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而应声道,“话少的。”
葡萄连忙捂嘴,平日里就他话最多,但他是半个侍从,不算侍卫……
榆木干脆,“明白了,夫人路上多保重,暗卫会送夫人平安返回朝郡,腊月中旬,殿下也会至朝郡,届时同夫人在朝郡见面。”
“好,我知道了。”在许骄心中,榆木虽然冷冰冰的,却稳妥。
听葡萄说,当初在驿馆,就是榆木去火中救的她。榆木从未提起过,但她在朝郡的时候,有一次看见榆木手臂处的烫伤……
“榆木,你自己多保重。”许骄温声。
榆木拱手,“夫人,一路平安。”
等榆木下了马车,许骄问起葡萄,“为什么你们苍月的暗卫要带青面面具?”
葡萄道,“传统吧……”
许骄叹道,“其实挺丑。”
葡萄:“……”
等换成朝郡府的侍卫,她身边就没有青面獠牙了……
***
出了西关城,又要穿过荒漠回鹤城,这一路沿途少说十五日,但只要遇上风沙就会延迟,而且怎么都会遇上风沙,不是这一段,也是下一段,跟着向导走就好。
这一路,许骄身边的侍从多,只要不迷路,不怕旁的。
她已经见过岑女士了,回程路上没什么盼头,早几日晚几日都一样,安稳最重要。
她一点都不喜欢骑骆驼。
骆驼上无聊,风沙大,也不像马车内能看书,这时候葡萄就很重要了,因为葡萄会一直讲话,只要风沙刮不死他,他嘴巴里塞不满沙子,葡萄就能一直说话,像个车载收音机,除了有时候信号不好,杂音有些大之外,性能和续航都很好,一路不停。
听什么不重要,重要的让你感觉沿路除了骆驼和荒漠,还有人……
风沙太大的时候,终于抵达一处绿洲歇息。
原本应当昨晚到的,中途起了沙尘迷路了,一行人今晨才到,整个队伍都很疲惫。他们刚抵客栈,也有人刚从客栈出来,准备离开。
许骄解下裹巾,裹巾上慢慢都是灰。
许骄接连低头咳嗽了好几声,才又带上面纱。
宋卿源身旁的暗卫提醒,主上,是早前那位夫人……
宋卿源顺势看去,目光落在那双鹿皮手套上。
是当时在客栈见过的那个人。
是又遇见了。
对方一直在咳嗽,一直低着头,用面纱捂着嘴,他没看到她的眼睛,但觉得她像极了许骄,很像……
“主上。”有人上前,打断了他的目光,“主上,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走。“他沉声。
经过她的侍从身边,偶然听到“朝郡”这样的字样,那应当是苍月的人……
宋卿源没有多想。
宋卿源骑上骆驼,骆驼起身。
骆驼身上有驼铃,起身时驼铃声响,许骄莫名朝身后转头看来,骆驼正缓缓站起,骆驼背上坐着的宋卿源也转眸看她……
风沙中,旭日初升,极其短暂的四目相视,心中莫名微动,但其实隔得远,只能看到一瞥,也看不清。
葡萄上前打断,“夫人,入内吧。”
许骄转身。
她很像许骄……
宋卿源沉声,“走。”
驼铃声再次响起,许骄还是回眸看向方才的骆驼处,那种熟悉,让她忽然想起了宋卿源……
入了客栈里,许骄径直去了客房。昨晚都在骆驼上,眼下分明很困,但倒在床榻上,目光却空望着天花板出神。
她想起了抱抱龙……
三年时间,过去了大半年,她还在想他。
偶然路上遇到一个身影或是感觉像他的人,她的心中都会起波澜,睡不着……
等回朝郡就好了。
忙起来,就什么都不想……
许骄罕见睡了一整日,也做了一整日的梦。
梦到年关时他拥着她看烟花,也梦到她让大监带他走时,低头吻上他唇间,还梦到宋云澜指尖抚上她时的寒意,还有当时陶和建一次又一次灌药时,她耳边是宋昭的哭喊声,她心中也都是绝望,而后便是释然,脑海中空白一片,什么都不想……
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出了一身冷汗。
脑海中也昏昏沉沉的,仿佛将早前的事又经历了一遍,许久才回神……
都过去了。
许骄撑手起身,换了一身衣裳。
到大堂的时候,葡萄已经在了。
“夫人,你睡了一整日!”葡萄惊恐。
许骄道,“昨日骆驼骑久了,我晕骆驼。”
葡萄:“……”
待得许骄落座,葡萄递给她,“夫人,榆木大人的书信。”
许骄接过看了看,而后开始动筷子。
葡萄好奇,“榆木大人说什么了?”
