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稍有些迟疑，“秦蓁，我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下。”
和吴迪认识那么长时间，秦蓁自诩对他还算了解。
这么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她很快就有了答案，“你要出国？”
年轻人听到这话猛地看了过去，“我妈跟你说了？”
“我们俩都是大忙人，哪有空见面？”秦蓁清了清嗓子，“你这么一副便秘模样，还不好猜？”
有些事情见得多了，稍微动动脑子就能猜得出来，比如说吴迪想要出国这件事。
“去就去嘛，莫非你打算到美国拿到绿卡就不回来了？”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吴迪连忙否认，“我肯定是要回来的，我只是觉得在国内已经学不到东西了，我想去国外看看。”
他年纪轻轻就来到科大少年班，读研后更是将国内的研究一网打尽。
出国，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如何跟秦蓁说，吴迪一直很纠结。
却不想秦蓁早就猜了出来，她好像一点都不奇怪。
“我的根在这片土地上，我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年轻人十分的坚决，“我还记得我们的目标，要发展我们的IC产业，不再受制于人。”
他怎么会忘？
又怎么敢忘！
秦蓁仰头看着站在那里的年轻人，“那我们等你回来。”
吴迪硕博连读，出国做两年交换。
时间上略有些仓促，跟秦蓁说了这事后不到一星期已经办齐了所有手续，前往大洋彼岸的美利坚。
李国利知道这件事后特意把秦蓁喊到自己的办公室，“你有什么打算？”
对待天才总是要特事特办。
他知道秦蓁的求知欲不比吴迪小到哪里去。
更知道，在专业领域内似乎没人能教秦蓁什么。
“我打算去日本待一段时间，如果可以的话去荷兰一趟。”
“荷兰？”李国利有些奇怪，学术研究自然以美国为首，毕竟二战后各国过得都不怎么样，美国是独一份的好。
这也给了做研究的肥沃土壤，很多技术都源自于北美大陆。
他没想到，秦蓁没有去美国的意思，而是想要去荷兰。
“荷兰好的大学的话，你是想去阿斯麦尔？”
这话问出口时，李国利都有些震惊，“你打算做光刻机？”
秦蓁竖着食指轻声说道：“小声点。”
她这般模样让李国利大为震撼，“秦蓁，你……”
“光有软件是不够的，北边的苏联倒下了，咱们的阵营没了盟友。世界之大，却都是美国人的跟班，咱们想要发展就必须什么都得有。老师你也看到了，通讯产业发展的很快，国内买得起手机的人越来越多，芯片的用途也会越来越广泛。咱们现在是有软件技术，美国也有。可是在硬件上咱们差得远。您也说过，过去十多年，咱们国家就两条落后的晶圆生产线，还是屎里淘金硬着头皮用的。”
“秦蓁，怎么说话呢？”
秦蓁一点悔改的意思都没有，“不是您说的那两条生产线极为落后，是国外淘汰了的吗？基础设施咱们可以无所谓，比如纺布机落后点就落后点，大不了产量低一些这些能容忍。可芯片不一样，这是高新技术产业，落后一点就会被远远抛下，现在国际范围内荷兰和日本争霸，还没形成一家独大，咱们还有机会。”
“真要是再过十年，咱们就算是想追都追不上，到那时候才是想哭都没地去呢。”
李国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秦蓁的脸上看出了几分语重心长。
这明明还是个孩子啊。
这孩子还不到十五岁，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生感悟？
“荷兰那边发展的很快，不管是之前IPO还是做出的新式机器，都让阿斯麦尔不再是那个小作坊。尼康和佳能的市场份额被瓜分了不少，现在三家争霸，其实是咱们的好机会。我这次去日本一来是紧密和这些日本半导体企业的合作关系，二来也是想要再了解一下市场行情。至于荷兰那边，不去荷兰也行，我想去德国和法国一趟。”
现在的市场秦蓁不能再清楚，垄断性的技术并没有出现，其实这几年来不管阿斯麦尔还是佳能尼康推出的光刻机都是在原本机器上再打补丁。
在光源长度问题没有解决前，这些都不算突破性的发展。
