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前一片发黑,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她的精神在这一刻已经恍惚。
谢扶危的嗓音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我只是迷恋你的肉体。”
“你的精神庸俗,浅薄,毫无值得人爱慕之处。”
渐渐地,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在黑暗中喃喃自语,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
“我要回家,我要回去……”
她的灵魂在抽离,全身上下迅速冰凉了下来,可惜面前这两人未意识到这一点。
这是个漫长的噩梦,
梦中的绝望无时无刻不在萦绕着金羡鱼,让她近乎有种溺水窒息的错觉。
这个梦里,她并未像《长生乐》原著所描写的那样被玉龙瑶剖开灵府,击碎神魂。
她死在了谢扶危和玉龙瑶面前。
这个梦实在太漫长。
金羡鱼睁开眼,在床上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还有些不在状态。
她没有被梦里的一切影响心情。这个梦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警示,警示她绝不能落入这个下场。
她的目光落在了枕边的短剑上,剑刃冰冷的触感让她安心,更坚定了她反抗的决心。
她目下的处境,比之这个梦里可谓好出几倍不止。玉龙瑶明显对她有了感情,至于谢扶危……她还是摸不清谢扶危在想什么,她起初以为他是最好攻略的,或许还是太过狂妄自大了。
一整晚没吃东西,金羡鱼有些饿了,她翻身下床,未及梳妆打扮。
目光在屋里一扫,一篮鲜花娇艳欲滴,芳香扑鼻,她眼睛眨也没眨,平静地将谢扶危送的花连同篮子一并丢到了屋外。
又拿起桌上玉龙瑶留给她的字条。
他要出去一趟,特地下厨替她做了早饭,金羡鱼面无表情照葫芦画瓢地丢到了垃圾桶里。
迟到的爱慕比草还贱。
推开门,金羡鱼打算去厨房里随便做点儿吃的。
目光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道桂花树下的青色的淡泊的身影。
修眉长目,抱琴而立,风姿高彻。
半垂着眼,一手去接扑簌簌的落花。
来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金羡鱼登时愣在了原地,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凤城寒!
来的是凤城寒!!
她就这样愣愣地与凤城寒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金道友?”凤城寒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秀眉微微皱起。
金羡鱼脚步一动,重逢的惊喜淹没了她,她从来没感觉凤城寒的面容是如此亲切。在这一干变态之中,外冷内热,有重情义的凤城寒简直就像是一缕清新的风!
她不自觉地飞快跑了过去,嗓音雀跃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热情似乎把凤城寒吓了一跳。
少女眉开眼笑,眼里爆发出璀璨的光芒,凤城寒微微一怔,不觉脸热,窘迫地往后倒退了一步,拘谨地道:“是玉道友通知我来的。”
金羡鱼一颗心立刻回落了下去,她皱起眉,疑窦丛生。
是玉龙瑶让凤城寒来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从这几天玉龙瑶的反应不难看出,她将计就计喝下忘情水的确产生了影响。他和谢扶危两个这对CP甚至为她打得不可开交。
……如果她是玉龙瑶,这个时候再维系那个薄弱的盟约已经毫无意义。
只是谢扶危实力毕竟太过强悍,他要保留实力无法与他硬碰硬,又或者说,她还没有重要到玉龙瑶推翻全部筹码的资格。
如此一来,他肯定又会玩弄借力打力,借刀杀人的技巧。
而凤城寒无疑是个最好的破局人选。
那凤城寒会是她逃跑的希望吗??她要如何规避这个明知是陷阱的陷阱,踩着它做跳板利用它逃出生天?
金羡鱼心跳如擂鼓地看向了凤城寒。
凤城寒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金道友?”
“我没事。”金羡鱼摇摇头。
她本来想说点儿什么的,但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最后只发自内心的,喃喃地重复了一句:“能在这儿见到凤道友,实在是太好了。”
虽然没出息了点儿,但在看到凤城寒的刹那间,金羡鱼她迟疑了。
她不知道要不要利用凤城寒这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凤城寒似乎想要问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又什么都没问,只抿了抿唇道:“道友是要去哪里吗?”
