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答应得太果断了,以至于她一下子接受不来。
邓谆还在为公司内部宣传拍摄待命,嘴唇边挂着装饰用的假唇环,笑容也像金属般,徒然留下冰冷的色泽。他拉开口罩,在夜色中朝廖茗觉毫无善意地微笑:“我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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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时分,廖茗觉在补觉时接到王良戊电话,说是他打工的店里缺人手。廖茗觉临时揣上健康证出门,紧急替补,临时上岗。
烤肉店直接让王良戊带她,两个人站在餐桌两侧烤肉,埋头苦干,直到客人买单才有空聊天。
“对不起,临时叫你帮忙。”王良戊穿短袖,戴着手套和防雾面屏,手拿烤肉夹说,“你今天也有打工吧。”
“没事,是夜班。”廖茗觉也是同样的打扮,打了个呵欠回答,“勤工俭学的人要互相帮助。”
王良戊低头收拾餐盘,却发觉她正盯着远处上方看。他回过头,意外发觉她在看悬挂式的电视机。里面是关于山区惠民民生的官方播报,不过已经到了尾声,已经切回端庄严肃的男女主播,自然而然引入下一个新闻。
之后的报道是全国性会议,领导级别的人物在发表讲话。
廖茗觉又打了个呵欠。
就看到王良戊转过身,继续把油腻腻的餐具垒在一起。
“那得是要做多少年的官,才能坐到那位置啊。”廖茗觉感慨说。
“三十多年?”王良戊淡淡地笑着,把东西搬回后厨去,“快四十年吧。”
廖茗觉也拿了剩下的跟去,又换了抹布出来。她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你怎么知道?”
“刚刚电视里那个人,”然后就看到他边用垃圾袋装走食物残渣边回复,“是我爸。”
结束打工已经是晚饭时间后,廖茗觉和王良戊骑共享单车回学校。
暂时学校还没有强制自习,胡姗习惯了做面面俱到的优等生,又嫌宿舍里那帮小女生叽叽喳喳太吵,索性拿着课本去找地方自习。但大部分教室又被高年级霸占,虽然她不在乎,但没有一席之地还是尴尬,所以转了好几个地方,终于还是上楼。
楼上走廊都一片静悄悄,看起来完全没有人。她挨个推门,大部分都锁上,只有某一扇门有动摇的痕迹。
推开后,胡姗看到的,是十分戏剧性的一幕。
暂时年级里唯二还算和她共同行动比较多的两位同学正在里面,一上一下,一左一右,一动一静。一个拿着手机以职业狗仔的姿势在喊:“头压低一点,低一点,对。”另一个穿着女仆装,边摆pose边叮嘱:“说了不要拍脸,脸不入镜。”
值得一提,拍照的是廖茗觉,穿女仆装的是王良戊。
胡姗问:“这是什么?cosplay?”
王良戊正用最爽朗的神情穿着最没面子的打扮,廖茗觉则风平浪静地专心给他拍照。她说:“哦,是良戊微博39万粉丝的福利照。”
“福什么?”胡姗在懵逼,“福利?话说你们之前是不是说你们是网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已经是将近三个多月前的事。
廖茗觉买了新款智能手机,先给爷爷拿去玩了一个礼拜多的麻将和泡泡龙,再拿回来,当时爷爷随便从商店下载了一堆软件。其中就有微博。
廖茗觉注册了账号,还是默认的,选择入门爱好时有阅读。虽然她的阅读指的是看《读者》和《青年文摘》之类的,但系统还是自动推荐她关注了一大堆推文博账号。其中一个ID叫“漂亮小呜呜”,粉丝数38万。
在胡姗诧异的眼神中,廖茗觉和王良戊就像年画里的男女福娃,喜洋洋、美滋滋地笑着。由王良戊展示自己的手机屏幕,里面露出微博管理的个人界面:“区区不才,正是在下!”
第7章 “打劫!打劫!打……
大学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
胡姗头一次如此深刻地领略到这一点。
大家来自五湖四海,性格不同,长相不同,有着不一样的爱好和特长。
有的人是穿女仆装被追捧为“男菩萨”的网络博主,有的人是在教学楼顶楼晒梅干菜的好彩妹,有的人是距离娱乐圈只有一线之隔的前偶像,还有的人,简直比电视剧里的恶毒反派还坏——
她被辅导员使唤去教职工宿舍,途经停车场,偶然撞见以赵嘉嘉为首的同班同学。说不清为什么,胡姗就是下意识往离自己最近的那辆BMW后缩。
她们聚集在一起。
“你们寝室是不是有个奇葩?”其他宿舍的女生边抽烟边说。
“不止一个好吧,”另一个人回答,“还有那个胡姗,眼睛长在头顶。瘦得没胸没屁股。”
“那也比不过那个乡巴佬,呵呵呵呵。”
赵嘉嘉喝着汽水,把香烟掐熄道:“别说了,无语死了。她真的乡死了,上次我们全寝去麦当劳,她连要去服务台点单都不知道……你们相信吗?二十一世纪还有这种人,老家连个华莱士都没有。”
“笑死,她是贫困生吗?你要把柜子锁紧啊,小心她翻东西。”
“我连护发素都不敢放桌上,我那支YSL还不知道是不是她拿的。”
“你不是在床底下找到了吗?”
