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公主哪里是个高傲冷漠的人?若不是主仆情深,怎会互相为彼此着想到这种地步?
陆山在旁悄悄抹泪,低声说原来误会了公主。
而陆行墨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明珠公主的脸。
她没有戴着面纱,仅着轻便的家居长衫,那脸上的痘疤虽然可怖,但是陆行墨只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眸。
那双眼睛倔强中带着温柔,泪光隐隐闪现,却不叫滴落,凝视着宫女的眼神中带着丰沛的情感。
陆行墨都忘了移开目光,直到明珠公主抬眸,对上了他的视线。
***
“主子,您说也有人在清查那些赌场?可会妨碍到您的计划?”
属下的声音打断了陆行墨的思绪。
他折起信笺,放回封袋里。
如果信上的消息无误,那么明珠公主,不,现在还是明珠郡主的她,分明已经发痘落水,却没有留下疤痕,跟上辈子是相反的情况。
陆行墨心中隐约有个猜测,令他心脏慢慢地加速起来。
“……没有妨碍,是明珠郡主底下的人在查,你带着我的命令,赌场那边的人撤回,不可让明珠郡主的人发现我们,只在暗处观察他们调查的情况,详细报给我知道。”
他的属下听到是明珠郡主在查,并不是很意外。
主子安排京城那边的任务,似乎都与明珠郡主有关,但他们这些属下并没有往那些风花雪月联想,而是猜测可能是东宫借着明珠郡主掩护在京城暗中行事,而自家主子需要掌握这些情况。
主要还是因为他家主子实在太过清心寡欲,平时丝毫不沾女色,让人猜不到他就是在调查明珠郡主。
陆行墨上次回京收集种种传言之后,就觉得明珠郡主的教养嬷嬷一家人有些古怪,故而安排人继续查探,之后查到那教养嬷嬷与其家人都死了干净,自然更验证他的直觉。
因着要追查下落不明的教养嬷嬷大儿子,便查到京城各大赌场,这才知道了明珠郡主的人也在追查。
看来她也知道自己的教养嬷嬷可能不对劲。
陆行墨沉下眼神,若是明珠郡主的教养嬷嬷被人收买,那么从发痘到落水,可能都是人为导致。
甚至上辈子的毁容,都并非意外。
一想到她可能身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陆行墨不禁握紧了拳头。
他有军务在身,不是说能回京就回京的,况且为了阻止她五年后的和亲,他必须在临城预先准备许多事。
陆行墨又让陆山过来,吩咐道:“北夷的各个死牢位置可摸清了?”
陆山这些日子都忙着追查北夷的事,便一一交代:“目前共查到十三处,但都没有庞将军的踪影,也没有听说北夷王廷里有庞将军出现。”
陆行墨陷入思绪,上辈子临城主帅庞仰威被关在北夷多年,忍辱负重,带着北夷的舆图回来,依着他自述,他先是被关在死牢许久,才被当作北夷王廷争夺王位的筹码放出来,只是这些自述被外人的质疑所淹没,庞仰威说的并不多。
这辈子要提前阻止北夷的入侵,就得先把庞仰威找回来稳定临城军心才行。
陆行墨仔细回想上辈子那些细节,又低声交代陆山继续追查……
***
“我父亲……还活着?”
庞书雁脸上挂着泪水,愣愣地盯着赵永乐问。
“是。”
赵永乐神情坚定地回答,令庞书雁的表情渐渐激动起来。
“郡、郡主怎么知道的?求您告诉我!父亲他可是被北夷掳走的?他有没有受伤?”
庞书雁连忙抹去脸上的涕泪,不停向赵永乐磕头。
煎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人这么明确地告诉她父亲的生死,庞书雁又燃起了无穷的希望。
赵永乐走回窗边的椅子坐下,徐徐道:“你父亲确实被北夷掳走,但现时大魏与北夷不通消息,若朝廷贸然与北夷讨人,无异宣战,这点你须要明白。”
庞书雁听了这话,有些失望,但比起从前赵芷萤不断敷衍她,赵永乐的话显然可信许多。
赵永乐的父亲可是皇太子,或许皇室知道的比外头的消息准确许多?
“郡主,那我父亲该怎么办呢?北夷可是有什么条件押着我父亲?”
