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穿堂风吹掉桃小引的帽子。
桃小引抬起头,咦了声。
斑驳的树影在她身上晃来晃去,很快拂走她身上的汗珠。
她干脆脱下防晒衣手套和口罩,团在一起放在地上当枕头,仰躺在地上翘起二郎腿。
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咸鱼躺。
清风凉爽,月季香气浓郁。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桃小引望着天空远处的一块浮云,异想天开道:“如果这块云飘到月季花上就好了,最好这片云彩带雨,全淋在月季花和花盆里,这样月季花还能活下来,就不用我去市场买花了。”
说话间,云彩真的飘了过来,然后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桃小引“腾”地坐起来。
瞪大眼,确定没看错,云彩只罩到了月季花上,粉粉的大朵月季花上很快被雨水浸透,刚还在太阳底下蔫了吧唧的花瓣吸饱了水,一瓣瓣舒展开来。
我滴妈,这是百年一遇的奇迹啊。
看到后一秒内转发全年都会有好运!
桃小引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周迟趴在墙头上,眉眼弯弯。
想哄桃小引开心。
她一笑,他的心魂就跟着荡了起来。
喜欢看她笑,喜欢看她亮晶晶的眼睛,喜欢看她被风吹起来时露出来的雪白脖颈,喜欢看她嘟起来的嘴巴,喜欢轻啄她唇瓣时的温柔触感。
这些全不是被执念强迫。
单纯是他自己的喜欢。
“啊呀——”
桃小引的指肚被月季上的刺扎破,一阵刺痛,血珠很快凝聚。
周迟一个闪身跳进院墙,落到她跟前。
恰在这时,街道办院门被推开,杨莎莎和尤福说着话走进来。
桃小引不由分说,拉起周迟的袖袍往榕树后的走廊一角跑过去,把周迟按在了墙角。
周迟:“怎么了?”
“嘘——”桃小引急忙伸出食指按在他嘴巴上。
周迟听话地静静立着,身体没动,嘴巴也没动。
唯有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珠转了转,最后定格在她眼睛上。
桃小引被他看得耳朵泛起了一层红。
食指压在他温热的唇瓣上,鼻息尽数喷在她指尖,一呼一吸间,心跳仿佛跟着他的呼吸频率跳动。
桃小引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要把周迟藏起来,感觉自己现在的样子好像偷情怕被同事撞破。
杨莎莎和尤福果然没发现他们,说着话走进了办公室。
桃小引默默拿开手指。
周迟淡色的唇瓣上有点点殷红。
是她食指上被月季刺破的血。
全蹭在了他唇瓣上。
周迟抿抿唇,把血全部抿了进去。
桃小引的耳朵爆红,一瞬间想起了她坐在他大腿上,被他轻啄唇瓣时的画面。
“我允许你强迫我喜欢你。”周迟看着她,一脸诚恳认真地问,“你也可以允许我强迫你喜欢我吗?”
虽然拗口,但一点也不难理解。
桃小引蜷起食指,闷头往院子里走:“我要工作,不想和你说话。”
脑子里乱哄哄的,什么也思考不了,等她把月季花重新栽进盆里的时候,回头去看,周迟已经不在墙角,院子里也没有。
突然有点点失落。
*
周迟思考了一路,他要怎么强迫桃小引喜欢他。
成人用品店又在搞促销活动,张建国在卖力地表演如何正确避孕。
周迟突然想起桃小引第一天上班时把他壁咚到门上问他一夜多少钱的事情,没有丝毫犹豫,他信步走进成人用品店。
张建国看见他,兴冲冲地冲过路的行人喊:“避孕得趁早,和尚用了都说好。”
几个小姑娘红着脸捂着嘴巴吃吃地笑。
张建国穿着表演服跟着周迟走进店里,问:“周大师,你要买套?”
周迟平静地问:“你店里的男默女泪呢?”
第60章
张建国瞪着周迟, 瞪半天, 问:“杰瑞和桃同志是亲兄妹吗?”
周迟:“谁是杰瑞?”
