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懂……但听说明珠公主当年艳绝京城,美得有如天仙下凡,或许是因为这样,驸马爷才甘愿放弃参政吧?”
在场一些颇具姿色的姑娘们听了这话,都有些不以为然,一个人再美,能美到哪里去?这明珠公主说不定是利用身为皇帝女儿的威势,胁迫驸马爷的呢!
田十二娘摸摸自己的脸,她这阵子一直被人吹捧,对自己的容貌也挺有自信的,那明珠公主真的很美吗?就算美,如今也是成婚将近十年的少妇了,不比她们这些年轻小姑娘鲜活朝气……
她忍不住对那未曾谋面的明珠公主产生一点敌意,因着她经常听家里人说,姑奶奶嫁去的平阳侯府,世子爷如何仪表堂堂,才姿卓绝,还对田十二娘说,若她早生几年,说不得就能跟世子爷匹配……
说起来,她跟世子爷也有亲戚关系,若平阳侯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是不是该借着探望姑姑的名义,上平阳侯府一趟呢?
她在这里臆想着,其他姑娘们则是热烈讨论明珠公主到底美不美。
这花宴是潘玲的夫家所开,潘玲在旁听了,不由冷笑。
作为见证过明珠公主盛世美颜的她,心里嗤笑这些年轻小姑娘不自量力,也敢跟明珠公主比!在她看来,这些小姑娘连明珠公主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不过潘玲嘲笑过后,又有些郁闷,她当年也是这样忌妒明珠公主,还顶撞过明珠公主,而性格莽撞的自己亲事艰难,最后嫁给舅家表哥,但婚姻并不幸福,表哥喜欢温柔可人的女子,最近又刚纳了个十六岁的小妾,这令潘玲看到眼前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们,愈发不耐烦了。
姑娘们说得正高兴,却见一群夫人们携手而来,姑娘们赶紧闭上嘴巴,个个都做出娴静温雅的姿态来。
潘玲看见婆母与一个双眼明亮的女子相谈甚欢,她的婆母也是她的舅母,平时对她甚是苛刻,但现在却对那女子亲切有加。
有姑娘认出来人,低声惊呼道:“是庞侍郎!”
“什么?她就是鼎鼎有名的庞侍郎吗?长得比我想象要漂亮许多呢!”
来人便是庞书雁了,她几年前在朝廷特别开设的女子恩科中成了状元,如今是前途在望的吏部侍郎,父亲又是两代皇帝宠信的武国公,因此不管庞书雁去到哪里,都是众人讨好奉承的对象。
许多身负才能的姑娘们都以她为志向,希望能像她一样,不依附父兄,活出自己的人生。
潘玲的婆母笑道:“没想到庞大人能出席寒舍的花宴,真真是蓬荜生辉!谁不知您是大忙人,平时都没空参加我们这些小打小闹的宴会呢!”
潘玲的婆母为了彰显自己的人脉,将庞书雁捧得更高了些。
庞书雁谦虚笑答:“平时吏部工作繁忙,推辞许多帖子,心中都很过意不去,昨日也是一叠帖子放在书案上,正巧让公主殿下看见了,殿下难得回京,我便劝殿下也来,说不定能遇到旧识,共叙回忆,岂不乐哉?”
潘玲的婆母闻言,惊喜道:“明珠公主要驾临我家吗?是真的吗?”
其他姑娘听了,顿时躁动起来,纷纷低声议论。
庞书雁便道:“殿下说有空就来……”
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到下人急急喊道:“明珠公主到!”
众人都慌了,许多人没见过公主,也没见过皇室的,都不知礼仪,还是庞书雁率先屈膝垂首,众人才跟着她做。
只听得一阵环佩轻响,香风徐徐,一道沉凝温婉的嗓音传了过来:“都免礼吧!”
众人才敢直起身来,抬头去看。
这么一看,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一个雪肤玉貌的女子款步而入,她身上穿着一袭黛蓝色高领对襟绣金缂丝广袖长裙,是京中妇人们未曾见过的衣裳,若没有高挑的身材,只怕撑不住这特别的剪裁,而黛蓝色衬得她肌肤冰白而细腻,她头上只有两支玉坠金钗,行动间光影照人,比在场有些满头珠翠的姑娘却更显雍容富贵。
一双细黑的长眉带出了逼人的气势,但那对眼睛含水敛彩,晶瞳流连间,使四周顿然失色,她又有饱满而莹润的红唇,彷佛天生会勾人似的,但她通身出尘的气质却又使人望而却步,怕冒犯了这仙姿花容的女子,所谓沉鱼落雁,国色天香,莫过于此。
庞书雁言笑晏晏走过来,眼见明珠公主比从前长了九岁,但岁月的沉淀却使她美貌更胜以往,彷佛得了老天爷所有的偏爱。
“公主殿下若是不来,只怕人家要怀疑我的面子不好使了!”
