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正局的人做事素来刚正不阿,不怕得罪任何人,因而会说出这话也十分正常。
孟霜晚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她将心中一切思绪压下,接着看向那司正。
“本宫自然相信宫正局查案的能力,只是若月和云容都是本宫身边最亲近的宫娥,还请司正替带了她们俩回宫正局后莫要轻易动刑。”
那司正闻言便道:“殿下莫要为难奴婢,宫正局查案哪有不动刑的?”
“本宫知道,可司正也说,眼下只是有些证据,还未确定,且陛下只叫你们将人带走,也没说要动刑,是不是?”
那司正皱眉略一思索,应是想到毕竟是皇后,因而便松了口。
“在陛下未下旨动刑前,宫正局的人不会动两位姑娘。”
孟霜晚一听便稍稍放下心来。
“那边谢过司正了。”
说着转过头来,看向云容。
“你先跟她们去,你告诉若月,千万要保住自己,本宫会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奴婢会的!”云容听后点点头,最终跟着宫正局的人离开了长安殿。
眼见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孟霜晚才沉沉喘息几下,接着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宫娥。
“备车,去承欢殿。”
她一定要保住若月和云容。
第二十五章 欲向谁分诉(四)
承欢殿离长安殿不算太远。
孟霜晚在去的路上心中已经想了很多个可能。
敏昭仪这一胎没得蹊跷, 当初还在围场时便看得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最后这事会落得她头上。
此时夜幕降临,她坐在车舆上, 将适才宫正局的司正说的话细想了许久。
若月是在去紫宸殿的时候被带走的,而云容则是刚刚宫正局亲自来人带走。
两人都是陛下亲下的旨。
尽管这些日子孟霜晚已经对陛下越来越失望,可毕竟相处十年, 她心中还是清楚的。
若非有看上去的铁证,陛下不会直接不告知她便将她最亲近的宫女带走。
那司正说, 眼下六宫多数嫔妃都在承欢殿, 陛下也在。
想到这, 孟霜晚心中便觉着, 这回只怕来者不善。
若非六宫嫔妃都看到了那证据, 若月和云容也不至一道被宫正局带走。
可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谁要害她。
又是用什么样的证据。
若说是敏昭仪, 莫说她了,便是陛下都不会信。
在这深宫之中, 谁不想要一个孩子傍身?
且虎毒还不食子,敏昭仪未必就真这么狠心, 对自己腹中胎儿下手, 就为了构陷她?
孟霜晚身为皇后,和敏昭仪无冤无仇, 怎么值得对方这样下血本去害她?
至于旁的嫔妃倒是说得过去,可目前却看不见谁有这样的动机。
秦德妃早被证明是无辜的。
先前因着敏昭仪被禁足和降位的郑婕妤还有季美人, 一个至今未解禁足,一个早已不成气候。
还有先前被截胡的慕充媛。
这也是个胆子不大的。
否则当初被截胡了也不会来找皇后,而不敢像当初的季美人那样直接去敏昭仪的跟前讥讽了。
至于旁的和敏昭仪有过过节的,孟霜晚能想到的也只有和当初的敏昭仪一道采选入宫的周选侍了。
可去秋狝时, 周选侍并未跟着。
且她一个小小选侍,便是想动手,也没这么大的力量买通敏昭仪身边的人。
思及此,孟霜晚几乎将目前能想到的会下手的人都排除了个遍。
还是没头绪。
眼见着承欢殿就在眼前,她决定不想这么多,先去了再说。
她自认问心无愧,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只要往深了去查便能查出来结果的。
可孟霜晚不知道。
若是有人有心构陷她,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查不出真相的。
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第一个排除的人,便是真正的凶手。
有的人狠起来,真的会对自己孩子下手,只为了绊倒她。
.
