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魏王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一下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攥紧,让他痛又无法呼吸。
阿月早就想起一切,那他先前跟她说的那些,不就正好让阿月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吗?
他费尽心思想掩盖的那些,实际上早已暴露了出来。
阿月会不会觉得他太卑劣了?
会不会对他失望了?
他感觉自己眼下整个人仿佛在深渊的边缘徘徊着,随时都会坠落下去,万劫不复。
“阿月,对不起,我……”
他第一反应便是道歉,可阿月却直接道:“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骗了你,我……”
“你没骗我。”阿月打断他的话,接着抬手,将浑身僵硬的他抱住,“阿晔,这一切都我自己选的,也是我愿意的。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没骗我。”
“可我明知道你的身份,我却还是……”
“你却还是带我回来了。”阿月看着他,认真道,“你明明很怕我的身份被人发现,很怕那些人知道,先皇后还活着,可你还是选择带我回来,因为你知道我的外祖父病重了。所以你宁愿冒着这样的风险,还是带我回。对我而言,这便是你对我的坦诚。”
“阿月……”
“我也对你坦诚。”阿月道,“我确实很早就恢复了记忆,但我那时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在知道我的身份后,而选择远离我。”
“我怎么会呢?”魏王闻言忙道,“我心中所想一直都是怎么留下你,怎么会因为你的身份而远离你!”
“我知道。”阿月抱着他,轻轻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胸膛前,“我后来就知道了,你想让我留在你身边,为此你不惜去找丁先生,还把羽卫的指挥权也交给了我。我看见了你的害怕,你怕我想起一切而离开你,所以我后来选择不说了。”
“你如果觉得害怕,我就等到你不怕为止。”她慢慢道,“只是我没想到,今夜自己会做梦。”
更没想到她还会将梦中的话喊出来。
“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和……”她说着顿了顿,“你和他不一样。当初我离开时,是带着满心的绝望走的,是你,给了我重新鼓起勇气接受感情的希望,你用自己的命去赌,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
“所以,你选择了你。”
“在我恢复了所有记忆的情况下,因为那个人是你。”
“对我而言,你是唯一的那个例外。”
魏王安静地听着她一句句的说出这些话,最终在听到阿月说的最后一句时,终于没忍住,猛地抬手回抱住了她,将她深深压入自己怀中。
“阿月,谢谢你,谢谢你……”他没说其他的,只是一再重复着谢谢。
可阿月却明白他的意思。
“其实是我应该谢你,是你让我,在失去记忆的那段时间里,有了这十年来最快乐的生活。”
以至于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夜,才没有被那些绝望而悲痛的过往而淹没。
而魏王听了她的话后,却没再说话,只是愈发用劲,将她紧紧抱住。
他原本在深渊边缘徘徊,可阿月不过短短几句话,便让他彻底远离那深渊。
而以往一直压在心底的那一丝阴霾也彻底消失不见。
一切都变得生机勃□□来。
第五十九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四)……
两日后, 元正。
魏王很早便起身了,他起来的时候,阿月也跟着醒了。
往岁的元正, 阿月总是起得很早,因为总有许多事要她去安排。
尽管这次她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去劳心劳力,可还是到了差不多的时辰便醒来了。
以至于魏王还以为是自己起身的动静太大而惊动了她。
在听了她的解释后, 才轻着声音让她再睡会儿。
“元正朝会要一些时辰,届时结束了我再来接你一道进宫, 眼下天色尚早, 你再补补觉。”
其实阿月已经睡不着了, 可看着对方眼底的神色, 显然是希望她再好好休息一会儿, 因而点点头应了。
之后魏王还特意告诉她。
“我已经吩咐厨房做了早膳,你起身后记得用, 宫宴上能吃的时候不多,别到时饿了肚子。”
说完还仔细替她将被角掖好。
“外面天冷, 记得多穿衣裳,手炉也要多放些炭。”
“我回来前就别出门了, 在房里待着, 免得吹了风受凉。”
“知道啦!”听着他一句句说着,似乎仔细得似乎生怕她有一点儿问题的模样, 阿月笑着回了句,“阿晔, 你这样好像我娘。”
魏王听后却并未生气,反而道:“若果真如此,我才放心,我害怕自己做的不够。”
“够了, 很够了。”阿月笑道,“我娘都没你这么啰嗦。”
“你说我啰嗦?”魏王一听便伸手,“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也不知我厉害!”