“是啰,但我气垫也不见了……”
“肯定是她的!气垫这种东西,都用过了,除了她谁会偷啊!”
得,“臭”之后是“小偷”。
胡姗冷笑。
说实话,不隐瞒,高中时,学校里,胡姗也有看不惯的人。她当时年少无知,可以说是纯种小混混,手段也简单粗暴得多,找眼中钉麻烦罢了,后来也追悔莫及,还特意去道歉。
然而眼下,赵嘉嘉他们可过火得多。
有人说了一句公道话,意义却与点燃食人族篝火相差无几:“但她成绩确实好,她们那个省分数线好高。”
赵嘉嘉按手机,嘴角挂着冷笑:“要不是我舅舅是农科院的,将来考公好调动,我死都不会学这个。”
有个同宿舍的女生忽然发笑,招招手示意她靠近,随即贴到耳边说了点什么。
只见赵嘉嘉当即爆笑起来,推搡她肩膀:“多损啊!”
“反正他不是追你吗?明明你对象就在体院,还想挖墙脚。”女生挑眉,“他跟那个乡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赵嘉嘉没有异议。
她们到底出了什么馊主意不知道,但能确定,接下来,廖茗觉身上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就在这一刻,突然间,她们载笑载言往这边走来。
胡姗无处可躲,环顾一周,总不可能像007一样卧倒到车底。正打算咬咬牙硬着头皮出去,只见她身旁那辆车突然发动,向前驾驶。
它开进车道,和赵嘉嘉她们正面相遇。车窗降下,只见里面露出一张并不陌生的面孔。
肖屿崇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出校门?”
眼看同一级小有名气的帅哥主动问候,女生们也笑着回应。没人注意到胡姗这边,她抓住机会跑路。
假如是廖茗觉,百分之百会天然到令人扼腕地感慨“好巧啊,居然刚刚好碰到肖屿崇”。但胡姗可没这么天真。她不由得微笑。廖茗觉的人脉,的确比想象中还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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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评价人脉奇怪的女大学生正在便利店值班。
廖茗觉打了个喷嚏,正打算躲开空调风口的位置,就看到店长在休息室用座机打来电话。店长说:“小廖,帮忙送个订单。单子到电脑上了,你拿纸袋装了送过去。”
廖茗觉不是头一次处理外卖配送服务,但往常都只用她取好商品,包装后交给男同事就是。但今天没有别人,店长又年纪大了(其实就是想偷懒),她没有在工作上推辞的习惯。
一看,哦豁,好家伙。
三十盒雪糕,十五份麻辣烫A餐。也不知道这么吃会不会蹿稀。
其实她没见识过同事是怎么去送外卖,店长则刚好忘了,电动车正在后门充电。以至于廖茗觉到时只看到一辆来回收废纸箱的三轮车停在门口。
也不是不行。
她二话不说,蹬上去就走。收废纸的老头刚从仓库出来,以为有啥急事,因此追都没追,还乐呵呵晃悠着脖子上的毛巾说“同志辛苦了”。
廖茗觉也笑眯眯地吆喝“为人民服务”。
去往目的地的路上都是上坡路,她蹬着车,倒是不费劲,一边唱着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一边到了附近。看了眼电子地图,她按导航走,稀里糊涂就到了J3公司前门。
廖茗觉下了车,料想只停一下,马上交了东西就走。她走上台阶,只见一名戴眼镜的青年男子正在门口左顾右盼,她背着巨大的外卖包,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礼嵩正等着来参加第二轮面试的女练习生,毫无时间观念的小丫头片子竟敢迟到,害他快被上司骂死。一看到哼着“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的小女生迎头奔来,身高、发型和体型都匹配,他立刻抓住她,火急火燎地追问:“单子呢?带了吗?”
他问的是第一轮面试通过的通知函,廖茗觉直接误认为是买东西的小票,连连点头就要翻兜:“在这呢!”