承欢殿内。
一众嫔妃都在,床榻之上是躺着休养的敏昭仪,离她最近的则是先前原本被怀疑后又洗脱嫌疑的秦德妃。
天子坐在另一端。
中间站着的是尚药局的侍御医,和宫正局的于宫正。
跪在地上的则是敏昭仪的大宫女秀鸢,和秦德妃身边管库房的宫女锦绣。
天子身旁放了张蝶几,蝶几上的杨木托盘中放着两副一模一样的璎珞。
正是皇后先前分别赐予敏昭仪和秦德妃的那两副。
此时的秦德妃看着那璎珞,眼底深处是嫌恶和恨意。
敏昭仪则微微侧头,面上神情难过哀伤,显然不想再看见那璎珞。
而旁的宫嫔面上则带着后怕和心惊,还有写则是庆幸。
庆幸自己先前没那个运气,入了皇后的眼,也就没被对方赐予这璎珞。
否则今日的敏昭仪,便是明日的她们了。
于宫正显然先前已经和陛下说了什么,却没得到同意,这会儿便又试着提了一次。
“陛下,眼下证据都指向皇后殿下的这两副璎珞,侍御医说这两副璎珞上都有栎苕棘,且分量不算小,只是因为研磨成分后太过细小,且这璎珞本身的颜色又和栎苕棘的颜色相近才从未被发现。目前宫正局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了,可毕竟事关皇后殿下,奴婢自然需谨慎,因而最好是请皇后殿下来,当面……”
“不必。”天子再一次打断她的话,“朕方才已经下旨让宫正局的人将若月和云容带走了,她二人是皇后近身的宫女,有什么问她们就是,不必扰了皇后。”
于宫正便有些为难:“可……”
“此事不必再提。”天子直接道,“眼下只是知道这璎珞上有栎苕棘,虽是皇后所赐,可中途也不知有多少人碰过,单凭此便断定是皇后所为未免武断。朕既许了宫正局将若月云容带走,先问她们便是。”
“奴婢遵旨。”于宫正微微福身,接着又说了句,“陛下知道,宫正局查案没有不动刑的,可这二位姑娘都是皇后身边的,奴婢斗胆都问陛下一句,若是问询没了进展,可否动刑?”
这一句算是把天子问住了。
他沉吟半晌,却始终不开口。
而躺在床榻之上的敏昭仪见他这副模样,心道果然事关皇后便没这么容易。
这若是换了旁的嫔妃,莫说一个宫女了,便是嫔妃本身陛下废位想来都不会犹豫。
先前的秦德妃不就是这样?
可一旦涉及皇后,陛下就连两个她身边的宫娥都这般慎重。
谁都知道,入了宫正局便没有人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最少也得脱层皮。
严重的直接折在里面的都有。
就像于宫正所言,不动刑又如何查案?
可陛下连这都不愿下旨,说到底不过是因着那两个宫女和皇后亲近,若是她二人出了事,皇后必然大受打击。
陛下不愿皇后难过,自然不会松口说可以动刑。
但若是让若月和云容完好无损地从宫正局出来,敏昭仪这盘棋便也白走了。
她现在就是想看到皇后绝望的模样。
最好是一击必中。
从此铲除对方。
否则她的孩子便白死了。
思及此,她身子稍稍一动,仿佛疼极了,而喊了一句。
“孩子……”她的泪水几乎说来就来,甫一张口,泪便下来,声音也带了哽咽和难过,“娘对不起你……”
为什么对不起,她没直接说。
可在场的都明白什么意思。
因为找不到下手的人,所以觉得对不起。
而下方跪着的秀鸢听得这话,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一般,原本一直缩着不作声,这会子忽然便把心一横,直接道:“陛下!您看看我家娘娘吧,她才刚没了一个孩子,若找不到凶手便罢了,眼下分明有机会,您难道要让凶手逍遥法外……”
“住口!”天子森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谁给你的胆子影射皇后是凶手?!”
