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引把假发戴在他头上,伸手捋他头发时喃喃自语说了句“少了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脱口而出“发带”两个字。
像是本能,又像是刻在脑子里的什么东西替他回答了出来。
再然后,他好像不是他了。
不,他可能更是他了。
哐当——
有人踹门进来。
周迟抬眼,看见桃知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他叹口气,把假发收回抽屉里。
桃知一眼看见柜台上桃小引的包:“秃驴,你又把我妹妹冻在了你的冰棺里?!”
他今天来接桃小引下班,手机打不通。天马上就黑了,街道办的院门已经落了锁,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解梦事务所。
果然,桃小引随身携带的包就在这里。
“我好像喜欢上了你妹妹。”周迟不徐不疾地说,“有点离不开她。”
“你这个为了省洗发水所以剃光头僧袍底下穿秋裤这辈子就一件僧袍晚上洗白天穿的假·周挺阔养子·和尚想要骗我妹妹谈恋爱?”桃知气不带喘,“吃屁吧你。”
周迟平静地看着他,说:“你不也是养子么?”
第57章
桃知四岁的时候来到桃家, 当时桃小引只有两岁, 她什么都不知道, 爸妈把桃知带到她面前, 让她喊他哥哥。
桃小引歪着小小的脑袋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叫:“神仙哥哥。”
爸妈哈哈笑着问她为什么叫他神仙哥哥, 她笑得瞧不见眼睛:“哥哥好看。”
过去这么多年,桃知犹然记得当时看到桃小引时, 他心底不自觉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你在这里可真是平平无奇。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但他就是觉得,她原本应该是个美人。
第二天,桃家搬到了柳城,自此定居下来。
新认识的邻居和朋友没人知道桃知不是桃家的亲生孩子。桃小引记事晚,在她的认知里, 桃知就是她亲哥哥。
但是周迟却知道。
桃知看着周迟的脸,内心深处有个什么芽突然破土而出——
“你在这里可真是平平无奇”;“原本应该是个美人”。
【在这里】【原本】
脚下的地突然晃动起来, 像是踩在一条颠簸的船上。
他和周迟一起看向门外。
沉沉暮色里,正气街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朝着解梦事务所卷来。
对, 就是卷。
此时此刻的正气街如同一副画。
就像是有人站在正气街头, 拿着卷轴一步一卷。
最先消失的是街东头的冥店, 再然后是螺蛳粉店,全被叠起来, 卷进去。
桃知愣怔的功夫,周迟已经飞了出去。
速度快到他只看见了一抹僧袍。
除了飞,他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准确的词可以形容。
解梦事务所突然剧烈晃动。
桃知没有跟出去。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么在指引, 他毫不迟疑地冲上了二楼。
*
阿强发廊。
“你感觉到了么?”Tony拿剪刀的手在颤抖,“是地震吗?”
“不是地震。”阿强闭眼坐在理发椅上,说,“世界在崩塌。”
Tony愣了半秒,然后一把拽起阿强的手腕,急切道:“赶紧跑。”
阿强睁开眼,反握住她的手,坐着没有动:“和上次不一样。”
Tony没听懂,只是急切地看着他。
“其实对我来说都一样。”阿强真切笑道,“你每次都在我身边。”
*
桃小引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自从被周迟“科普”奇幻世界的设定后,她这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奇幻之处。
她正在等公交,手里的戒尺突然抖动起来,在她手里变大变粗变长。
再然后,戒尺拖着她飞了起来。
就像是童话世界里坐着扫帚到处飞行魔法女巫,她坐在戒尺上,朝着正气街方向飞过去。
温暖的风吹拂她的面容,把她的长发吹起来,一只小鸟叽喳着从她肩膀飞过去,又被她追上。
视线中突然出现一个光头。
是周迟。
她一慌,不知触到了什么机关,戒尺突然急速下坠。
周迟双臂展开腾空,稳稳接住她。
代替戒尺,不由分说带着她飞进正气街。
○———
==○——
以上姿势,贴着他的胸膛,稍稍仰头就能看清他的整张脸,眼底猩红,面容萧杀狠戾。
风吹起她的头发,乱发铺在他脸上,呼吸缠在一起。
既视感再次出现。
某个画面里,他这样抱住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咚——
周迟带着她直直撞进了解梦事务所二楼卧室,用手一推,把她封进了白色冰棺里。
躺进去的刹那,冰棺慢慢竖起。
桃小引瞪大眼睛,看到门口同样瞪大眼睛的桃知。
“哥哥。”
“树。”桃知抬头看着眼前竖起的冰棺,讷讷道,“这就是我梦里的那棵树,你看到了吗?”
