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景天可以跟父母怄气,却不能无视弟弟妹妹的死活。
“你们过去,吃点东西。”它低声发话,目光始终跟远处站姿傲然的狼王保持对视。
“好嘞,我去吃两口……”赤松等它松口等很久了,晃晃悠悠爬起来,走过去,一头撞到妈妈身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初次见面,我是你儿子赤松。”
小艾也像苏白对孩子们那样,悉心的给它舔毛:“初次见面,我的儿子,今晚你的表现很棒!”
赤松嘿地憨笑,心满意足了。
红豆站起来走了两步,还是放心不下景天,回头问:“你不来啊?”
景天把脑袋瞥向一边,声音闷闷地:“别管我。”
红豆站在原地等了会儿,确定这家伙要倔强到底了。
虽然不确定它还能撑多久,好在它们可以指望饲养员,指望正在某处做观察人类。
这里是动物园。
今天,它们经历了一场近乎真实的野外生存考验。
真可怕呀……
“妈妈,我来了,我是红豆。”红豆身上的泥蹭到了母狼光洁柔软的皮毛上,它很是抱歉,“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脏兮兮的样子。”
“没关系,很快你就会变得干净整洁,漂漂亮亮的长大。”小艾温柔的安抚了它,随后领着赤松,去享用它们狼生中,最为特别的一餐。
成年狼们把一切都安排得很是妥帖,就连猎物都选了一处干燥的平整的地面来摆放。
狼崽们卸下戒备、放下担心和顾虑,敞开心扉和父辈们交流起来。
考验总算结束了……
唯独景天卧在一片泥泞里,听着那边宴席上愈发欢快的对话,说不羡慕是假的,动摇也是有一有点的。
忍住!
别去听,也别再去想!
绝不认输!
景天闭上眼睛,专注的去数落在身上的雨点。
一滴,两滴,三滴……
数到第二十二滴时,雨忽然停了?
与此同时,它清楚的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暖意,自它身体正上方源源不断的向下发散,将它围绕。
景天困惑的睁开眼,昂起头,望进了白狼深邃的眼睛里。
它的父亲君临,正以身体为幕,替它遮风挡雨。
一丝软弱从小狼的眼里飞快晃过,旋即,先前经历迫使它迅速坚定决心!
“你……没必要这样。”它对狼王拒绝道。
差点前功尽弃!
君临对它的态度不以为意,抬首望着开始进食的妻子和两个孩子,笑着说:“有必要,你也是我的孩子。”
景天触动得发颤,脑袋埋进前肢里:“那又怎么样,今晚我什么都没做成,没抓到猎物,没保护好赤松红豆和豆蔻,我连一个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有这样的孩子,一定感到很丢脸吧!
它不知道怎么面对身为狼王的父亲,只好倔强到底。
这反应,君临都预料到了。
“你们一来到外场就立刻展开阵型,你打头阵,走在最前面,赤松在你的右后方,红豆在左后方,胆子最小的豆蔻被你们保护在中间,是你安排的,我猜对了吗?”
景天犹豫了下,极轻微的‘嗯’了一声。
君临继续:“你们满场收集情报,遇到大鹅之后,果断对它进行围猎,重点咬脖子,也是你事先告诉大家的?”
“战术安排而已……”景天知道父亲在诱导自己说话,可它就是忍不住回应。
“做得很好。”君临毫不吝啬的夸奖它。
“你们要是没来捣乱,那只鹅已经在我们肚子里了。”景天到底是有怨言的。
那会儿还没开始下雨,吃饱之后,它们还能去追追兔子,搜寻那只很会躲的走地鸡。
当雨落下来,它们也有足够的时间寻一个干燥的安身之地。
“是的,我打乱了你的计划,破坏你还算周全的安排。”君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全无歉意,“我一出现就告诉你我将怎么做,如何做,后来你有想过如何应对吗?”
“我们根本抢不过你们……”景天苦恼极了。
“初次狩猎就遇到强大的竞争对手,硬碰硬并不是正确的决定。”君临耐心的分析给它听,“一开始你确实做得很不错,可是你受到了我的挑衅,千方百计想证明给我看,结果导致你忽略自身的情况,变得不理智,这是你今晚最大的失误。”
“你挑衅我?”景天云里雾中,还没想明白。
它那么小,那么弱!