阿月一见便忙往后缩。
“错了错了,你不啰嗦,快别闹了……”
然而魏王却并不听她的,伸了手在进被子里,在她身上挠了好一会儿,直到阿月不住地讨饶才放了她。
“还说不说我啰嗦了?”
阿月这会儿还没缓过来,边笑边摇头。
“不了,不说……咳咳咳——”许是一口气没缓好,以至于她刚说了几个字便猛烈咳起来,魏王见状忙替她将被子又拉了拉。
“怪我,这样冷的天还和你闹,叫你受凉了。”
阿月见状便忙着道:“我没受凉,只是一下岔气罢了。”
魏王却没再让她起身。
“好好睡吧,到了早膳的时辰,紫苑会来叫你的。”说着看了看窗外,还是一片浓黑,但他也知道眼下差不多到时辰,“我要入宫了,朝会后再回来接你。”
阿月便点了点头。
“天冷路滑,记得让驾车的人慢些走。”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魏王便离开了房间。
阿月独自躺在床榻之上,想着方才的事,唇边不由地带了一抹笑。
这大概是十年来,她过得最放松的一个元正早晨了。
.
元正朝会持续了很长时间,待一切结束后,已经到了午后。
因着夜晚天子在障日阁设宴,许多宗亲便没选择出宫,反而在宫中留着。
倒是魏王,因惦记着阿月,便也不顾旁人的挽留,匆匆出了丹凤门,接着乘车回府。
此时宅邸之中阿月早已装扮收拾好了,还抽空用了早膳,眼下正在用笔细细在自己面上描着什么,一旁的紫苑则捧着好些像是妆粉,又不太像的盒子站着。
魏王回来时恰好撞见这一幕,还以为她在梳妆,便笑着说了句:“往日都不见你这样认真,怎么今日……”
他的话还没说完,听到动静的阿月便转过身来,结果在看清对方面容的瞬间,魏王双眉不由地狠狠一皱。
“你的脸怎么了?!”
他说着忙上前几步,走到阿月跟前。
此时阿月正好看着他,莹白的面容之上却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那伤口恰好在她的脸侧,在距离左耳寸许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颧骨之上。虽长,却细,只是不知为何竟没有流血,反而结了一层薄薄的痂。
魏王记得今早的时候还没有这伤口的,因而眼下见着竟都没多想为何这伤口会这样快便结痂,反而以为是阿月不小心伤了,正要责问紫苑时,便见面前的阿月忽然一笑。
“你是不是也吓着了?”阿月道,“才刚紫苑见了,也是吓了一跳,也以为我受伤了。”
听得这话,魏王不由地一顿。
“你,你没受伤?”
“当然没有。”阿月笑道,“你早晨出门时我不还好好的吗,若是真受了伤,怎么会这么快就结痂了?”
魏王这会儿才想到这一层,才松了口气。
“那你脸上这伤……”
“这是画的。”阿月说着指了指紫苑手中捧着的东西。
“先前我在丁先生那儿帮着炼药时,学了不少东西,这些药也是丁先生给我的。”
魏王这才注意到紫苑手上捧着的大大小小的盒子。
“这些不是妆粉吗?”
“只是看着像而已。”阿月说着从紫苑手上的托盘中拿过一个盒子,接着用笔沾了些,轻轻在自己手背描绘了几笔,一道似乎被刀割过的伤口便显露出来。
只是比起她脸上的那伤,这伤口则显得有些粗糙了,乍一看有些像,细瞧却又不像了。
“丁先生的易容术高超,只可惜他不愿多教我,只教了我这点。”阿月道,“我原也只是学着玩罢了,不想今日竟有用上的时候。”
魏王闻言明白过来。
“你是故意画成这样的?”他指了指阿月脸上的伤。
阿月点点头,接着在他疑惑的眼神中,取过在一旁放着的面纱,接着将自己的脸一遮。
“怎么样?”