许骄道,“说替朝郡府寻了侍卫,叫白川,你见过吗?”
葡萄摇头。
许骄道,“那在柳城就能见到了。”
……
从绿洲出来,继续穿过荒漠。
许骄觉得就像红绿灯似的,遇到一处风沙就是红灯,一路晴天就是绿灯。红灯停,绿灯行,反正一路都是红灯,所以走得极慢。
好容易到鹤城都是十月中旬的事情了。
在鹤城,许骄又远远看了胡广文很久。这一趟回去,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走吧,葡萄。”许骄吩咐。
裹着裹巾,葡萄又重新开启话痨模式,“夫人,我们腊月中旬就能到朝郡了。”
“嗯。”她应声。
“实在太好了,南顺的饭菜我实在吃不习惯,等回去了,我要去胡婶家中连吃三天,每顿吃三大碗。”
“嗯。”
“夫人……”忽然,风将葡萄裹在脸上的裹巾吹走了,葡萄吞了一口沙。
许骄头疼。
然后葡萄为了拿备用的裹巾,摔下了骆驼。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
宋卿源原本以为二月才能回庆州,但眼下才十一月中,这一路其实顺利,也比想象中的要快很多。
从十一月中到四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空余。
宋卿源忽然道,“不去庆州了,去慈州。”
身后的暗卫都诧异,慈州是码头,陛下要离开南顺?
正好有时日,他想亲自去滨江八城看看。
这一趟去西关,感触颇深,真正去过,才知晓实际的情况,滨江八城历经两百余年才重新回到南顺手中,他可以趁眼下的空档。
朝中有沈凌和楼明亮在,还有宋昭在京中替他看着,早前的变故之后,宋昭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洗心革面,让他在京中多呆呆也好。
“让人送信回京中,我们去滨江八城。”宋卿源嘱咐。
身后侍卫拱手。
……
抵达慈州是腊月初。
慈州码头有直接的商船可以去滨江八城,但水路慢,时间长,江上的风险会比陆路更大。
另一条路,是从慈州坐船去苍月朔城,而后从朔城走陆路去长风滨城,再借道滨城去东陵的滨江八城,这一路虽然途径的地方多,但是比水陆要快上十日。
“去朔城。”宋卿源吩咐。
“主上,不引人注目,走商船为好。”暗卫提议。
宋卿源点头。
慈州码头,宋卿源凭栏,江面波澜壮阔,船舶林立,码头繁忙,数不清的货船和商船依次停靠,有序离岸……
宋卿源目光落在近处的商船上,忽得,眉头微微拢了拢,又看到了早前那个很像许骄的人……
宋卿源意外。
又想起在客栈时,她身边的侍从说起回朝郡。
她是苍月人,那出现在慈州码头也不奇怪。
她也是去朔城的,只是看模样,商船已经要启航了。
“主上。”暗卫折回,“就眼前这条商船马上要走,而后排的都是货船,再等商船要到黄昏后,或是打声招呼,单独找搜船走?”