金羡鱼回过神来,坦然说:“我打算去趟厨房。”
凤城寒说:“我与道友同去。”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点头同意了。
就在金羡鱼准备动手下厨的时候,凤城寒却忽然主动接过了她的活计。
凤城寒也并没有说交给他之类的话,而是在一旁帮着她打下手。
她烧水,他烧火。
青年修长的手拿起菜刀来也没有任何违和感,低着眼的时候,竟然还有些贤惠。
金羡鱼发自内心地说:“没想到凤道友你还会做饭。”
凤城寒“嗯”了一声,顿了顿,补充道:“在十二洞天习惯了。”
金羡鱼想了想,深表同情,毕竟摊上了谢扶危这么个师父。
因为凤城寒的到来,早饭金羡鱼烧得是两人份的。
其实也就是切了点儿咸菜,热了热昨天的馒头,又熬了一锅小米粥。
虽然简单,不过金羡鱼她还是觉得很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要慰藉自己饥肠辘辘的胃。
他们两个端着碗坐下,凤城寒已经尽量去避免与金羡鱼的目光接触。
可金羡鱼却好像在走神,时不时就觑空瞟他一眼。
凤城寒垂下眼,心里漾开了一阵酥麻,夹杂着细微的疼痛,一跳一跳的。
他偏开视线,却正好与金羡鱼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金羡鱼吓了一跳,脸色有些红,忙和他道歉。
凤城寒不知道她道什么歉,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低声说:“无妨。”
闹了这一出,金羡鱼也不敢再看了,他们两个头对着头,谁也没说话,闷头扒饭。
碗吃得都干干净净的。
小米粥炖得软糯,在空气中散发出独有的香气。
柴火微呛的烟味儿漂浮在空中。
但凤城寒知道,这只是看上去岁月静好而已。
他做不到视若不见,不闻不问。
晨光洒落在这间不大的厨房里,落在凤城寒眼睫毛上,他像是只猫,或者说狗,又或者说什么别的小动物。
抖抖索索地抖落了眼睫上的光。
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是很暖的琥珀色。
他说:“金道友,师父是不是强逼于你了?”
谢扶危带着金羡鱼离开之后,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本来不愿想象,毕竟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
他这些日子一直在追查金羡鱼的踪迹,却好像有人有意将她的踪迹抹去了。
直到玉龙瑶送信给他,
凤城寒才知道,他必须要带金羡鱼走。
窗外的麻雀扑腾了两下,它生着毛茸茸的栗色脑袋,白脸黑斑,两粒豆大的小眼睛盯紧了屋里两人。
它想起早上被金羡鱼丢到了垃圾桶里的早饭,又看了眼面对凤城寒笑得眉飞色舞,掩盖不了高兴和轻快的金羡鱼。
麻雀的尖喙理了理翅膀,蹦跶了两下,面无表情地吃掉了飞到面前的昆虫,拍动双翅飞远了,两粒乌溜溜的小眼睛竟然显露出点儿冷淡来。
这不得不说是个惊喜。
他引凤城寒来破这个局,未曾想又是引狼入室。
他曾经弃之如敝履的妻子,究竟在暗处还藏在多少追求者?
第53章
金羡鱼动了动唇,还是摇了摇头。
她还是不太想把凤城寒牵扯到这件事里。
“没什么。”她站起身收碗,“玉龙瑶是和你说了什么吗?”
凤城寒却没有回答。这很不科学,因为对方是个极为恪守礼节的君子。
金羡鱼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凤城寒的目光落在了她手腕上。
她衣袖滑落,露出半截青青紫紫的手腕。
他在看她手腕上那些伤痕与吻痕。
他眼睫搭着,看得很认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周身那股温润的气质也变了。
金羡鱼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手,她不是不知道凤城寒对她的好感。正因如此才让她感到棘手。
对方又不曾告白,直说总觉得有点儿自恋的意思。
金羡鱼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玉龙瑶和你说了些什么。”她侧过身子,捋起头发展示给他看,“……我早已斩断情丝了。”
用半月剪斩断的情丝发尾会微微泛红,不仔细看,并不轻易能察觉出来。
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她就不刷这位的好感了,谁能想到这位会正直至此啊,金羡鱼无奈。
这还是她第一次把自己已经斩断了情丝这件事暴露在人前。
事实证明,凤城寒果然一怔,他如遭雷击般地懵了半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紧了她的发根,像是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
他抿紧了唇,脑子里轰然一声,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世界上敢于一刀斩断了自己情丝的狠人说到底还在少数。
一是因为半月剪实在难得。
二是,斩情丝,断情绝欲说得好听,实则治标不治本,心魔不除只是选择了逃避,到时候还是有碍于修行。
凤城寒难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他有些发懵,眼里有些茫然,“你……”
金羡鱼迅速就放下了头发,委婉地说:“所以,我其实没什么事。”
毕竟这世上和情之一字有关的事已经上伤不到她了。
少女的态度自然疏朗极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干干净净的,两扇眼睫一垂,像是隔绝了所有红尘俗念。
浩气清英,仙才卓荦,寒玉冷清。
凤城寒不是傻子,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金羡鱼的意思。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看着金羡鱼玉溜般的长发看了很久。
他一颗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喉口像是被堵了一团棉花。
人们总盛赞他是个君子,说得多了,他好像自己也信了,好像他这回来只是单纯地带金羡鱼走,别无他意。
真的别无他意吗?