“快来!”因为安排冲突,礼嵩之前没跟一试。但眼前的女生个子高挑、黑发及腰,长相也是公司那群制作人喜欢的类型,想都没想,直接往里拉。
廖茗觉被拽着进门,心里纳闷,这群人得是饿成什么样了,这么着急?
她被带到了一个能透视内侧的房间外,里面是舞蹈室。有三三两两的女生在走廊上排队,身高、体重、五官风格甚至头身比例,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你背的这是什么?赶紧放了,伴奏带呢?邮箱里这个是吗?上次发的纸给我。”礼嵩只知道催。
有化着妆的女性从房间里探出身:“她来了吗?”
“来了来了,”礼嵩握住廖茗觉肩膀,径自把她往里送,“快去。”
那一天的最后,作为一名无辜的娱乐打工人,礼嵩有想过,这场乌龙最大的源头究竟在哪。
他认为廖茗觉本人必须承担百分之八十的责任。
谁让她从一开始就没否认过,谁叫她来得这么刚刚好,谁知道她怎么就长得这么合要求,个子高又瘦,头发长是素颜,模特也好,演员也罢,放哪个选秀门口都不会被认为是纯素人。
她被推进去,和其他准备充分、卯足劲想进J3练习的女孩子们站在一起。第一个流程是舞蹈的freestyle,第一个就是廖茗觉。
她很懵逼,很无助,很茫然,脱口来了句:“不赶紧吃的话那雪糕会融的。”
所有人面面相觑之际,她还补充道:“我要是不跳你们就不签收了吗?”
送她出去的时候,礼嵩尽量放慢了脚步,因为知道等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肯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廖茗觉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还敢安慰他:“我们家周三有全场第二件半价,下次你来,我请你吃饭团。”
他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忘传达上司临时微信发来的叮嘱:“你走大运了姐姐,我们副总监亲自问你有没有兴趣下周来公司面试。”
“哦哦!你们公司是出明星的吧?”廖茗觉之前已被店长科普过,有些小得意地捧住脸,“我长得有这么美吗?”
不是美,而是适合整得美。她虽然不怎么精致,但看起来很舒服,五官位置绝对称得上底子好。当然,这种话,礼嵩不可能大剌剌坦白。
但廖茗觉还是回答:“不过帮我谢谢啦,我不想当明星。”
“……你知道这是多好的机会吗?”礼嵩并不是为对方着想,单纯有点嘲笑的意思。这女生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恐怕二十岁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向她索吻,她都会傻了吧唧反问“你是谁啊”。
她却笑了:“当明星又不是什么好事。”
事实上,礼嵩还有几句挖苦想说,但看到她笑容的一瞬间,突然都忘光了。她是真的这么觉得。女大学生脚步轻快地出去。
廖茗觉晴天霹雳,发现自己的三轮车不见了。这下怎么交差?万幸保安主动告知,他们嫌她车影响公司司荣,给推侧门去了。她已经拿到了访客证,没受阻拦就找了过去。廖茗觉正要跨坐上车,就见几名男生从地下通道出来。
其中一个穿着斯图西的灰色卫衣,袖子挽起,露出线条干脆且美观的手臂。说来微妙,他并没有那些superhero式膨胀的肌肉,纯粹的皮肤干燥、青筋有力,可还是给人以冲击性的暴力观感。
总觉得一拳就能打死她。廖茗觉想。
却也很适合牢固的拥抱。
邓谆在和其他练习生说话。他们小小年纪就清楚了同事的含义,鲜少起正面冲突,不过难免有私底下的芥蒂。恰如此刻,他又被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调笑“合群点”:“别老回宿舍睡觉,你又不是不会玩DOTA。”
“别吵。”他只一如既往地敷衍,就要踏上相反的方向。
同一时间,他们看到身穿便利店制服、站着发呆的女生。
廖茗觉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几个男生眯起眼来。有人在问同伴“是不是新来的”,也有人回答“不会吧,今天东区不是有面试吗”。
很难说为什么,或许是对方清一色外貌出众的缘故,可能也因终于想起自己工作时间在外逗留太久所以仓促,廖茗觉笨手笨脚就要走。她低着头,尽量避开去看他们。从耳朵到脸颊,感觉像烧起来了似的。
奇怪,真奇怪。
廖茗觉听到口哨声、笑声和嘘声。
她抬起头,看到邓谆来到自己跟前。
他正倾斜身体,为了和她对视而配合高度。比起上次他戴唇环、喷过发胶的造型,廖茗觉认为这样更好看。
练习生都是十几岁或二十出头的孩子,故意笑着闹着起哄:“打劫!打劫!打劫!”
邓谆侧过身,不留情面地剜了他们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