他在问周迟。
周迟没出声,他拎着乌龟在冰棺上画了一个符咒,一言不发地跃进去,衣袖一挥,冰棺盖在身后合上。
桃小引眼前一黑,被拥进一个滚烫的怀抱里,含含糊糊地叫了声:“迟哥哥。”
周迟分辨了好久,才听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他哑着嗓子问:“你叫我什么?”
没等来回应。
桃小引昏睡了过去。
周迟站在漆黑的冰棺里,双臂拥着桃小引。
非常迷茫,又无比坚定。
他为什么要把桃小引带到冰棺里,不知道,但是他必须要这么做。
就像他突然去灵竹山当和尚,又像他突然下山来正气街开解梦事务所,同样茫然又坚决。
没有原因,却又一定有着某种原因。
*
周迟画在冰棺上的符咒一圈圈烧起来,乌龟沿着符的纹路爬进去又爬出来,不断吞噬着烧起来的火苗。
起先是符咒,然后是冰棺,都在慢慢发生着变化,以一棵树的姿态不断蔓延。
符咒蔓延成树杈,冰棺蔓延成树干。
树叶在火苗里燃烧。
光秃秃的大树。
桃知看着这棵树,冷汗涔涔。
他明白了。
这棵树是什么,冰棺又是什么,他身在何处,这一切他都明白了。
他找到电插排,手按住插头电线,往上提了一寸,身体僵了一瞬,两秒后,又猛地按进去,保持通电状态。
“疯子。”桃知坐在地上,看着不断蔓延的火树,抹了把额头的汗,说:“周迟,你他妈就是条疯狗。”
*
桃小引觉得她做了一场梦。
如果真做了梦,一定是个千回百转斑斓壮阔的虐梦,因为她醒来睁开眼,看到泪水打湿了桌上铺着的一张报纸,心里有种空荡荡的坠落感。
趴在桌上回忆了很久,只记得一个画面。
一个长发红衣男子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笑,笑容纯真烂漫,如果忽略掉他手里的大砍刀和满身血的话。
死活想不起来他的脸长啥样。
桃小引懊恼地捶脑袋。
杨莎莎拿着一包零食在她面前晃:“桃小引,快来吃,我从尤福手里抢过来的。”
桃小引懵懵地抬起脸。
杨莎莎愣住:“你怎么哭了?”
桃小引坐直,用手背抹了把眼睛:“我好像做了个梦。”
“吃这个醒醒神。”杨莎莎把一包跳跳糖塞到她手里,笑道,“你去找和尚解梦啊,他就在门口等你。”
桃小引撕开袋子把跳跳糖全部倒进嘴巴里,舌尖噼里啪啦的酸爽使她瞬间清醒:“谁在门口等我?”
杨莎莎:“和尚,周大师,解梦事务所老板。”
“他找我干什么?”桃小引说话烫嘴,“解梦事务所倒闭了?”
杨莎莎吃吃地笑:“你昨天捅马蜂窝的发.票,被马主任裱起来了。和尚知道后,从马主任手里要了回来。”
昨天捅马蜂窝,发.票。
桃小引把嘴巴里的碎块含化,她完全想起来了——她昨天是去捅马蜂窝来着,下班后去解梦事务所找周迟支付了9块8,周迟给她开了张写满ps的发.票。
“马主任怎么会有这张发.票?!”桃小引瞳孔地震.jpg
杨莎莎:“马主任在你桌上看见的,顺手拿走了。”
“我可真倒霉。”桃小引重新趴在桌上,顷刻又弹跳起来,“现在是什么时候?几月几号几点几分?”