赵永乐顿了下,她在斟酌着该怎么回答才能稳住庞书雁。
前世庞仰威是在父王登基后才从北夷逃回临城,并带回北夷舆图,帮助临城取得胜利。
但庞仰威在北夷多年还能不死,有许多人并不相信庞仰威的清白,因此父王作为皇帝尚不能直接重用他,只能尽力维护庞仰威。
赵永乐曾听父亲说过,庞仰威私下说北夷掌握许多大魏的情资,他怀疑大魏有人在接应北夷,但是如若轻易提出这事,可能会打草惊蛇,故而父亲与庞仰威一直私下调查。
只是尚未调查出结果,北夷便提出和亲的要求。
之后和亲队伍被炸,同时炸死许多临城将领,赵永乐怀疑大魏出了奸细一事便与庞仰威所说符合。
因此她在看到庞书雁时,才起了将她收作己用的想法。
上辈子庞仰威回京时,庞书雁已经被赵芷萤嫁给一个官员为妾,若是以一个奴仆来说,这算是十分不错的归宿。
但庞书雁到底是大将军之女,沦落为人妾室,实在叫人叹息。
庞书雁嫁人后与赵芷萤仍然时常往来,越到后来,赵永乐每次看到庞书雁那张脸,只觉愈加显得阴沉,眼神满是愤世嫉俗,只是经常低头掩去了那可怖的气息。
可见嫁人后的生活并不愉快。
而庞仰威回京后与女儿相认,听说本要让女儿离开那官员回家,但庞书雁身子并不健康,与父亲相认后情绪过激,很快病死了。
庞仰威至此似乎也失去了奋斗的目标,身子很快垮下,不久便重病在床。
而收留了庞书雁的赵芷萤,却收获一波好名声。
说她不畏人言,收留了当时宛如乞丐的庞书雁,让她假作奴仆待在自己身边,保护她的身分不被曝光;虽然后来将她嫁人作妾,但当时庞仰威已经被公认是死在北夷,赵芷萤此举是在照顾庞书雁的后半生,让她有个‘好归宿’,可见赵芷萤的心善。
在赵永乐看来,庞书雁落入赵芷萤手里,除了为虎作伥,出尽坏主意害人,还有牺牲自己成就赵芷萤的美名之外,庞书雁上辈子的人生根本一点都不值得。
这辈子,赵永乐为了临城,自然是希望尽早救回庞仰威,稳定临城,抵抗北夷入侵,才能尽最大可能保住大魏的边疆平安。
而庞仰威的女儿,赵永乐自然要保住她。
“你且在我安排的居处生活,我会派人去临城调查你父亲的下落,当然,若是你不乖乖躲着,让赵芷萤或者其他外人发现,我也保不住你。”
赵永乐并不打算像赵芷萤那样用虚伪的态度对待庞书雁,毕竟上辈子庞书雁也算她的仇人,因此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赵永乐已经仁至义尽了。
庞书雁听了这话,却面露犹疑。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郡主,宜芳郡主她也有派人去临城查探,可听说并不容易,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庞书雁害怕赵永乐也像赵芷萤那样,最后只是敷衍她而已。
赵永乐并不意外庞书雁会有所质疑,她朝内室的方向道:“林义,且将人带出来。”
庞书雁一惊,这才发现房里有其他人。
只见一个高大男子押着一个瘦小的女子从内室走出来。
那女子手脚都被绑缚住,嘴里被一条布巾卡住围绑在后脑勺,令她不得说话,女子的神情萎靡,似乎被下了药,眼神涣散,并不清醒。
庞书雁仔细去看,随即浑身一机灵,差点惊叫出声。
那女子,分明是已经死了的沛儿!
第25章 窝藏逃犯
赵芷萤带着鲁嬷嬷回端康王府时, 气得脸色铁青。
她还想着与赵永乐做表面功夫,谁知道赵永乐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明目张胆地将她的大丫鬟给押在宫里受罚, 这也太过分了!
若是平常,赵芷萤肯定要回头去坤宁宫向薛皇后告状, 但鲁嬷嬷在一旁,油盐不进, 长篇大论地教训她不该拿个小婢女去烦皇后娘娘,还有更不该因为一个小婢女跟明珠郡主伤了姊妹感情。
赵芷萤差点想把鲁嬷嬷推下车去!
她咬牙切齿,无奈暂时没有法子应对, 只好先回王府。
端康王妃柳琪琇听闻薛皇后让鲁嬷嬷教导赵芷萤几日, 不但不反对, 还松了口气, 只要薛皇后没迁怒到她身上便好, 还命下人将鲁嬷嬷的住处好好安排,万不可让鲁嬷嬷对端康王府有什么坏印象,之后回宫说给薛皇后听。
赵芷萤见状, 知道就算跟母亲抱怨赵永乐押住她的丫鬟也无用, 只要鲁嬷嬷在旁说两句,母亲肯定会劝她忍耐。
父亲更不用说了,整日不知道在哪个侧妃妾室的院子鬼混, 要不就是被几个清客怂恿去外头喝酒取乐,从来不会管她。
没了沛儿跟雁儿给她出主意, 赵芷萤一时无法,只好命人去宫里打听雁儿的消息。
鲁嬷嬷对她的教养计划十分积极,去居处放了包袱便来请安,赵芷萤实在懒得应付她, 偏偏鲁嬷嬷一张嘴从没停过,对她的起居言行一分一毫都有意见。
赵芷萤听着,眼神越来越阴沉,让一旁的四个大丫鬟看了实在心惊,也只有鲁嬷嬷毫无所觉。
然而到了夜里,宫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赵芷萤由气愤渐渐转变成了不安。
赵永乐从前也不是会苛刻宫女的人,所谓骄纵任性的名声都是赵芷萤让人刻意传出去的,赵芷萤深知赵永乐对下人其实并不挑剔。
那雁儿究竟做了什么事让赵永乐给扣住了呢?