宋卿源微怔,看了看早前的声音,低声道,“就这条走。“
侍卫照做。
……
三日的商船,许骄几乎都在船舱内,没有外出过。
其实船上的时间,比在骆驼上的时间好打发的多。南顺的人大多自小同水性,也不会晕船。而且没有风沙在,她可以在船舱内看这一路寻到的孤本。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过。
等商船在朔城靠岸的时候,许骄才忽然意识到,到苍月了……
“终于回苍月了。”葡萄满血复活。
葡萄晕船,吐了三日,忽然沾地了,别提多开心。
“大人,眼下出发,入夜就能到柳城了。”等回苍月,葡萄的称呼都从夫人换回了大人。
她原本就有官职在,旁人也都唤她大人。
起初她还有不习惯。
过往唤她的多是相爷,旁人唤她大人,她时常反应不过来……
从二月到六月,整整五个月过去,许骄仿佛才习惯了些,但中途停顿这几月,又让她有些恍惚。
“走吧。”她轻声。
抵达朔城,随行的暗卫便悉数撤去,只剩了葡萄和早前府中的几个侍卫在。这一路原本就安稳,不需要这么多人。
宋卿源远远见她上了马车。
身后暗卫上前,“主上,马车备好了。”
宋卿源颔首,目光又看了方才那辆马车一眼,对方要去的是朝郡,他要去滨城,应当再也不会遇到了……
“走吧。”宋卿源开口。
身后的商船管事却高声唤道,“快去看看方才的夫人离开了吗?她有东西落下了。”
这些商船上的管事都是人精。
能在上等客舱的客人,管事都会额外殷勤。
当即有伙计飞快往船下撵去,但貌似马车已经驶走,撵不上了。
管事远远看了看,又朝身边另两个伙计,“算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怕人家找,先放码头暂存吧,要是需要,会让侍卫来寻的。”
管事转身。
一个伙计好奇问道,“什么东西啊?”
另一人道,“半罐没有吃完的蜜枣。”
宋卿源脚步猛然滞住。
蜜枣……
他想起许骄有一次吃蜜枣噎住,脸涨得通红,他没留意,她使劲儿攥他的衣袖他才发现,他赶紧给她拍背,她好容易将整颗蜜枣咽了下去,眼泪都憋了出来,不吃了,不吃了,以后再也不吃了……但分明,他后来去鹿鸣巷的时候,见案几上还放着吃了一般的蜜枣罐子。
许骄念旧,喜欢的东西会一直吃,噎住过,还是喜欢,就还是要要吃……
宋卿源眸间止不住轻颤。
身后的伙计继续道,“这也不贵重啊,就半罐蜜枣……还有什么?”
另一人道,“一本书……”
“什么书啊?”
那人低头,“……历山游记?”
宋卿源忽然转身,从他手中拿起那本《历山游记》,一双手都在颤抖。
——“我想看历山游记。”
——“不是看过了吗?“
——“不一样,这是后来删减版本的,完全变成了游记,但百余年前的版本,其实是一本少年游记,有少年气,有推测说,是写给心上人的,我想看看写给心上的游记是什么模样的,据说写得很好!“
宋卿源翻开其中几页,目光便凝住,上面的批注还在。
也是许骄的字迹!
——心中的少年,永远是少年。
宋卿源双目通红。
想起那双鹿皮手套下的百姓肌肤。
想起她喜欢吃红油猪耳,喜欢吃的就一直吃,吃到不喜欢为止。
想起柳秦云反复同他说起,见鬼了,见到许爷了。
想起他不止一次遇到她。
也想起在绿洲时,骆驼起身,他朝她看去的时候,她亦朝他看来……
是许骄!
是许骄!!
她一路都在……
他同她前后去了西关,又前后从西关折回来了朔城……总在不期而遇,然后擦肩而过……
阿骄!
宋卿源眼眶通红,看着那辆远去的马车,喉间哽咽。
“不去滨城了,去朝郡。”宋卿源沉声。
暗卫提醒,“主上,这是在苍月……“
宋卿源再开口,“去朝郡!”
……
马车上,宋卿源脑海中响起的都是宋昭之前的泣不成声。
——“那时许骄拦着寝殿,谁都不让进,太医院的太医想进,都被许骄挡了回来,说你想歇息……我当时还同许骄置气,她也提醒过我离京,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她不想太医诊治你,说她不安好心,还拔剑相向,但凡那个时候她让开了,可能宋云澜就知晓四哥你不在寝殿了……”
——“宋云澜抓了许骄,把她绑在驿馆,威逼利诱,让她说出四哥下落,最后问不出,陶和建扇了许骄耳光,灌了许骄很多药,灌到她意识模糊,也一直在说她不知道四哥下落……最后宋云澜知晓她让大监带了四哥离开,她留在宫中拖延时间的时候,宋云澜恼羞成怒将驿馆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