父亲为什么要挑衅它,故意干扰它?
君临低下头,去舔/舐儿子沾满泥浆的脸:“因为你最像我,冷静、从容,懂得分析。是我利用了我们的父子关系,现在我向你道歉,能原谅我吗?”
如果换一个挑衅对象,景天不一定中招。
它会带着伙伴们躲起来,观察强大的竞争对手,寻找其他的捕猎机会。
君临相信它能做到。
景天不好意思的回避父亲的注视:“说好了是考验,我自己头脑不清醒,你跟我道什么歉……”
“在野外,你会遇到不计其数的困难,更多意想不到的挑战,记住,永远保持冷静,一时的退缩不代表你是软弱的、没用的,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放下尊严也无所谓。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用另一种方式重拾尊严。”
“那你、放下过你的尊严吗?”
“在人类面前……”君临不着痕迹的苦笑了一瞬。
景天似懂非懂:“每天都有好多人类来看我们。”
每当那个时候,父亲就没有尊严?
难道它和那头怕人的狮王一样,得了叫什么什么恐的病?
君临笑着舒出一口气,问它:“想去野外吗?那是个危险的、没有边界的,同时也充满魅力的地方。”
景天抖了抖耳朵,圆溜溜的眼睛里逐渐流露出向往:“想去!我要去!”
“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第165章 好清纯的男朋友
天明时分, 雨彻底停了,齐偲和两个徒弟陆续来到狼谷,吹响哨声, 引导成年狼和小狼崽回兽舍。
问祁教授, 昨晚雨那么大,没影响实验吧?
祁应琛已经把那些拿来做样子的设备捡拾好, 回答说还好,就是收集一些观察数据。
齐偲他们也没怀疑什么, 又问, 决定送哪五只狼崽去牧动了吗?
祁应琛看了看秦初晗一眼,再看看屏幕上,卧在兽舍里休息的狼王, 照搬了它的话:需要考虑几天。
齐偲说小狼崽每只都聪明伶俐、活泼勇敢,换我也犹豫不决。
虽然去了牧动还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放归训练, 但到了野外, 就是真正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了,谨慎一些是对的!
祁应琛点头, 神情若有所思, 像是陷在什么情景里还没完全走出来。
离开狼谷的时候, 秦初晗问齐偲,这几天能不能让小狼崽和成年狼多多相处?
齐偲他们正有此意。
眼下狼谷的局势稳定下来,小崽子们是时候和父母家人生活在一起了。
狼是很有灵性的动物,齐偲笃定它们能预感到即将分别,不管留下哪几个, 送走哪几个,它们都会格外珍惜。
君临和路华都被做了绝育,山动狼谷的繁荣昌盛, 就指望着莓宝赶紧在紫山和墨蓝之间选一个了。
小狼数量的减少,在一定程度上会激发它们的族群危机感,繁衍就成了头等大事。
齐偲让秦初晗放心,路华、紫山那一辈也有八九个兄弟姊妹,都是经他们开会讨论、仔细研究,最终留下谁,又把谁送去友谊动物园。
山动在对待动物方面,一直讲求优生优育的。
*
回到宿舍已经7点过了,秦初晗毫无睡意,决定洗个澡,换身衣服,先去食堂把早餐吃了。
要是老秦今天不忙,就跟他聊聊。
昨天晚上,她、时昊还有祁应琛一直在监控室看过程。
即便听不到它们的对话,光是用看的,已经备受触动。
后来时昊受不了了,戴着十层痛苦面具嚎,这群狼太通人性,太用心良苦了!
小狼崽也特别努力,每一只都极具个性。
换位思考,他要是狼爸狼妈,哪个他都舍不得。
时昊实在看不下去,冒着大雨冲回宿舍,能不能睡着得另说。
祁应琛还跟秦初晗开玩笑:你说小昊会不会在大雨里哭泣狂奔,用雨水掩饰泪水?
秦初晗眉头紧锁,根本笑不出来,跟男朋友做了半响对视,反问他:你一点儿都不难受?
祁应琛愣了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他盯着屏幕里不同的、令人揪心的画面,很委婉地说,我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
老面具人了!
