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不能,阿箬也要在自己死之前杀了勾吴王。显而易见勾吴王不是个有治国才能的人,篡夺王位纯粹是为了满足私欲,他既然没有保护樾姑百姓的本事,阿箬留他做什么。
鬼蛛娘让湛阳稚气的面容多了几分阴沉的高贵,如果现任勾吴王见到这幅模样的“女儿”,或许会感叹自己的孩子终于有了君王的威严。来到了阿箬面前的鬼蛛娘并没有朝阿箬动手,听到阿箬的那句话之后也只是笑了笑,活了数千年的魔怎会轻易的被凡人给激怒。
“你一个凡人,为何会和聆璇走到一起?”鬼蛛娘问。她最好奇的还是阿箬与聆璇的关系。聆璇喜欢凡人的癖好七千年前她也听过,但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爱好,七千年前她没想明白,七千年后也同样想不明白。
这似乎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老老实实回答也未尝不可,不过阿箬短暂犹豫之后,却是不答反问,“你一个魔,为何会和妖走到一起?”
“为了合作呀。”鬼蛛娘说:“我给风九烟他想要的,风九烟便帮我得到我想要的,很公平。你们凡人不是最喜欢合作了么?”
“我们凡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会与旁人合作的,得看对方能给我们带来的东西究竟值不值得我们犯险。我猜你找风九烟是为了联合他对付聆璇,那么你能支付给风九烟的报酬是什么?”
鬼蛛娘暂时没有杀人的意思,于是也就悠然的顺着阿箬的话回答道:“我能为风九烟找到他的……”
“云伽。”有一道声音从天而降,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你可小心别被她套话了。”
劲风卷起漫天尘沙,阿箬一时间睁不开眼睛,只能凭本能感受到有人落在了她的身边。朝阳出现的无声无息,再睁眼时她首先被东方的旭日刺得眼睛生疼,短暂的恍惚之后意识到了此刻已是清晨。再一扭头,一抹翠色便闯进了视线之中,长发雪肤的女妖依旧如昨夜所见那般娴雅美丽,完全看不出她曾与聆璇恶斗过一场。
“云伽,这可是个狡猾的丫头呢。”风九烟对鬼蛛娘说话,眼睛却看着阿箬。
这女妖好端端的站在这里,也就意味着……聆璇已经出事了?阿箬掌心汗湿,只好挪开目光不去看这位女妖以免对方发现她的慌乱。
“聆璇被解决了?”鬼蛛娘问。她有些不大明白为何风九烟要一直以女性的形象出现,不过怎么变幻姿态都是风九烟的自由,她犯不着管这些,眼下她只在意聆璇的生死。
“他已经不在了。”女妖朝着阿箬微笑,既是回答鬼蛛娘的问题,也是对阿箬的恐吓。
“很好。”鬼蛛娘颔首,指了指阿箬,“这么看来与你合作我真是找对人了,这是你想要的女人,你把她带走吧。”
朱简已经彻底懵了,不明白眼下是怎么一个状况,她靠着阿箬,能感受到阿箬的心跳陡然加快。怎么,这是个很可怕的妖精么?朱简不明白阿箬为何如此恐惧风九烟,明明风九烟看起来比鬼蛛娘要和善许多——当然她也猜到了风九烟必然不是人类,可是阿箬明明在鬼蛛娘面前尚能保持镇定,为何却要害怕风九烟?
“啷当”一声,是阿箬摔了手中的银簪,如同自暴自弃一般,她舍下了无畏的抵抗,一脚踹开了勾吴王后斜睨向风九烟,“你要将我带去哪里?”
“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跟着我。”
“哦。”阿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知道这种情况下她的意见不重要,“那么在带走我之前,把这家伙给宰了吧。”她指向鬼蛛娘。
一妖一魔都有短暂的愣神,鬼蛛娘是愠怒,风九烟则是大笑了起来,“你这挑拨离间的法子,未免也太拙劣些了。”
鬼蛛娘也冷笑,“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风九烟在意的不是你,而是——”她的话没有说完,树妖碧色的眼睛朝她投来了冰冷的一瞥。
“我其实无所谓跟着谁的。”阿箬叹气,“我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在这天地间孑然一身,似水中飘萍。树妖,你也不需要用什么挖眼、断手之类的来吓我,凡人嘛,能吃饱穿暖就够了,我不在乎什么自由啊尊严啊之类的东西。所以不管你带走我是要做奴做婢还是要当宠物养着玩儿,我都无所谓。不过既然我属于你了,我就有义务站在你的立场为你考虑事情了。你说你和这个魔头合作,你为她杀聆璇,而她负责帮你抓到我。可是你仔细想想,鬼蛛娘帮了你什么,我这不是自愿自觉的跟着你的么?”
第47章 想骂人
阿箬振振有词的说完那番话之后, 风九烟竟当真沉默下来思索了一番,而后点头,“有理。”说着抬手, 数十条藤蔓从地底刺出,一举将阿箬面前的白骨蜘蛛粉碎。
果然是有着很可怕的实力。阿箬在一旁悄悄想道。
鬼蛛娘连忙后退几步,风九烟脑子不清醒是出了名的,她是真怕被他一时兴起给杀了, 然而见到风九烟身后的阿箬她又觉着恼火, “风九烟,你还真愿听她的胡言乱语?”