他是不是也想卑鄙地趁虚而入?
看到金羡鱼手臂上的痕迹,凤城寒无法想象他师尊和阴阳星君都对金羡鱼做了什么,他浑身冰凉。
这一刻的他好像也没比其他人高尚多少。
凤城寒忽然抬起眼说:“道友,你出去之后往南走,我已经吩咐寒宵去接应你。”
青年的嗓音冷澈,却很坚定。
金羡鱼察觉到不对劲,茫然地反问道:“等等?道友你什么意思?”
这话题是什么时候拐到这里来的??
凤城寒却已经推开了还没吃完的早饭,垂眸拔剑。
金羡鱼首先听到的是一声长啸,似龙吟似呼啸。
琴中剑剑光烁烁,如夏月电光萦绕剑身,隐有雷鸣震震。
这是金羡鱼第一次看到凤城寒拔剑。
凤城寒说:“请道友信我,我今日特地来此,就是为了带道友离去。”
“道友去后,切忌要小心玉龙瑶。”
这话本来不该由凤城寒这个外人来说,他蹙了蹙眉,“抱歉,总觉得玉星君有些古怪。”
“等等!”金羡鱼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大叫道:“你要去干什么?!”
可凤城寒却已抱琴掠了出去,青年冷静的嗓音回荡在晨风中。
“我只能拖得师尊一时,道友快走,勿要忧心我的安危,我自有自保的方式。”
金羡鱼怔了半秒方才回过神来。
凤城寒他这是要正面硬扛谢扶危,为她拖延时间,让她跑路!
可这让她怎么好抛下他一个人独自逃跑,那可是谢扶危。
她大脑里一片空白,心乱如麻。
满脑子反反复复都是一个问题:要信他吗??她要追上去?还是一个人逃跑?
哪怕凤城寒再加上她,碰上谢扶危也绝无胜算。
谢扶危的目标是她,凤城寒也深知这一点,故而只能帮她拖延一时,用不了多久谢扶危还是会冲她而来。
原著里谢扶危虽然无心无感,却还远远不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对这个徒弟却还算不错,否则也不会为凤城寒之死而出关。
可现实已经不留给她抉择之际,凤城寒离去未多时,忽而黑云四垂,霰雪纷纷,白雪漫天。
脚下大地一阵轰隆隆如山之将崩,雷声滚滚大作。
金羡鱼脚下不稳,一个趔趄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她扭头向后看了一眼逐渐铺展开的剑境。
她闭了闭眼,知道战斗已经打响了,再不跑是真的来不及了。
寒风如霜刀,风雪迷人眼。
凤城寒面色不改,浑身染血,横剑以对稳稳地挡在了谢扶危的面前。
目光所至之处,面前已是一片琉璃世界。
朝霞被寒冰冰封,流动的朝霞犹如被封存凝固的琥珀,透着股诡异的美感。
伴随着一只雪白的赤足踩落在地上。一声细微的轻响,凤城寒看到,朝霞如镜般裂开一道道裂纹,如蛛网般迅速蔓延。
蛛网的中心,谢扶危缓缓飘落,白色罩袍垂落,眼中霜白如潮水般覆盖了眼球。
“这还是你第一次看到我的剑境。”谢扶危说,“你要带走他吗?小寒。”
谢扶危如今眼球洁白,不见如何黑色的瞳仁,由他淡漠地说出这个亲昵的称呼,更多添了分非人生物学习人类习俗的诡异感。
凤城寒却早已经习惯。“师尊。”凤城寒摇了摇头,伸出手揩去了唇角的鲜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迟疑道:“金道友……不属于我们当中任何一人,放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