这副模样去见外面的人,却最终还是开了门。
“进来吧。”
少年便进了屋子。
他叫白旭光,跟柳柳一起长大,自小便欢喜柳柳,当初失去过,如今再相见,自是想再续前缘。
他不介意柳柳的过去,这半月来细细的照料着,家里有什么都给她送,家中母亲有所不愿,不过却也怜惜柳柳如今的境遇,道:“多送些肉过去的,人这一辈子,哪里能不犯错呢?只要她知道错了,肯继续安稳过日子,我也是同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