“她是真的很为我着想啊。”风九烟半是委屈半是幽怨的按住心口,“要不是她, 我真就被你给占便宜了——谢谢。”说着他还不忘回头朝阿箬含羞带怯的一笑, 眼中竟当真满满都是感激。
“不客气。”阿箬抿唇微笑。
“风九烟!”鬼蛛娘气得厉声大骂, “我算是明白了,你根本不是脑子出了问题,你是想要耍无赖。我好心与你结盟, 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现在想统统推翻了不认账?堂堂妖王这般不要脸, 也不怕传出去被别的妖魔耻笑!”
妖、王?阿箬皱了下眉头。是她想的那个妖王么?她只当风九烟法力高强, 倒真没想过他会是群妖之首。说起来她之前是不是听过一些和妖王有关的传闻……
聆璇说,他的弟子云墟早年曾与妖王结怨, 原因是他见妖王貌美而大胆追求于她,结果却发现妖王竟是男性。
那时候阿箬便猜, 传说中的妖王应当是个美的雌雄莫辩的男子。但现在——她在眼下这危急关头分出闲心去打量风九烟的体态与容貌。看来看去她还是确信,这是个女人,绝对是女人。
毕竟聆璇说的都是七千年前的事情了,说不定王座上的妖精早就换了好几轮。凡人之间常有权力之争, 待在高处的上位者有相当大的概率不能善始善终,说不定花开不长久的概念通用于所有的族群。
而在阿箬愣神的这段时间,鬼蛛娘与风九烟之间的争执还在继续,前者似乎实力略逊于后者,故而不敢真的同他动手,只敢逞言语之快。后者则似乎不屑于同她争辩什么,只是微笑着倾听她所有的谩骂,那数十条如同蟒蛇一般的藤蔓自始至终就没有收回去的意思。
“风九烟!”鬼蛛娘是真的急眼了,“你真要和我打么?别怪我还没提醒你,聆璇还没死,你我鹬蚌相争,当心他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很好,聆璇还没死。听见鬼蛛娘说出这句话的阿箬长舒了口气。她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死去,只要他不死,那么她就还有希望。虽然她并不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厚的情谊,但她就是笃定聆璇会来救她,一如之前那许多次一样。
“聆璇死不死,和我关系不大。”风九烟无辜的歪头,把玩着垂在胸口的长发,“我的确和他有些旧怨,但不似你们一般和他有血海深仇。现在——”风九烟后退半步,将坐在地上的阿箬搀扶了起来,似是炫耀一般,“她回来了,我也就不和聆璇计较过去的事情了。”
阿箬极力的克制着自己对面前妖精的恐惧,然而在对上那双翠碧色的眸子时,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那双眼睛其实一点也不可怕,深情款款,温柔似春花、似秋水,似阿箬能够想到的一切美好的东西。可是那双眼睛落在阿箬的脸上,却像是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不,风九烟就是在看另一个人。他的目光好似是要撕开阿箬的皮囊、拆分她的骨骼,在摧毁她之后,再从她身上找寻另一个人的痕迹。
这妖精不像是发疯,倒真像是与阿箬相识了很多年的故人。传说世上有幽冥界,人死后的魂灵便归于那里。幽冥界有阴司地府专门管理亡者的魂魄,生前犯下罪孽者在此赎罪,罪孽偿清的,便可以转世轮回,轮回之前会有一老妇递上汤药一盏,饮下那药之后前尘往事烟消云散,转生之后开始的便是全新的一生。
莫非这女妖是与她在前世认识么?阿箬心想。
但她并没有多余的好奇心去探查自己前世的身份以及同这女妖之间的爱恨情仇,阿箬向来活得世俗而又理智,她只关心“当下”的路,至于“昨日”,既然已经逝去,那就不值得再去想。
“好、好——”鬼蛛娘气得不轻,湛阳那张娇俏的面容被她扭曲成了狰狞的模样。然而鳞羽自面颊爬出又消失,鬼蛛娘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展露真魔之态与妖王打上一场。她扬起了漫天黑雾,雾气散去之后,她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句话威胁回荡在原地,“那你便等着聆璇回来和你算旧账吧!”
