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泓:“为何不跟家里说?”
折霜捧着茶杯,懒懒的坐在一边,还打了个哈欠,“我想自己先去找找背后的人是谁,毕竟,我还是第一次被人盯上,第一次去查这背后的人是谁,要是直接说与阿爹阿娘,便白白错失了一次积累经验的机会。”
折泓就深吸了一口气。
“阿霜,你想要什么?”
这般自己杀了人,又拖到这里来,想来是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点东西。而知女莫过于父,他从她找护院,训练护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大概的心思。
这个心思并没有错,如此世道,和离的女子有自己的部曲是好事,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心这般大在,想要的东西也很大。
折霜就斟酌道:“我也不知道阿爹能给我什么,不过,我希望今日这一个人,能让阿爹正视我,让我在需要阿爹帮忙的时候,可以直接帮我,就像是——帮阿兄们一样。”
折泓便第一次去认真的审视折霜。
他无疑是爱护折霜的。
唯一一个闺女,怎么能不爱护她呢?
甚至于做为一个父亲,她没有抱过自己的儿子,但却是经常抱着女儿四处走的。
当年跟他一起为官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外号,叫做“护女狂”,便是折霜主动打的人,他也要上门去讨个理回来。
久而久之,其他人便教导自家的儿子:“别跟她打,你打的过她,我可打不过她的老子。”
倒是曾经作为一段京都的传奇。
所以,人人都知道折泓爱极了他的女儿,就是儿子也比不过的。文远侯就是知道这一点,于是最开始的时候,便第一时间相信折泓会同意折霜和离。
可是,他对她未来的期望就是做一个安平长寿的老封君,不用为其他的事情所烦恼,每日里呼朋唤友,喝喝茶,看看戏,养养花,子孙环绕膝下,孝顺安康,便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最大的心愿了。
但是,他也发现了,作为一个女子,她的志向并不安分于家宅,她自从和离之后就看见了一条不同于以前的路,她开始试探性地往前面,摸着石头过河。
而显然易见,她过了第一条河,结果还很喜人,所以,她带着战利品过来了。
她告诉他,如果给她更多的过河工具,她可以过得更快,也更加容易。
“阿霜啊——”,折泓轻声叹息,“你让我怎么办好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放在阿兄们的位置,不管是于你还是于我,都太过于冒险了。”
折霜并不是来逼迫折泓的。她笑着道:“我也不是不讲理之人,到底是您的女儿,知道您的心思,所以今日我只是来分享自己的喜悦,倒也不是逼着你马上做决定。”
她就直接将这个话题跳过,而是对折泓沈凝道:“不过,因是一家人,这次我可以不要你们付出什么,便可以告诉你们消息。”
这次,就连沈凝也听明白了,好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回来做笔生意。”
折霜笑盈盈的,“阿娘可别胡说八道,我这是免费的,白送,可没有收你们银子。再者说,即便我喊价喊高一些,难道您二老还能跟我计较吗?”
折泓已经镇定下来了,他问:“那就白送吧——是谁呀?竟然出其不意,竟然给你施展美人计?”
折霜就笑眯眯的,伸出五指,然后将大拇指弯了下来,只剩下四个指头张开。
折泓就跟沈凝对视一眼,皆皱眉,异口同声的道:“四皇子!”
折霜点头,“没错,就是四皇子。”
折泓缓缓道:“他放人放在你身边做什么?”
折霜也不知道呀。不过能肯定的是,他觉得她有某种作用可以让他利用。
“四皇子比我还小两三岁呢,没有参政,母族也没有什么人,我想着,他是不是这些人都放不到其他的地方去,只好施展美人计,送到我这个他觉得受您宠爱的人面前来,将来好通过我来拿捏你们?”