“6月20号下午三点。”杨莎莎伸手在她额头上碰了碰,“烧已经退了呀,你是不是午觉睡多睡迷糊了?”
“可能吧。”桃小引有点蔫蔫的,算着日期和时间,距离昨天下午才过去一个晚上半个白天,可她晕晕乎乎的不太记事,“退烧?”
“嗯,你哥哥今天上午送你上班时说的,拜托我们照顾你。”杨莎莎说,“他说昨天下午接你下班时,你开始发高烧,烧了一夜今早已经退烧,但你坚持要来上班。”
“看来我真是烧糊涂了。”桃小引拿起手机,果然看到桃知发来的几条叮嘱信息。
她给桃知发信息:【我刚睡午觉,好像做了个梦。】
桃知很快回复:【这是喜事啊。】
然后他接连发了三串放鞭炮的特效图。
桃小引:【你不问问我做了什么梦?】
桃知发了个转账红包,不多不少正好998.
桃小引:【?】
桃知:【不就是想找和尚解梦么,钱给你。】
谁想找和尚解梦了?
桃小引本想怼回去,但是有点见钱眼开,直接点了收钱,998可以买超级多的零食,美滋滋。
桃知放下手机,揉眉心。
昨晚他在冰棺前守了一夜,等一切安稳下来,正气街恢复正常后,周迟从冰棺里出来。
两个人打了一架。
没打过周迟,最后他扼住乌龟的脖子,以拧掉它的头威胁他把桃小引入棺的记忆消除。
“你早说啊,浪费我的时间。”周迟说,“我本来就要封住她的这段记忆,如果她想起来,又要哭。”
*
桃小引拿着扫帚去院子里扫地,一眼看见门口杵着的光头。
周迟坐在马扎上,守着街道办院门,面前竖着一个纸牌。
桃小引好奇地走过去,看清纸牌上的字——我,解梦,打钱。
“……”桃小引窒息,“解梦事务所倒闭了?”
周迟抬脸看着她:“没有。”
“那你为什么搬到这里给人解梦?嫌马主任命太长?”
“我在等你。”
桃小引:“?”
周迟说:“等着亲你。”
!!!!!!
昨天被他拽到大腿上亲的画面定格在脑子里。
桃小引原地升天。
周迟伸手去拽她。
桃小引慌忙跳开:“不准不行不可以。”
“你昨天说,喜欢才能亲。”周迟定定看着她,“我喜欢你。”
“不是,完全反了。”桃小引双手在胸前打叉,急急道,“我喜欢你,你才可以亲我。”
周迟:“哦。”
周迟:“你什么时候才会喜欢我?”
第58章
周末。
桃知嘴里叼着牛肉干, 窝在沙发里算账单。
桃小引瘫在懒人沙发里, 捧着一碗草莓, 边吃边看电视。
桃知抓起遥控按了静音。
桃小引去夺遥控器:“你干什么?”
“你听。”桃知拿着手机点了下。
叮叮——
钱币进账的音效。
桃小引:“?”
“我查账的时候喜欢听个响。”桃知把遥控器塞进睡裤里, “你看电视影响到了我。”
桃小引:“…………”
桃小引一言难尽道:“你查账抠抠搜搜的样子特别像周迟。”
桃知:“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桃小引:“??”
“理论上来说,”桃知抬眼, “我是周迟他爹。”
桃小引差点把整颗草莓直接咽进喉咙里:“你如果敢在他面前这样说,我给你叫爹。”
“大可不必。”桃知顿了下, 转而问道, “你找和尚解梦了吗?”
桃小引:“没。”
“解梦经费。”桃知摊开手掌要钱,“998还我。”
桃知埋头吃草莓,支吾道:“我明天就找他解梦。”
“桃蚯蚓。”桃知冷哼,“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偷家里的财产给和尚?”
桃小引满头问号地捋了半天这句话的逻辑:“你如果会解梦,我也可以找你解。”
桃知:“说来听听。”
“我当时本来要跟你说, 你自己不听。”桃小引嘟囔了他几句,还是把“梦”告诉了他, “其实没什么内容,就一个画面, 但是毕竟是我这辈子第一个梦, 就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