他言语之中的冷意和怒意让整个殿内的人都是一惊,而原本开口的秀鸢也呆住了。
她撑在地上的手在颤抖着,显然十分害怕。
可眼下却容不得她多想。
昨夜娘娘便和她说过,若是她熬住了,这一回她们便赢了。
否则便彻底前功尽弃。
因此她深吸几口气,顶着天子犹如实质般的目光再次开口。
“奴婢有罪,方才是奴婢口无遮拦了。可奴婢也是心疼昭仪娘娘,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就这样平白没了。奴婢也觉着不会是皇后殿下动的手,可眼下证据已经在这,若不往下查,岂非叫旁人觉着此事确实和皇后有关?那两个宫娥和皇后殿下关系再亲近,也不过是宫人罢了。若是不动刑,自然什么都不会说,唯有动了刑后,若还问不出什么,才能证明皇后确实无辜,届时方能服众。”
她这话乍一听起来是诡辩,可细细一想却似乎是这么个理。
正躺着的敏昭仪看了眼天子的神情,发现对方眼底似乎有松动的情绪,于是虚弱地开口:“陛下,妾知道您为难,可……”她刚说了几个字便咳起来,身旁的宫娥忙替她顺气,缓过来后才继续道,“可眼下除了这法子,也没别的办法了。妾也相信不是皇后殿下,可空口无凭,眼下这两个璎珞是证据,若想查清楚便只能动刑……”她说着愈发放缓语气,“妾也相信,宫正局的人都有分寸的,那两个宫娥毕竟是长安殿的人,必定不会伤及性命的。虽然委屈了那两个姑娘,可到底没伤及皇后。”
敏昭仪极其聪明。
她早想到会有眼下的情况。
因此昨夜便提醒了秀鸢,若是陛下不愿下旨,便让她将话题往如何洗清皇后嫌疑上引。
说到底,陛下不愿动若月云容还是因着皇后。
可只要让陛下知道,唯有对着两人动刑,才能将皇后彻底摘出去。
如此,陛下才会下决心允了宫正局动刑。
果然,当敏昭仪说完话后,原本一直没松口的陛下指尖在膝上一下又一下地轻点着,半晌后终于开口。
“既如此,便……”
“臣妾不同意。”
皇后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引得众人都往那儿看去。
皇后一身素净的衣衫,就连乌发都只是微微挽起,莹白的面上更是不施粉黛,显然是匆匆而来。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美得惊人。
和旁的嫔妃卸了妆容便变得寡淡不同,身为皇后的孟霜晚盛装和素容是完全不同的美。
盛装之时,她便是六宫之中最耀眼的那朵牡丹,任何嫔妃在她跟前都要失了三分色。
而眼下素容,她便像月中姮娥,踏月而来。
同样的不施粉黛,敏昭仪则完全比不上。
唯有二人眉眼之间,瞧着似乎有些许相似。
——嘶。
这样的想法浮上心头,众嫔妃都觉着有些不对起来。
以往她们还真没发现。
眼下这么一瞧,才察觉到皇后和敏昭仪眉眼中的那些许相似。
可不待她们深思,皇后便早已越过众人,走到了天子跟前。
“你怎么来了?”天子本意是想说此事她原不必来的,可落在孟霜晚而中便又是另一番意思。
“臣妾是来瞧瞧,看看臣妾到底是如何下的手,让敏昭仪没了孩子的。”
许是因着方才听得陛下打算对自己的功宫女动刑,再加上在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若月便被带走,因此她甫一开口,便有些带刺。
丝毫不似她平常的性子。
她觉得陛下是嫌她来的多余了。
“陛下要处置臣妾的宫娥,臣妾管不了,但总也有资格过问。”
说着便看向众人。
“本宫刚来,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有谁能告知本宫原委?”
诸嫔妃也从未见过这般尖锐的皇后,再者陛下也在场,谁敢轻易开口?
因而一时间,整个殿内安静极了。
见无人出声,孟霜晚的视线便在几人面上巡视一圈,接着停在离她最近的秦德妃身上。
“德妃这眼神,瞧似乎对本宫有怨。”
秦德妃冷哼一声,没说话。
孟霜晚并不知道素来敬重她的秦德妃为何如此,但刚才进来时,她也瞧见了那放在蝶几上的璎珞。
想来跟璎珞脱不了关系,她于是道:“德妃若有怨,说出来便是,本宫都听着。”
秦德妃本就心中憋了一肚子火,适才一直想开口,却都忍着。
眼下皇后来了她跟前,还一直为她怎么了,再加上她性子向来直来直去,她自然忍不住。
因而也不顾陛下还在,直接张口便说:“皇后殿下好算计,明着是赏赐,背地里却生怕了我们这些嫔妃有孕,送出去的东西都能掺了料,若非这回在敏昭仪这儿发现了,日后被您害的还不知多少。”
孟霜晚便道:“德妃这话本宫听不明白。”
“您当然不明白,谁又会承认自己害人?”她说着竟也不管这么多,直接越过去拿起那放在蝶几上的璎珞,“适才尚药局的人都说了,您送的这两副璎珞上都有栎苕棘。栎苕棘您应该不陌生吧?近些日子您总是无缘无故便伤了手,这药是用来止血的。听得说在行宫时,您是先伤了手,而后才叫人将这璎珞送去给敏昭仪的。栎苕棘除了止血外,还有一个忌讳,便是孕妇不能长期接触,否则轻则小产,重则日后都无法有孕。敏昭仪便是被诊断因长期接触这栎苕棘才没了孩子的。而在此之前,她日日都带着您送的这副璎珞,这点满宫嫔妃都知道!”
孟霜晚一直平静着表情听对方说,直到对方说完后,她才问了句。
“所以便认定是本宫动手害了敏昭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