折泓就点头,“有时候不必把事情想得太过于复杂,之后可能说不定,但是如今,他玩这种小把戏,我们也不用忍气吞声。”
他让秦雨进来,“既然你办事利索,那便还是由你去——就将人放回他的家里面,悬梁自尽吧。”
这人本来也就是勒死的,手脚并不难做,秦雨领命而去了,折霜也站起来,“如此,那女儿也去歇息了。”
折泓和沈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同意,“去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
结果等人走了,他才想起来,“刚刚 ?太过于震惊,到时候忘记了问他怎么知道这个人一开始就是个细作的。”
沈凝却有些得意,“女儿是我教出来的,自然是聪明伶俐的。”
她喝了一口茶,然后乐滋滋的道:“没想到阿霜竟然有如此志向,我从前竟没看出来。”
折泓冷哼一声,“你现在倒是高兴,等将来她若是出了什么危险,又或是因为女子生存的十分艰难时,你就心疼了。”
话没说完,倒是自己心疼起来,“不是我不愿意帮她,而是单枪匹马的走这条路,除非是皇后,到时有这个机会只手遮天。”
倒是沈凝道:“我觉得你过于远虑了,阿霜要的不过是不被人摆弄,我倒是觉得她没有想要去参与朝廷大事。”
她道:“今日太过于匆忙,明天我再问问她——等等,我怎么觉着,可能她的想法阿霖知道呢?喝着只有我们瞒在鼓里呢。”
沈凝骂道:“两个孩子倒是亲亲热热,将父母丢在了一边,难道我们还能害了他们不成?”
折泓心中有万千思绪,却不好直接跟沈凝说,只好去床上,“来吧,快点歇息吧。”
沈凝:“这还如何睡,反正我是睡不着了。”
一夜无眠,倒是折霜睡的极好,然后在吃饭的时候,见不仅是折泓沈凝,就是折霖也在时,不由得笑道:“是在等我吗?”
她看看四周,嗯,没有仆人。
折霖道:“是,你做了件大事,自然都得等你。”
折霜坐下,沈凝赶紧问:“阿霜,你是如何知道那是个细作?”
折霜就说了一遍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们打人没打对地方,然后极为自然地说了一句话。
“再者说,他说自己姓刕,这个姓氏并不常见,跟刕晴牙一般,我就心里基本有数了。”
折泓皱眉,“刕晴牙是谁?”
折霖心一紧,只觉得今日是不该在这里吃饭的。
果然,只听得妹妹道了一句,“哦,刕晴牙啊,是我在外面养的男人。”
折泓的筷子一掉,掉在了地上。
倒是沈凝之前还偷偷跑去看过刕宝清,心里已经有点抵抗力了,筷子没掉,只是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喃喃了一声,“你,你养多久了?”
折霜勾起手指头算了算,“半年了吧?”
然后朝着埋头吃饭的折霖道:“阿兄,晴牙说今日有事情跟你说的。”
折泓和沈凝便直刷刷的看向折霖。
折霖:“……”
——他很后悔今日过来吃饭。
第45章 坟头草(45) 人死如灯灭
折霖被折泓用棍子打了好几下。
折霖觉得十分不公平。
他摸着屁股道:“是阿霜养的, 也不是我养的,为何打我不打她?”
屁股倒是不痛,只是这么大个人了, 在阿娘和妹妹的面前被压着打屁股,委实有些下不了台来, 不过,自从自己懂事之后, 阿爹再没这般的打过自己,可见是今日气狠了。
折霜倒是不害怕。她笑盈盈的,“阿爹, 刕晴牙也不是重点, 只要阿爹帮着我, 便不管是刕晴牙还是刕宝清, 都不是重点。”
折泓恨恨的坐在椅子上, 一棍子又将折霖打了。
折霖:“……”
好妹妹,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 他今天这屁股怕是不保了。
折泓却是真生气了。
在他看来, 女儿什么都不好,就是脾气太倔,性子太要强。如今倒是好了, 在外面养起了男人,那男人还是个麻烦。
这不是自甘堕落么?
折霖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阿爹,阿霜看中他,倒不是因为他的脸,而是刕晴牙这个人吧, 你要是用的好了,就是天生的杀器,在京都可能是寸步难行,但是到了战场上,却是个难得的将才,阿爹,我这也是怜才惜才。”
结果这么说,折泓更加生气了,他沉着脸问折霜,“你养着他,是想给自己养个依靠?”
这话一说,沈凝跟折霖同时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一回事。
折霖迟疑的道:“难道不是见他生的好,心生欢喜,怕我们不答应,又见他是将才之相,便送来我这里练练,将来进了战场,取得军功,回来说亲也容易些?”
沈凝惊呼:“什么,你还要跟他成婚?”
折霜却没有回答两人的话,而是看向折泓。
她缓缓的摇头,“女儿从来没有想过靠他……”
折泓目光才缓和一些,但依旧生气,“阿霜,那你是不是也将自己从折家分出去了?”
