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喝个药都要身边的内侍搭手将他扶起来。
如此落差,他自然不能接受,因此性子便越来越不好。
那些个来侍疾的嫔妃不知被他骂了多少回,有时稍稍有力气些,怒上心头了,便会将手边能砸的都砸了。
被他失手砸到的嫔妃也有好几个。
而他喝药时便更暴躁了。
尚药局的人为了能够治好天子的病,药方是一改再改,味道也愈发难以下咽。
天子起先还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可到了后来,心情不好,性子也暴躁后,但凡碰到一口那药便会烦得摔了药碗。
来侍疾的嫔妃都被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惊住,当场失声叫出来。
这便让他愈发烦躁。
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嫔妃不只是想从他这里露脸得到好处,且还嫌他身子不行了。
唯有孟霜晚,在他偶尔暴躁时从来没有什么特殊的举动,反而十分认真地喂他喝药。
他砸了药碗后,孟霜晚便平静地叫人重新拿新的药来,同时还会温言细语劝天子喝药。
原本她落水后性子便变得和以前不同,有些骄纵起来。
天子还以为自己身子不好后,她会因此而更不高兴,谁知她竟慢慢收敛了自己的脾性,反而认真照顾起他来。
慢慢地,天子也看出来了,孟霜晚虽然落水后变得骄纵起来,可她是真的关心自己。
犹记得有一回,他在意识不太清楚的时候,因着对方端了药来劝他喝而十分烦躁,反手便将那药打翻在地,还将手边放着的对瓶丢了出去,碎瓷片恰好划到了对方的手背上,瞬间孟霜晚的手背便流出了汩汩鲜血。
可那时的孟霜晚却没有丝毫抱怨,她只是因为疼痛而稍稍皱眉,但很快便又吩咐人去重新断药来。
然后连伤口都没包扎便继续伺候天子喝药。
直到天子喝了药后过了不久神智清明了些,才发现她手背上的伤。
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自己造成的。
那之后天子便认定,这六宫之中,果然还是只有自己的皇后是唯一心疼他的。
于是便下了旨,除了孟霜晚,旁的嫔妃不能轻易进入金銮御院。
但嫔妃不能进,天子膝下的皇嗣却不在禁令之内。
那些个有皇嗣的嫔妃便绞尽脑汁地让自己的孩子去金銮御院求见。
其中以木昭容最盛。
她原本就是大公主的生母,如今膝下又养着三皇子,比之旁人便多了几分机会。
而皇嗣见自己的父皇,自然不会被拦着。
但大公主和三皇子年纪都不大,让他们自己来金銮御院也不安全。
因此木昭容便能接着接送皇嗣的名义,顺理成章地进入金銮御院。
她倒聪明,知道先前陛下下旨是因着后宫的嫔妃太过烦人且目的性过于明显,因此她带着大公主去金銮御院时便很少说什么,都让大公主去陪着天子。
天子原本就是病重在身,眼下能见着自己的孩子心情自然也好些。
再加上木昭容总是在一旁极少开口,偶尔说话也是让大公主不要吵着自己父皇,自然便博得了天子一些好感。
因此她也成了出孟霜晚外第二个能够进出金銮御院的人。
只是她单独来却是不行,除非带着皇嗣。
这日孟霜晚刚替天子熬好药,自己亲自端了去金銮御院,刚到门口,便遇见了带着三皇子的木昭容。
“昭武王妃又来替陛下送药?”木昭容原就不是很待见孟霜晚,概因对方不仅生了一张和先皇后几乎一样的面容,还因为天子病重之后,她是唯一一个博得了天子信任的人。
而如今的她还是昭武王妃的身份。
留在宫中便已经很不合适了,且天子还为了她和文武百官对着来,明义殿那宠妃才能入住的殿宇也给了她。
因此不只是木昭容,对六宫的嫔妃来说,如今的孟霜晚都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所以在见了孟霜晚后,木昭容虽言语之间没表现出来,但面上的神情却有些不太友好。
孟霜晚看出了她心中在想什么,却并不在意。
她甚至都没反驳自己并非昭武王妃的身份。
“木昭容今日怎么是带着三皇子来的?”她说着看了眼对方牵着的小团子。
“娘娘!”
三皇子眼见孟霜晚提到他,下意识便想往她这边跑,却被木昭容拉住了。
“你这孩子,胡乱叫什么?”木昭容面色有些不好,“这是王妃,并非是皇后殿下,你怎么能叫她娘娘?”
三皇子却不管不顾。
“先前父皇说了,她就是娘娘!”