“就那个小白脸。”张建国说,“在我店门口做生意的男流莺。桃同志给他叫哥。”
周迟:“不是。”
张建国:“什么不是?我看他就是男流莺。”
周迟说:“不是亲兄妹。”
张建国哦了声, 过了会儿突然猛拍脑门:“我就说不是亲兄妹,不然他那天晚上拉着桃同志挑x用品干什么。”
周迟光头上全是问号。
“我是不是无意中透露出了什么要被灭口的秘密。”张建国捂住嘴巴, 眼睛里写满了求生欲。
周迟用戒尺捣开他捂住嘴巴的手。
在他把戒尺捅进嘴巴之前,张建国连忙说:“就是我在解梦事务所睡了一下午的那天晚上, 杰瑞和桃同志来我店里挑道具,最后杰瑞买走了男默女泪。他当晚付了账后没有把货拿走,一直在我这里放着。刚我看见他在阿强发廊,就把男默女泪送过去了。”
周迟当即转身离开。
他得把男默女泪抢回来,逼着那个小妖去强迫桃小引壁咚他强吻他扒他僧袍和他睡觉。
张建国满脑子黄色废料, 和尚男流莺桃同志禁忌骨科, 这特么是什么二男争一女的狗血伦理大戏。等等, 他们争就争吧,为什么都钟情于男默女泪?是他们不能人道吗?!正当壮年居然要用道具!
真不知道桃同志是幸福还是不幸。
周迟没有回解梦事务所, 他径直去了阿强发廊。
他当然记得那个夜晚,他发动全正气街的商户给桃小引送温暖,结果桃小引却跟着桃知去成人用品店买X用品?
周迟走路带风,快走到发廊的时候放缓脚步,他真的是被张建国气糊涂了。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桃知敢动桃小引一根手指头, 他就敢切断他一根手指,管他是谁。
周迟被自己突然蹿上来的恶念懵了下,他在发廊门口站了会儿, 待戾气消散,他推门走进发廊。
发廊里都是浓郁的咖啡香气。
桃知已经剪过头发,正端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喝咖啡,人模狗样的一比。
阿强拎着一个清理过的手磨咖啡机走过去,笑脸道:“桃先生,给您清洗好了。”
桃知啜了口咖啡,微微颔首。
Tony正在整理剪刀梳子,朝天翻了个白眼,不爽道:“妈的,最烦装逼的人。剪个头发还要自带手磨咖啡机,真不知道图啥。”
图免费空调和无线网络。
桃知刚给桃小引拍照发消息,问她要不要来阿强发廊蹭空调喝免费手磨咖啡。
“周大师。”阿强把咖啡机放在茶几上,回头看见周迟,诧异地问,“你是来……植发?”
周迟没说话,朝着桃知走过来。
桃知瞟他一眼,闲闲道:“我有个习惯,洗头必须要喝杯手磨咖啡。”
周迟径直走到他跟前,一言不发地拿着戒尺敲咖啡机。
“想喝没了。”桃知说,“一共就两杯,我一杯,还有一杯是给桃小引留的。”
周迟:“男默女泪呢?”
桃知:“?”
周迟硬邦邦解释:“男默女泪是个X用品。我要用。”
噗——
桃知喷出一口咖啡。
“是张建国刚送过来的东西吗?”阿强镇定地柜台上的一个袋子里拿出来一个包装盒,看着上面的字念道,“男默女泪。”
桃知劈手夺过袋子:“这是我拿钱买来的。”
周迟打算硬抢:“我有用。”
[男默女泪]躺在包装盒里,内心雀跃欢呼:【我滴个娘,终于有两个美男子为了抢我打架了。打起来打起来,给老娘打起来。】
桃知把袋子放到沙发上,一屁股坐上去:“你一个和尚要X用品做什么?”
阿强小声嘀咕:“和尚又不是太监。”
周迟面无表情,平声道:“是给桃小引用的。”
刚从街道办偷跑过来蹭免费空调和咖啡的桃小引:“……!!”