如何颠覆性的发明创造？秦蓁的确知道，这是这个专利她不能给任何一家，只能留着自己用。
只是国内现在设备还跟不上，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发展。
去日本也好，欧洲那边溜达也罢，归根结底都是想要提升把安城那边的设备更新换代，方便做出适合的机器，将来好霸占光刻机市场。
但这话，秦蓁还不能跟李国利说。
李国利扶着桌子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秦蓁是喊他老师。
这孩子平日里总是喜欢喊他老头，没大没小惯了。
如今这一句……
未尝不是她的决心啊。
“你忙得过来吗？”
“还行吧，中关村那边有陈旺平盯着，再加上华天在外面吸引炮火，倒也不怕什么。安城那边压根没人会注意，我想这两年把它发展起来。”
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总能看的更远。
秦蓁的话让李国利叹了口气，“好吧，那学业……”
“如果可以我打算今年就毕业，不行的话就只能先退学。”
“怎么能退学？”李国利一万个不答应，“那回头我跟学校申请，让你提前毕业，不过你得做好毕业设计。”
“知道。”计算机专业的毕业设计没那么麻烦，不是数以万计的论文。
秦蓁随便拿出点东西来就能应付。
她甚至应付的很随意，去日本之前交给了李国利自己的毕业设计。
“我可能要在东京多呆一些时间，要是这东西有什么问题你再联系我。”
李国利：“……”或许是他太惯着这孩子了，怎么越发的无法无天？
然而那毕业设计，是秦蓁设计的一整套系统。
一个十分出色的系统，能够直接拿来用，帮助学校解决老师们排课这个问题。
其他老师都挺高兴，只不过教务处的老师总觉得这有些针对他。
都能用计算机排课了，自己这个专门管理排课的老师还有什么用？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说华天怎么那么熟悉……我手里的股票啊
那个盛装舞步的华天也蛮帅的
第189章 从芯开始29
程晓飞比上次见到时长高了不少, 西装革履倒是有几分青年才俊的雏形。
“凌哥忙到了五点多，本来打算过来接你的。”被他拦下了。
秦蓁有些奇怪，“他加班这么严重？”
“熊猫电子那边的设计有点问题, 他帮忙做修改。”
秦蓁：“……那他应该再拿一份熊猫电子的工资才是。”
当初的确是他们空手套白狼, 仗着信息不对称和日立合作，这才有了日后和日本企业合作的后续。
不过凌皓对熊猫电子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现在这么的呕心沥血, 何尝不是对方在趁火打劫？
换做是秦蓁, 绝不干。
程晓飞深有同感，“他总觉得欠老东家, 我说他也不听, 要不你劝劝？”
“老好人一个，我劝也没用。”
劝是劝不动的。
程晓飞说没用，秦蓁说也没用, 她不在这种事情上做无用功。
来到东京后，秦蓁直接和尼康那边联系。
有合作关系在身, 对方倒是好说话。
只不过安排的人看到秦蓁后总是惊讶, 似乎完全没办法想象, 海芯的代表竟然是这么个年轻的女孩子。
倒也有瞧不上秦蓁的，毕竟社会风气如此，尤其是在车间里，资历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话语权。
“你们也想做光刻机？”
整个晶圆生产线有多个生产领域, 光刻机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也是最为关键的一部分。
其他生产领域的厂商很多, 而在光刻机领域，占据市场份额的就这么几个。
阿斯麦尔的崛起让佳能的市场份额下降了不少。
尤其是PAS5500的热销。
因为光刻光源的问题，光刻机的发展并不尽如人意。
摩尔定律表示, 集成电路的密度每两年翻倍，翻倍的前提是光刻技术的提升，降低曝光关键尺寸（CD）。
瑞利公式CD=k1*（λ/NA）
根据瑞利公式，想要降低CD值，可以通过降低波长λ、降低综合因素k1以及提高镜头的数值孔径NA。
在k1和NA数值变化范围很小的前提下，降低λ是光刻机厂商的最优解。
然而IC产业和科学家们在过去十多年里都没有解决这一问题。
波长λ依旧是193nm。
为了从193nm突破到157nm，学术界和产业界不知道提出多少种解决方案，甚至形成多个阵营，却始终没能成功的超越193nm方案。①