原来孟霜晚落水之后三皇子再来找她时,被天子知道了,便告诉他眼前的人便是先皇后。三皇子还小,不明白为什么先前孟霜晚说自己不是,眼下又说是了。
但他就是很喜欢孟霜晚,因此也就没多想,很简单地便接受了娘娘忽然回来的现实。
因此他说这话时是真心的,但落在木昭容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昭武王妃应当知道,有些人不是你能乱认身份的。”
木昭容只以为是天子将孟霜晚当做了先皇后的替身,因而告诉三皇子眼前的人是先皇后。
“木昭容说笑了。”孟霜晚道,“我什么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认定我是什么身份。”
她这话说的模棱两可。
木昭容听来便以为她是要冒认先皇后的身份。
可这话若是天子和三皇子听来,便觉得她只是不想和对方多争执罢了。
因而木昭容听她如此说,不禁冷哼了声,接着便带着三皇子要进去。
可三皇子却并不愿意。
“我要和娘娘在一起!”
他说着挣扎起来,木昭容自然不答应,便下意识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三皇子还小,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力道,自然疼得叫了起来。
而孟霜晚一听,双眸不由地一凝。
“木昭容,三皇子瞧着是疼了,你怎的如此用劲?”
木昭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便松了松手。
而便是这一松手,三皇子就赶紧从她的掌心之中撤出,接着跑到了孟霜晚身边。
“娘娘,好疼!”
孟霜晚见状便将手中的药让伸手的若月端着,自己则蹲下来看三皇子的手。
那小小白嫩的指尖此时都有些泛红起来,可想而知方才木昭容用了多大的力。
孟霜晚见状便道:“三皇子还只是个孩子,木昭容下手竟如此没个轻重吗?”
她说这话时,眉尾微挑,语气也带了些严厉,瞧上去竟和先皇后极像。
倒让木昭容愣了一愣,下意识便要告罪。
回过神来后才意识到对方不过是个外命妇,因而便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如今三皇子养在我的殿中,如何教导是我的事。”
孟霜晚听后正要说话,三皇子却先一步开口。
“我才不喜欢在你那里,你总是罚我,对我一点也不好!”
他的声音有些大,且充满了不满,落在旁人耳中便不由地猜测平日她究竟是如何待三皇子的,才会让三皇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样的话。
木昭容显然也没想到三皇子会忽然这样说,因而便道:“你这孩子说什么!”
她说着便往前,想要将三皇子拉回来,可却往孟霜晚身后躲了躲。
“木昭容,三皇子的事不若等会儿再说,你今日来不是来见陛下的?”
她说着一把拉过三皇子。
“不如我们先进去看看陛下,再来说说你和三皇子的事。”
语毕她也没给木昭容说话的机会,带着三皇子便入了殿内。
她看得出,三皇子是真的很不喜欢木昭容。
而留在殿外的木昭容见状十分气恼,却又没办法,半晌后也只能跟了进去。
第八十三章 愁恨又依然(五)
木昭容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原是带着三皇子来看陛下的,结果到了殿外竟会碰到昭武王妃。
一番言语之间也未能让对方丢了面,反而让三皇子跟着她去了。
而这还不是最气人的。
眼瞧着昭武王妃带着三皇子入内, 木昭容自然不能任由对方去,因此很快便跟了进去。
结果进去之后,她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那昭武王妃到了陛下床前便端了药开始伺候他喝药。
喝完后陛下便和对方说起话来, 全程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木昭容,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木昭容几次试图开口, 却都被昭武王妃一下带过去了。
好容易等到陛下看着三皇子问他近来的情况, 木昭容便抢先回答。
“回陛下, 三皇子近日吃穿倒还好, 只是因着担心您, 夜里总是睡不着,总要妾哄着才行。”
因着着急搭话, 木昭容竟一时嘴快,忘了一旁还有个昭武王妃, 而顺嘴便将自己以前在天子跟前说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其实她待三皇子并不算好。