凌晨四点的狼谷中央控制室,小秦总监和祁教授一言不发,排排坐着,看成年狼和狼崽们互动。
当君临以身体为景天遮风挡雨,两人的内心感受都拉到最满。
还有一个细节发生在齐偲他们来之前。
君临主动来到右场区饲养员通道入口,秦初晗看出它有话要说,便和祁应琛一起过去。
首先想到它可能舍不得孩子,一个都不想送走,那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碰面了,君临直言,景天要去野外,还有四个没决定,它得想想。
狼王不愧是狼王,说完了,扭头就走。
秦初晗都没来得及问它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的需要?
她会尽力为它做到的,她保证!
君临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一直以来,它和它的族群都不是很想承人类的情。
综上,秦初晗得跟老秦聊聊。
道理她都懂,可这动物园的运营到底是给她弄出源源不绝的愧疚感……急需倾诉。
洗澡的时候是这么想的,洗完澡,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父亲在动物园干了几十年,动物的生离死别经历得太多,她又何必雪上加霜,从‘跟动物沟通过’的角度去加强一遍?
难道她跟谁说了,就能得个痛快?
最终,这事儿得靠自己来消化。
不过早餐还是要吃的。
走出卧室,跟中国好室友兼男朋友遇个正着。
两人都梳洗过了,做一身干净整洁的通勤装扮。
同时开口,问对方上哪儿去?
秦初晗摸着空空的肚皮:“食堂觅食。”
祁应琛拎起咖啡色的手提包:“海大上课。”
秦初晗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又不大放心问:“你自己开车去?”
祁应琛一脸清醒的答:“陈老师开车。”
她点头:“挺好,路上还能眯一会儿。”
感受到女朋友的关怀,祁应琛笑了笑,也礼尚往来的叮嘱她:“吃完早餐回来好好睡一觉,我下午就回来了。”
完毕,一前一后下了楼。
来到客厅玄关,祁应琛才将驻足,跟在身后的秦初晗一头撞上他的背。
他回身望去,静淡的眸子里写着三个字:没事吧?
秦初晗后撤两步,连连摇头:“没事!”
看他的眼色都是涣散无神的。
这下轮到祁应琛不放心了:“真的没事?”
秦初晗细细计较了下心情感受,开口道:“就……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或者情绪?本来想找我爸聊聊,后来我又想,跟他聊了也是给他徒增烦恼,改变不了什么,还是自己消化掉比较好。说到底,这种帮别人做决定的事,我还是不擅长,要是每个人都把自己管好就可以了,你说多好?”
语无伦次的说完,她努力绽出笑容,眉心那两道困惑的褶子始终没能抚平。
她口中的被她帮忙做决定的‘别人’,是君临,是狼谷的小崽子们,但这群狼在她眼里心里,和人类没有区别。
祁应琛沉默的望着她,似在审度着什么。
眸光太冷静了,就像医生在判断病人的精神病等级。
秦初晗承受无能,强打精神催他:“你不是要去上课吗,快走吧,别迟……”
“你可以跟我说。”祁应琛在这里用了肯定式的语句。
“跟你说?”她还是云里雾中。
要怎么说啊……
病人跟心理医生倾诉的那种?
祁应琛没头没尾道:“事实上,昨晚我也做了某些尝试,结果还不错。”
秦初晗愈发茫然:“尝试?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是可以聊这些的。”祁应琛转身正对她,目光无比专注,“仅限于我们两,也只有我们彼此会懂。”
我能和动物交流,在动物园工作,经常看到发生在动物之间的、常人看不到的故事,从它们身上获得更多更丰富感受和感触。
不管好的坏的,忧伤的还是喜悦的,一个人承受这些,太辛苦也太孤单。
幸运的是,拥有同样天赋的我们相遇了。
祁应琛冷峻的脸皮出现破冰迹象,握住女朋友的手臂,用那种平时从未有过的激动口吻道:“昨天测试开始前,我跟那几只猎物做了短暂的交流。”
换做以前,他是不会理的。
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冷漠到底——这才是正确的做法。
这是祁应琛常年开启的自我保护机制,轻易不会撤销卸下。
秦初晗面露意外,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展开双臂去拥抱天赋的感觉如何?”
“还不错。”他不可思议的笑了笑,略作回味,“比催眠自己无视要好。”
祁应琛定了定心神,很真诚的感谢:“这些是从你身上学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