因着夜已深,赵芷萤只能压下满心惶惶,打算待隔日进宫去找薛皇后,藉此向薛皇后装装可怜,好好告赵永乐一状。
不过待到隔日,赵芷萤还在跟鲁嬷嬷掰扯进宫的事,赵永乐就先行来端康王府了。
赵芷萤有些惊讶,看到赵永乐并没有带着雁儿,心里奇怪。
赵永乐先在柳琪琇的王妃院里拜见,闲谈两句便道:“原是昨日芷萤妹妹的大丫鬟对宫规不甚熟悉,我原想着与芷萤妹妹私下提点便罢,但教尚宫嬷嬷给撞见了,说是既为王府下人,理应熟知宫规,便留那丫鬟想教导一番……”
柳琪琇闻言,忙道:“昨日萤儿回来也与我说过,也怪她不谨慎,那丫鬟原来并非王府家生子,贸然带进宫去,不晓宫规,这才惹了麻烦。按我说,不是什么大事,今后且让萤儿别带她进宫了。”
赵芷萤在旁听着,低头并不说话,母亲一贯对赵永乐一家人忍让,要救雁儿回来唯有靠她自己了。
却见赵永乐面有难色,继续说:“也不知是不是那丫鬟身子骨弱,昨日让尚宫嬷嬷罚过一顿后,便关在房里,今早去看,竟是没了气,太医看过,说根骨体虚,又受了凉,便撑不住了。”
赵芷萤猛地抬头,失声喊道:“雁儿死了?”
柳琪琇本也正诧异着,但看到女儿失态模样,恐怕赵永乐误会女儿心有埋怨,便温言道:“也是那丫鬟命不好,本来就是寺里收留的流民,大约早先骨子里就落了病,萤儿也是好心才收留她。尚宫嬷嬷不知道这些事也是难免,永乐你莫要因此事过意不去。”
赵芷萤忍不住站了起来,急道:“那可是我的丫鬟!她平时身体很好,不可能受罚一晚就死了!”
那可是庞仰威的女儿啊!庞仰威不回来倒好,若是回来,发现女儿在当她的丫鬟期间死了,外人会怎么想?
柳琪琇不满地皱眉。“萤儿,我知你与那丫鬟感情好,伤心也是有的,但是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
赵永乐都说了太医看过,那还能有假?柳琪琇可不能放任女儿随便质疑皇宫的太医。
“我今早知道这件事,便想着过来给芷萤妹妹道歉,你进宫一趟却没了丫鬟,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赵永乐面有愧疚,看在赵芷莹眼哩,只觉虚伪至极。
雁儿的死一定有古怪!
鲁嬷嬷这时在旁开口道:“原来那丫鬟曾是流民,也难怪规矩不好,宜芳郡主,请恕老奴直言,您昨日就不该带她进宫!”
赵芷萤脸色难看,她环顾四周,发现竟没有可以为她帮腔的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望着赵永乐,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
“母亲说的是,我与雁儿感情好,发生这种事,总要去宫里接她的尸身回来好好安葬,否则我这心总难安,还有太医那儿我也想问问看,雁儿死前是不是很痛苦……”
“芷萤妹妹这是伤心过度呢。”赵永乐也站起身,她走到赵芷萤面前,目露同情,又说:“我陪妹妹去园子里走走,疏散一下心情,想来就好了。”
赵芷萤看着赵永乐,想要找到赵永乐脸上是否有一丝心虚,但赵永乐的表情却一直是那样好整以暇。
赵芷萤便冷笑一声。“好,永乐姐姐且陪我走走!”
说完,赵芷萤先一步走在赵永乐前面,而赵永乐则是回头对想跟上来的鲁嬷嬷与其他丫鬟说:“芷萤妹妹心情不好,我与她姊妹俩说两句心里话,你们先别跟着。”
然后赵永乐向柳琪琇告了退,也跟着走出去。
到得王府园子里,赵芷萤已经不想再假装从前那样姊妹情深的样子,她盯着赵永乐,冷冷地问:“雁儿究竟怎么死的?她昨日真的冒犯了宫规吗?”
赵永乐也没了方才在柳琪琇院里的和颜悦色,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赵芷萤,低声开口:“庞仰威通敌叛国,芷萤妹妹还敢将他女儿藏在身边,等同窝藏逃犯,可真是好大胆子。”
赵芷萤听了这话,如坠冰窖,脸上血色全无。
“你、你怎么……”
她想问赵永乐怎么知道,但巨大的惊愕令她只能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赵永乐淡淡一笑。“芷萤妹妹大概是不记得庞仰威女儿的脸了,这才被那‘雁儿’蒙骗,甚至当了你的丫鬟,我也是为了妹妹好,这才弄死‘雁儿’,否则日后教皇祖母或其他人知道了,妹妹与通敌叛国的逃犯沆瀣一气,那妹妹的名声可就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