尽管并未苛待对方,可总归三皇子母妃是被降位禁足, 且先前还和敏昭仪两败俱亡的秦美人, 原先秦美人还是四妃之一时,便总是仗着自己生的是皇长子, 有时见了木昭容便会讥讽对方膝下唯有大公主一个女儿。
两人当初便结了怨。
而三皇子被送去木昭容膝下养育时,因着对方的身份, 木昭容自然不敢苛待,可总归不会如同亲生那样对待。且自己膝下还有个亲生的女儿,在平日的饮食起居照顾之上,自然会对三皇子过多的忽略。
而她又总是想靠着三皇子在陛下跟前讨些好, 便会让在许多教育之上严苛不少。
但对自己的女儿便会温柔得多。
三皇子自打到了她的殿中,便从未享受过何为母亲的爱了,有的只是殿中宫人内侍的冷言冷语,和木昭容冷淡的回应。
他年纪还小,自然受不了这般落差。
且又有个大公主性子骄纵,平日里总是喜欢捉弄奚落于他,两人之间出现了争执,木昭容知晓后也总是选择站在大公主那边。
日子长了,三皇子自然感觉到木昭容对他和大公主之间的区别。
且自打他去了木昭容那里,他便总是被对方逼着看书念字,甚至许多都不是他这个年纪能理解的。
可若是他学的不好了,木昭容便会以他不好好学为由罚他。
有时是少吃顿饭,有时是在殿外站一个时辰。
因此三皇子非常不喜欢木昭容。
但他养在木昭容膝下是陛下亲自下的旨,因此旁人也不敢将这些告诉天子。而他自己因着年纪小,说的话自然没人听,且每每到了陛下这里,木昭容只要说他年纪小有些顽皮,陛下便会让木昭容费心管教他。
如此一来,他自然不敢在天子跟前说什么。
因此每回木昭容带了三皇子求见天子时,都是她自己想说什么便是什么,三皇子根本不敢反驳。
只除了今日。
当木昭容说完那句话后,天子因着没什么精神,没打算开口。
但一旁的孟霜晚却看着木昭容,忽然道:“昭容说三皇子夜里总要你哄着才肯入睡?”
原本说完那句话后木昭容便意识到了眼下身边还有个昭武王妃,想到方才殿外的事,她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眼下果不其然便听得对方如此问她。
心中心思转了转,却没能想到更好的回答之法,只得硬着头皮说了句。
“是,三皇子这些日子夜间总是睡不好……”她说着便看向天子,“陛下先前也说了,让妾好好照顾三皇子,还说他原本跟着秦……”一个秦字刚说出口,木昭容便想到什么一般,忙顿住,接着才继续道,“三皇子原本的性子被教养得有些顽劣了,因此陛下还让妾费心管教,妾自然不敢怠慢。”
她是故意提及管教一事的,概因先前曾有过三皇子在陛下跟前说她对自己严格,而后被她三言两语便将局势逆转,天子不仅让她好好管教三皇子,还将三皇子斥责了顿。
自那之后,三皇子在天子跟前便再也不敢提及木昭容如何对自己的事了。
因此眼下木昭容提及此事,便是想让三皇子想起以前的事,不要乱说什么。
于是她说着说着,便看向三皇子。
“阿昭,你说,昨夜是不是你自己说睡不着,来找我让我哄你入睡的?”
显然,木昭容还指着眼下的三皇子跟先前一样,有所顾忌,不敢说实话。
就算昭武王妃在旁边又如何?
她不过是个外命妇,还能对皇嗣的事多言什么?
然而木昭容却没想到,原先一直不敢在陛下跟前说什么的三皇子,今日忽然便变得胆大起来。
一切只因那昭武王妃低了低头,不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便让他原本有些犹豫的神情,瞬间变得坚定起来。
“父皇,儿臣昨夜并未找过昭容娘娘!”
他走到天子床榻跟前,十分坚定地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不知如此,儿臣也不喜欢昭容娘娘!”
这句话说完,整个殿内安静了一瞬,接着木昭容回过神来。
“阿昭,你在说什么?!”
她忙着开口,想要替自己说些什么,但却没了说话的机会。
只见那昭武王妃又转过头,凑近天子耳边,就像方才在三皇子耳边说了什么一般,当她说完后,天子再抬眼看向木昭容时,眼中的神情便变得有些暗沉。
“……木昭容。”天子开口,因着卧床许久,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但并不减弱他身为天子的威望,“你先出去。”
显然,这会儿,他不打算再让木昭容留下来。
木昭容闻言一滞,接着忙道:“陛下,您听妾说……”
“出去。”天子重复了一句。
木昭容却还是有些犹豫,但昭武王妃却没给她留下来的机会。
“来人。”孟霜晚喊了句,接着看着匆匆入殿的内侍吩咐了句,“送木昭容出去。”
照理来说,她一个外命妇,在金銮御院如此吩咐宫中的内侍实在不合理,可木昭容没想到的是,天子并未因着对方的举动而不悦,反而收回视线,又躺了回去,显然是默许了对方这样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