赵永乐失笑道:“这是什么话?原就说出来散散心,不来也是在理。若是你办宴,自然肯定到的。”
她们两个像多年好友,说笑十分自在,一旁潘玲的婆母却很局促,不敢上前搭话,生怕惹得公主不喜。
潘玲则是低下了头,她年少时就得罪过明珠公主,现在何必又出来讨人嫌?她在婆家已不好过,若让婆家知道她连明珠公主都敢顶嘴,只怕立时将休书丢她脸上了。
而那田十二娘愣愣地望着明珠公主,她从没想过有人会美到这种地步。
原来传言是真的……不对,就连传言都没有真实表达出明珠公主的美貌,那张脸,岂止艳绝京城,只怕放眼大魏,也难找出人与之匹敌。
田十二娘不由自惭形秽起来,她本以为自己算是十分貌美的,但若与明珠公主站在一起,自己恐怕只能像个丫鬟了!
其他姑娘们也从原来的不信不服,纷纷暗叹道,难怪驸马爷又弃官又求娶,这样的美人,若她们是男子,也要腆着脸拼命凑上去的。
明珠公主大驾光临,主家深感光荣之至,连忙使尽全力招待,湖边一个沁凉惬意的小亭,便专门用来让明珠公主小憩,喝茶赏花,闲杂人等不敢接近,只有庞书雁陪伴在侧。
“我方才看了一圈,也没有面熟的人,其实从前我与京城闺秀们就来往不多,现在换了这些年轻小姑娘们,更加不认得了。”赵永乐不由感慨。
庞书雁笑道:“其实我这个久居京城的人,也是不大认得姑娘们的,平时与那些老奸巨猾的官员们来往,根本无暇来参加这种花宴,但不得不说,看久了那些老大人,偶尔欣赏这些年轻的花朵儿,洗洗眼睛,还是挺好的!”
赵永乐便想到庞书雁如今的处境,虽说特例开了恩科专给女子考举,如今也有十多位女子出任朝官,但那些想法根深蒂固的老男人,肯定会对这些女子百般刁难。
赵永乐拍了拍庞书雁的手。“会越来越好的,我一路从南方上京,沿路看到越来越多的姑娘自食其力,只要能养得活自己或是家人,那么女子的地位会更加受到重视,她们家中的男人也会慢慢改变想法,而朝中这些老男人总会致仕或死去,他们终究拦不住女子地位提升的风潮。”
庞书雁欣慰地笑了。“说起来,还得归功于皇后娘娘。殿下当时被封作军需按察使,那些老臣还自我安慰,说这是为了驸马爷能参政的幌子,但皇后娘娘自皇上继位后,便努力推行平民女子读书的风气,愿拿出私人积蓄来建立女子书院,那不善读书的,皇后娘娘便出资训练她们培养一技之长,姑娘们懂事了,会赚钱了,在平民百姓家里都觉得极好。那些老臣还以为皇后娘娘沽名钓誉,却不知底层女子的知识水平若上来了,对大魏的帮助有多大,皇后娘娘从京城试行,慢慢地京城以外也学着做,这几年大魏的税收明显提升许多,皇上经常当朝称赞,先前举办女子恩科,老臣们纵然大肆反对,但皇上只要拿出吏部的国库账册出来,那些老顽固便哑口无言了。”
对于母后这些年的努力,赵永乐游历在外时也经常听说,为母后感到十分骄傲。
小时候就听母后说过,在南方时住过许多地方,见到一些城乡,盛产蚕丝,当地女子以织布为业,是家中重要的经济支柱,因此一家有女百家求,晚嫁之风盛行,甚至寡妇与和离后的女子,提亲之人也络绎不绝。
母后说,她自那时就感慨女子能做到的事,比在内宅一亩三分地能做的,要多得多了。
嫁给父皇为太子妃,母后当时也曾想着,若能以上位者的权势,推动女子的地位提升,那么她对当太子妃一事,也是怀抱着巨大的向往。
只是嫁到东宫后,因章平帝与薛皇后对于她的挑剔,还有皇室规矩的压力,再加上没有男嗣,种种困难令母后渐渐忧郁,将这些梦想都藏在心底。
而父皇即位,母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推行这些东西。
赵永乐叹了口气,说道:“但那些老不死的还是太多了,我离开京城九年,也才多了十几个女子入朝为官,实在太少。我巡视各省军政时,也留心地方上的女子生活,若能将母后的理念推行,我都尽量帮忙,但也是有些地方执拗闭塞,对于女子抛头露面视为大逆不道之罪,若非我的身分摆在那里,只怕他们都要朝我丢石头呢!”
庞书雁却不气馁,笑了笑。“大魏毕竟陈弊已久,一时半刻要改了风气,自然是不简单的,但皇上大度开明,皇太子有乃父之风,甚至青出于蓝,相信大魏女子的日子以后会过得越来越好!”