那面纱也不知用什么材质所制,瞧上去竟一点儿也不透,戴在阿月的面上,倒将她的面容遮了大半,唯有那双眼还能看出是她。
她若是不说话,也不做什么表情,眉眼之间倒还能看得出先皇后的神态,可偏偏眼下她正看着魏王,眼中带着笑,瞧着星光熠熠,却又一时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不是了。
而直到此时,魏王才终于明白阿月为何要这么做。
“你先前叫人去告诉那些递了帖子的人自己脸受了伤,之后还买了面纱就是为了今天?”
“嗯。”阿月点头,“你知道的,我的模样宫中上下都认识,宗亲之中也有许多人都见过,横竖我这次回京也不是为了和他们见面,以此遮面,倒也能免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魏王先前也想过这样做,但他觉得阿月不一定愿意,且自己也不能这样自私,因而便也没提。
不想阿月竟自己已经想到了。
“阿月,抱歉,你嫁给了我,不仅不能轻易见自己的家人,如今还要遮住自己的面容。”魏王知道,若非是为着自己,阿月不必做到这一步的。
阿月看着他面上的愧色,便笑了笑。
“你不要这样想,原也是我自己愿意的。”她说着将那面纱拿下,接着继续将原本还未描绘好的伤口重新添了几笔,“我这次回来,只是为了看看外祖父,若是有机会,再见见若月,至于宫中的那些人,对我来说都已经是过去了,我不想再接触。”
在阿月和魏王说开的那夜,魏王便将若月还好好在宫中的消息告诉了阿月。
所以她这次入宫,还想着,若是有机会,能见若月一面最好,若是没机会,至少给对方个消息,让她知道自己眼下还好好的。
直到脸上的伤口已经描绘完,肉眼看去完全瞧不出有任何不对时,阿月才放下手中的笔,接着转过来看着魏王。
“如何?”
比起方才魏王所看见的,眼下她脸上的那道伤显得愈发真实,狭长暗红的伤让她旁边的肌肤显得愈发莹白,原本狰狞的伤在她的面容上竟也不让人觉着害怕或者难看,反而让人瞧了心中多了几分怜惜。
魏王轻轻抬手,小心地轻触她那道伤。
“幸而你这只是画出来的。”
可即便只是画出来的,魏王看了心中也总是忍不住跳着。
一来是因为阿月这伤口实在描绘的太过逼真,二来他见了这假的伤口后,心底便总是不自觉地想着,若是阿月有一日真的受了伤又该如何?
这样的念头每每一出来,便又被魏王压下。
不会的。
他告诉自己。
他不会让阿月有这样一天的。
“好啦,别想啦。”阿月看着对方的神情,便猜出他在想什么,于是重新拿起那面纱,将自己的脸再次遮住,“这都是假的。”
魏王这才回过神来,半晌微微点头。
“对,都是假的,我一定不会让你受伤的!”
看着他这副模样,阿月不由地笑了声。
“快去更衣吧,一会儿不是还要入宫吗?”
“好。”魏王点头,“你在房里等着我,外边天冷,要走的时候你再出去。”
说着便匆匆转身出了房间。
阿月这才看向一旁的紫苑。
“一会你陪我一起入宫。”
原本以为王妃会让她在府中等着的紫苑闻言一怔。
“王妃,这……宫中有人是认得奴婢的。”
紫苑虽先前只是在行宫伺候,可往岁跟着一到避暑时节,那些个跟着一道去行宫的宫人内侍也有不少见过她的,如今王妃身份特殊,她跟着去岂非不好?
然而阿月却并不这样认为。
“去岁在行宫,王爷是亲自去陛下跟前将你要了去的,如今你跟着我倒也没人会怀疑,若特意将你留下,更叫人怀疑。”
毕竟那些先前来府上递折子想要来拜见的人,都知道了魏王妃身边的是紫苑。
紫苑一听,似乎是这么个理,便忙应了声。
“奴婢遵命。”
“好了,你也先下去更衣吧,才刚王爷说了,外面天冷,多穿些,只怕今日要到深夜才能回府了。”
阿月太知道每岁元正究竟有多麻烦了。
往岁她只是负责接见外命妇,同时主持内宴都要忙到深夜,眼下入宫参宴想来也轻松不到哪儿去。
眼见紫苑应诺离开,阿月才收回视线,接着转向自己跟前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