折霜这下子真犹豫了。她不知道是说还是不说。只她这副模样,折泓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重重的道:“你自小便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家的小姑娘学刺绣,你说不你不愿意,要学骑射,我应了,后来,你又说自己不愿意去学吟诗作对,想学宗谱,看邸报,我也同意了,你说你不喜欢珍珠首饰,喜欢武器,我又同意了。”
“你每一个宅子里面,我们都给你买了无数的大刀和长枪,就想着家里就你一个姑娘,无论你想要什么,家里的男人们都要给你弄来。”
“所以阿霜,因为你长大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你,所以你就将自己切离了折家吗?”
折霜被这般严厉的斥责,她娘沈凝都要急了,一个劲的给折泓使眼色,示意他别说了,折霖也不敢抱怨自己的屁股了,又恢复了在外面的冷面将军,瘫着一张俊脸,不敢说话,装不存在。
只有折霜依旧神色平静,她早猜到折泓要动怒,只是她也很不明白啊。
她认真的问:“你教我骑猎马,拉弯弓,你教我记宗谱,看邸报,你给我买那么兵器,给了大刀和长枪——阿爹,你教了我那么多的东西,难道就是为了将我嫁出去的吗?”
她觉得自己十分的冷静,“阿爹,那你为什么要教我那么多呢?你将我养的明理,懂事,比那么多的人强,你说我是你的骄傲,那么,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嫁人吗?”
折霜坚定的看着折泓。
“阿爹,我已经嫁过一回了。”
折泓不知道如何回答了。他想,要是他说一句她只能去嫁人,阿霜想来会恼他,可是女子在世,不嫁人将来怎么办呢?
他头疼的道:“所以,你就替自己找了个男人嫁?”
折霜摇头,“我选他,是因为并不讨厌他。”
她不是要依靠他,她只是觉得既然欢喜不讨厌,既然将来总是要成婚的,那便可以互相利用。
“若是他将来可以做一方将军,那他可以登我的门,若是他在这般的保护和条件之下,还是命丧黄泉或者只是个小兵,那便也不可惜。”
沈凝用帕子捂住嘴巴,哭道:“如此,你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阿霜,你图什么呢?”
折霜笑着道:“阿娘,我什么也不图,只想图个活法。”
折泓深深的看了折霜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活出个样子给我看看。”
他问:“你想如何活呢?”
折霜就欢喜的道:“阿爹,你愿意了?”
折泓苦笑,“你都如此了,我还能怎么办?总归是你一辈子的事情,我若是强行插手,你怕是恨我。”
他问,“那么,你想清楚了没有,你要怎么去做呢?”
折霜点头。
她道:“我想过了,这世间对女子不好,尤其以苏弯弯那种妇人最为痛苦,女儿想要用阿爹的人,去帮她们谋求一个出路。”
她坚定的道:“京都一带还好,可是江南之地却给女子发贞洁牌坊,好像女子在外面走一走,便是天大的错事。”
“苏弯弯那般的人,都不敢贸然和离,因为她可以狠下心做下杀孽,但是她不敢确定,一旦和离,自家的姐妹会如何。”
“牵一发而全身,她们家里的律法已经大过了朝廷对她们的约束,阿爹,我最近总在想,到底是谁错了,到底我能做什么,后来我想,我不能总想,我得去做。”
“而我做这些事情,可能需要很久,我一个人,根本做不了,要是阿爹不帮我怎么办?我那段日子,无时无刻都在想我要怎么办。”
“我想了很久很久,觉得阿爹其实不帮我,我就是走的艰难一些,总是能走下去的。”
“这条路上,我可能会遇见刕晴牙,他好看,我欢喜他,便适合做情人,做一把锋利的刀,我便取了他在身边,还可能会遇见别的可以用的人,他们可能会背叛我,又或者忠于我,又或者是成了未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可能会后悔,会伤心,会欢喜,会激动,但是我永远不会后悔。”
折泓便心中涌起一股骄傲。
这个女儿,她是如此的优秀,是他教导出来的。
她看见了这个世间的不公平,便要站出来,身有一股侠肝义胆,但是这般的人,就太辛苦了。
做成她想要做的事情,朝堂,后宅,她都要顾及,缺一不可。
折泓突然就不生气了。
有女如此,夫复何求。
……
折霖跟着折霜回了流云巷子,刕晴牙出来接,目光黏在折霜身上,舍不得挪开。折霖今日看他,就觉得他是个十足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