发廊里静了一瞬。
咔嚓——
离桃小引最近的Tony突然拿起一把剪刀,伸到桃小引肩膀上,干脆利落地剪掉她的一撮头发。
Tony发出一声神经质的笑:“嘻嘻,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剪头发啊戴花花,我们就是好朋友。”
发廊骤暗,Tony手里的剪刀亮光闪闪。
桃小引整个人突然被这束光捆住吊起来,光越束越紧,箍进她身体里,身体似被这束光切割成一块一块的肉。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她来不及呼喊,痛感凌迟着她的神经,度秒如年。
发廊乱如混沌,她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身体一暖,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
疼痛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安心踏实。
她死死抓住一角衣袍,陷入了无底的黑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又像只是一瞬间,或者是时间凝固。
桃小引感知不出来,她只知道她睁开眼的时候,最先看到一个光头,再然后是无边的灰色僧袍。
“周迟?”她迟疑地叫了声。
“我在。”淡声里是无尽的缱绻。
桃小引从他怀抱里爬出来:“这是哪里?还在发廊吗?”
周迟简短陈述道:“阿强的精神力世界。”
桃小引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刚想要再问他,就看见了阿强和Tony.
老年版的阿强和Tony.
他们脸上层层褶皱叠起,咖啡色的老年斑遍布满脸,佝偻着背,身上皮肤松弛干枯,头发稀疏干黄。
老态尽显,但是四肢却很灵活,躯体如婴儿大小。
他们穿着肚兜在床上爬来爬去;他们被大人抱着喂奶;他们在大人的引导下学着走路……
随着画面不停翻转,他们在一天天长大,脸上的老年斑一天天减少,佝偻的背也一天天直起来,等到他们背起书包上学,模样已由最七老八十的样子蜕变成了四五十的状态,而照顾他们的大人则愈发地年轻。
桃小引不解,困惑地挠了挠头。
周迟解释:“这是个返老还童的世界。”
桃小引似懂非懂。
“所有规则和我们所处的世界正好相反。”周迟说,“刚出生的婴儿模样像即将入土的老人,随着日子不断增长,他们的模样会蜕变得越来越年轻,直至去世,回归婴儿状态。”
这样一解释,桃小引完全明白了:“但是,好奇怪啊。”
周迟没出声。
“好奇怪啊。”画面里突然一声尖叫,“她怎么生出个这样的小孩。怪物。”
“怪物!怪物!”
“扔了他!扔了他!”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进来,他们高举着右手,振臂高呼,把一个身穿病号服的女人包围起来。
女人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孤立无援地抱着一个婴儿,站在人群里茫然不知所措。
她双手都是血,手指上缠着脐带。
显然,她刚生产完。怀里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人们义愤填膺,高喊着怪物,把女人逼到了一口枯井里。
“怪物!恶心!变态!”
“扔了他!扔了他!”
“消失!消失!”
婴儿啼哭。
女人欲掀开衣襟,让怀里的婴儿吸一口奶。
不知是谁推搡了一把女人,女人一个踉跄,臂弯里的婴儿从怀抱里坠落,掉进了黑黝黝的枯井里。
“不要!”
“不要!”
桃小引和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
枯井旁的人们胜利欢呼,压过了女人的嚎啕大哭。
婴儿掉下来的时候,桃小引看清了他的面貌——胖乎乎的小手和脚丫,粉嘟嘟的脸蛋和漆黑的头发。
是个正常的人类婴儿。
在这个世界,正常人类面貌的婴儿是异端,是怪物,是变态,是要被扔到枯井里毁灭掉的。
被丢下去的时候,婴儿是睁着眼的,他眼里的世界被定格在振臂高呼的人群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就被整个世界抛弃。
远离的人群一盏路灯下,是背着书包的阿强和Tony。他们沉默地看着狂欢的人群,目光空寂。
“阿强,你说那个小孩被扔下去还能活吗?”Tony问。
阿强没说话。
“能活至少一天吧。”Tony又说,“就是不知道井底是什么,如果有水有食物就好了。”
“枯井怎么会有水。”阿强打破她的幻想,直言道,“里面是蛇虫鼠蚁,还有数不清的尸骨。”
Tony被吓到,脸色苍白地站了会儿,拽着阿强的手,恳求道:“我们还是回家吧。”
“嗯。”
阿强转身,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再拉长。
“为什么非要把那个婴儿扔掉?就因为他长得和我们不一样吗?”Tony还是没有从刚才的事情里抽离出来,过了会儿,她又问,“什么是异端啊?”
阿强说:“和我们不一样的就是异端。”
“我们?”
“大多数人。”阿强补充道,“和大多数人不一样的人就是异端。”
“异端必须要消失么?谁规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