按照鬼蛛娘的意思,聆璇还未被彻底杀死,这时他们应当联手将聆璇斩草除根。可是风九烟竟真的就这样看着盟友离去,连挽留都没有。
鬼蛛娘消失,阿箬自己都忍不住错愕。她是真没想到这挑拨离间居然可以如此简单,是该说鬼蛛娘暴躁易怒呢,还是该说风九烟头脑简单,又或者是因为妖魔是真的没有什么契约精神,也不讲究道义?七千年前聆璇与风九烟有过一段仇怨——就算他们梁子结的不深,风九烟是妖,聆璇是修士,他们也理应势不两立。
抬眸对上风九烟的眸子之后,阿箬猛地意识到了什么,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倦然。阿箬猜,不是风九烟不想对聆璇赶尽杀绝,而是他做不到,所以才顺着阿箬的那句话装疯卖傻,单方面撕毁了与鬼蛛娘的盟约——这时的阿箬还不知道风九烟已被聆璇重伤,但她的直觉帮助她做出了判断。
鬼蛛娘走了,没能看见她和风九烟打起来两败俱伤,阿箬多少有些失望。风九烟这个阴晴不定、疑似脑子有问题的女妖,比鬼蛛娘要难对付,两人从实力上来看显然是前者占据上风——但阿箬冷静下来仔细的想一想,他们不无论哪一个其实都比她要厉害,她思考他们孰强孰弱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那么抛却实力只谈对她的态度,就短时间来看,鬼蛛娘威胁更大。
鬼蛛娘是会简单直接的要了她的命,而风九烟似乎更偏向于予她漫长的折磨。
啧,折磨也好过直接杀了。阿箬惯于忍受疼痛,自认为性格平平无奇,唯有坚韧算是优点。只要她不死,她就会用尽一切办法寻找机会救自己。
被吓懵了的朱简缩在原地抽噎,阿箬不动声色的挡住她。在风九烟眼中,朱简只是个寻常的凡人,他应当还不知道朱简掌握着怎样的秘密,而那个秘密就连朱简本人也未必清楚。
“现在,你可以带走我了。我们要去哪?”
风九烟不说话,只是眯起眼睛,视线一寸寸的从阿箬身上剜过。
“你真的要将我手脚折断、眼睛挖出、舌头割去么?”阿箬学着从前记忆里在勾吴王宫中所见的妃嫔的模样,装出一派天真娇憨。
“你猜啊。”风九烟似笑非笑。
阿箬点头。
“你会离开我么?”风九烟问。
阿箬很想回敬一句,“您老人家也猜猜看哪”,不过理智阻止了她,她摇头一脸诚恳,“不会。只要你对我好,给吃给穿让我过得好,我为什么要走呢?”
风九烟的神色略发生了些变化,无论是之前狡猾的深沉还是压抑着的疯狂都稍稍淡去,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朝着阿箬伸出了手。
阿箬暗暗咬牙,微笑着也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可是奇怪的是,这时风九烟反倒略收回了手,他们的指尖只是接触了片刻便又分开。阿箬诧异的望向风九烟,以她十九年的浅薄阅历,尚不能理解翠色眼瞳中复杂的悲喜。
当时的阿箬心里只有害怕,没有精力去共情一只妖怪。风九烟的突然收手只让她不安,疑心他是要变卦。
于是她主动抓住了风九烟的手。
碧色的眼中如同有雾水浮起,霎时间迷蒙一片。
然而很快他又变了神情,如同预感到危险的野兽一般,仰起头四处张望。阿箬抬头看向了天际,下意识的望向了东方——
她看见了熟悉的霞光。
来的是浮柔岛上的剑修,他们比聆璇出发要晚,但好歹总算是赶到了,并且到的也还算及时。虽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赢过风九烟,不过看目前风九烟这如临大敌的模样,阿箬觉得有希望。
忽然她觉得眼前这一幕其实有些眼熟,她想起不久之前,和聆璇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浮柔岛的剑修,不知道他们的善恶,也不知道他们是聆璇的徒孙,只不过那时的聆璇将她护在了身后,而此刻的风九烟……
风九烟直接往她身上甩了道符咒,防止她逃跑。
被束缚住手脚的阿箬此刻心情复杂,略有些想骂人。
她用了最后的力气,偷偷将一物甩到了朱简面前。
第48章 你、你哭什么?
阿箬极其厌恶被捆缚住手脚的感受。其实就算风九烟什么也不对她做, 她照样跑不了,在会飞天遁地的妖魔面前,凡人的两条腿简直就是笑话。然而风九烟疑心病重, 非要将她的手足都用细小的藤蔓束缚起来。
阿箬忍不住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童年的她也有过一段类似的记忆。那时她的母亲死去,她带着弟弟在艰难的在这世上求存,尽管已经十分小心, 却还是不慎落入了人贩的手中。
她那时年纪小, 还没学会让自己变得狡猾,只凭着骨子里的烈性反抗,于是那一批孩子中就数她挨得打最多, 也只有她一天十二个时辰手脚都要被牢牢捆住, 那些人是要用“无力感”来挫败她的精神, 面对着鞭子她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打滚,面对着饭食她也只能如狗一般乞食。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一个身着锦缎、头戴帷帽的女人买去,弟弟走时撕心裂肺的哭, 可是她被牢牢捆住了手脚,无能为力。那个买走她弟弟的女人俯视着在地上拱动的阿箬许诺说, 她的弟弟今后一定会过得很好, 然后便带着她的弟弟头也不回的离开。从那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自己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她在夜深人静之时回想弟弟的容貌, 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记不清同胞手足的长相,记忆中只剩下分别时男童撕心裂肺的哭喊, 和那女子略带上洛口音的冰冷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