赵永乐听她这么说,也自信起来。
故人重逢,又有鲜花作赏,赵永乐很是高兴,连连喝了几杯酒,赫然发现庞书雁酒量竟也不错,两人都是外表看着端方沉稳,实则内心大胆反骨,因此起了斗酒之意,一边说笑,一边饮酒。
主人家的奴仆不断送上新的酒坛,看着空了的坛子,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两人畅饮欢谈一番后,便听有奴仆来禀报,说是驸马爷来接公主殿下了。
庞书雁颇有深意地看着赵永乐,赵永乐都有些不好意思,干咳两声,绰绰约约地起身。
主人家恭送她俩人出来,赵永乐便见自家驸马爷背手伫立在那里,神清雅逸,比成婚那时要更成熟持重了。
他的发上还系着那条当年她送给他的银线墨色发带,这些年他保存得很好,若卍字不到头的图案脱了线,他必命人仔细缝补,十分爱惜。
陆行墨见她出来,双眼一亮,眸中含笑地伸手过来接她。
赵永乐与庞书雁道别后,握住陆行墨的手,上了马车。
陆行墨正也要进车厢,却听见后头有妇人喊道:“公主殿下!这是敝宅自酿的桃花酒,方才见殿下颇为喜爱,若殿下不嫌弃,这里有三十坛,还请殿下赏光收下!”
陆行墨转过头来,见是这主人家的夫人,便推辞道:“三十坛也太多了,夫人不必如此客气……”
且陆行墨还记得他家公主殿下不善饮酒,这酒拿回家也没有用处。
那夫人便是潘玲的婆母,满脸都是笑,摆手道:“妾身还怕三十坛太少了呢,毕竟方才公主殿下自己一个人就喝了七、八坛,妾身听殿下说,殿下天生千杯不醉呢!只是无奈家中也只酿了这些,若公主殿下喜欢,来年妾身便命他们多酿一些,好进献给公主!”
陆行墨闻言,突然沉默下来。
赵永乐确实喜欢这家自酿的酒,便接口道:“那我便收下您的好意了,若来年酿成,还劳动贵府派人送到我巡视的地方去。”
那夫人眉开眼笑,满口答应。
赵永乐还没察觉到什么,向她道谢一番,又向她辞行。
陆行墨进了车厢,马车驶动起来。
赵永乐便发现自家驸马爷一直盯着她看,她问:“你瞧什么?”
陆行墨微微一笑,温声道:“我瞧殿下玉肌生香,神采奕奕,完全不似刚饮了七、八坛酒的样子,酒量惊人啊!”
赵永乐全身一僵。
她怎就忘了,这人好像一直误会她酒量不佳的样子……
陆行墨又继续轻声细语道:“上辈子殿下才喝了点酒,就醉得跟了我进营账,难道重生一回,这酒量也会改变的吗?”
赵永乐双颊飞红,尴尬不已,上辈子她当然没醉,不过壮胆而已。
现在被拆穿,她百口莫辩,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结巴道:“呃,这个,或许这辈子活得久了点,酒量随着年纪增长……”
她越讲越心虚,忍不住偷偷觑他,却见陆行墨笑得饶富兴味,眸光深沉。
“殿下既善饮酒,今夜咱们夫妻不如共饮一番,如何呢?”
赵永乐愣住,呆呆问他:“要饮什么?”
陆行墨倾身拢住她,附耳几句。
赵永乐瞬间满面通红,伸出双手,恨恨地打了他几下。
两只白皙的手腕上,一手是缠丝赤金玄鸟镯子,一手是镂空缠枝珍珠金镯子,分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与手腕主人明艳秀丽的脸庞交相辉映。
“要死了!成婚九年了还想玩这把戏……”
陆行墨却堵住了她的嘴,先行‘小酌’起来。
成婚九年,但他们的感情却愈加浓郁,彼此契合。
平阳侯终于断了气,陆行墨抽空回侯府承了爵,见弟弟陆向斌个性也沉稳许多,帮着侯府打理家业,井井有条,十分出息了。
丧仪过后,赵永乐依依不舍别过父皇母后与太子弟弟,又与陆行墨携手启程,继续他们人生的旅途。
许多年后,赵永乐听说皇太子赵弘祺提出一个震惊朝廷的奏折,道是当年因在母后腹中,差点无法降生,导致当时国本不稳,他深为感慨,因此希望重立祖宗规矩,皇家子嗣珍贵,且女子不逊男子,何须必有男嗣才能立定东宫?因此奏请光宁帝,皇室国本,不分男女,嫡为先,长为先,女儿也有继位之权。
赵永乐先是惊诧,但后来又理解了。
弟弟果然是千古一帝转生,将来是要开创盛世的皇帝,他所想完成的事,必定有其道理,也必定会成功的。
大魏几百年的积蠹陈非,如今的冗员弊案,想必赵弘祺会一一解决,并在他的时代里,完成传世霸业。
而自己,也挣脱出了皇家的牢笼,自由地飞翔在这天地之中,与相爱之人幸福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