这也就意味着，即便是最畅销的PAS5500，也只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已。
解决不了光刻光源，光刻机只能小打小闹。
可即便如此，制造商也有歧视链。
比如佳能作为老牌的光刻机制造厂商，就瞧不上新晋的阿斯麦尔。
更瞧不上中国的半导体产业。
不管是晶圆生产线，还是半导体设备制造厂。
大概觉得秦蓁不太会说日语，跟在后面的几个年轻工程师也在那里小声嘀咕。
秦蓁想起了什么回头望去，“听说这次阿斯麦尔的PAS5500用的是蔡司提供的镜头。”
这话让那几个工程师一脸的尴尬。
尼康也好，佳能也罢，能够在光刻机制造领域有一席之地，和他们能够生产专门配套的镜头不无关系。
毕竟在瑞利公式中，NA也是关键数值。
创业之初阿斯麦尔就想要用德国蔡司的镜头，然而蔡司并不搭理这个只有三十来人的草台班子。
没办法阿斯麦尔找到了法国巴黎的一家小型光学公司CERCO，定制镜头。②
只不过相较而言，尼康和佳能的镜头性能更优越。
和CERCO保持合作之余，阿斯麦尔倒也有和日本这边有合作关系，只不过这种合作关系伴随着阿斯麦尔单挑日本光刻机两巨头而破裂。
到底是阿斯麦尔选择再回法国老情人的怀抱，还是尼康佳能担心后者超越自己而取消合作，其中内情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秦蓁向来拥有噎人的本事，这次也不例外。
气氛一时间略有些尴尬，到最后还是带领秦蓁来车间的秘书缓和了气氛，“真子小姐还有什么想要参观的吗？”
秦蓁笑着指了指前面，“来都来了，就都看看嘛。”
车间并没有在运行，今天是例行的维护，不然秦蓁也没机会深入到车间里参观。
太技术层面的东西也没怎么说，不过秦蓁对车间的生产模式很是感兴趣，就又多问了几句。
这让老师傅觉得这人简直是胡闹，“镜头是最重要的环节之一，所以这里会安排最多的工人。说实在话，即便你们想要制造光刻机，解决了零部件问题，那工人问题吗？你们的工人能从事这些工作吗？”
光刻机的制造对工人也有很高的要求，他们需要懂技术。
在佳能，这些工人有一半以上都是大学生，甚至拥有更高的学历。
中国的工厂，能做到吗？
“更何况，你们没有镜头，什么都没有。光刻机领域争的是最先进，如果做不到最先进，那你们的设备就等着变成一堆破铜烂铁吧。”
这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秦蓁笑呵呵的应下，“我的确不太懂。”
系统：猪吃老虎也没你这么会装的，你不懂？
全世界也就它不相信秦蓁说的话。
小骗砸。
秦蓁笑呵呵的跟老师傅闲聊，刚巧到了饭点，她请人去吃饭。
老师傅倒也没拒绝，带着几个年轻的工程师去吃饭。
日料没什么好吃的，秦蓁一直不喜欢。
本土人倒是对这家店情有独钟。
“这里的刺身真的非常新鲜美味，真子小姐你不尝尝吗？”
秦蓁更喜欢吃糖醋鲤鱼，油炸带鱼也不错。
简单来说，吃熟食。
刺身什么的，她不是很喜欢，“我吃这个就好。”
她给自己点的是一份天妇罗。
老师傅高山秋生吃饭的时候倒是和颜悦色了不少，“你是年轻人一股冲劲，不明白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
提到东芝的事情，老师傅甚至开始落泪。
这不算什么鳄鱼的眼泪，而是兔死狐悲。
东芝事件，何尝不是日本半导体由盛转衰的开始呢？
“你们的软件服务发展的很好，可早晚有一天也会被美国人盯上，到那时候哪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
撇开两个国家的世仇不说，在绝对的强权下面，都是潜在的受害者。
只不过作为扶持日本发展的美国，在对待日本时更加铁血手腕一些，扣留东芝的高管，责令日本企业在美国登报认错。
相对来说，熊猫EDA所面临的价格战，是非常“温和”的商业手段。
秦蓁扯了扯嘴角，“我知道。”
她当然知道被美国盯上不好，所以这才把华天科技推出来顶雷。
不过，或许还不够。
秦蓁在思考这件事，回去后正好遇到结束了加班工作的凌皓，“你说我们开放合作怎么样？”
这个问题让凌皓有些不解，“什么意思？对谁开放，和谁合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