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约定的一部分。”曈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的意思是?”
“还没想明白么?聚集在罹都的修士,是我引过来的。同样也是我将所有的魔聚集在一起鼓动他们奋力一搏,以求能够得到自由,或者解脱。修士们来到这里以为他们可以斩除邪魔获取功德,魔族听从我的号令与进入这里的修士战斗以为我能带他们出去,实际上他们都错了,我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将他们双方都埋葬在这里。罹都的第三重封印是我加上的,我要让他们困在这里自相残杀,直至耗尽双方最后的力量。”
曈说话的时候一直很平静,好像是在宣布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阿箬深吸口气,后背一阵冰冷。
“我说的这些,你相信了?”这时曈却又眨了眨眼睛,笑意更甚。
第112章 像梦一样
曈能够根据某个人的命运猜透她的心思, 却很少有人能够看穿曈在想什么。阿箬最终选择在曈的面前闭嘴,用沉默来表达她放弃抵抗的态度。
曈也许是在戏耍她,但也不排除曈刚才的话是认真的。阿箬警惕的瞪着这个活了千万年不知是否还能被称为“人”的老东西, 在意识到对方近乎无懈可击之后,索性直截了当的发问:“所以你到底打不打算放过我,你想要对我做什么?”
如果真按照曈她自己的说法,她将修士和魔一起困在罹都之中是为了让双方自相残杀——姑且不论曈和修士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那这一场战争和阿箬并没有任何关系。
曈可以答应过云月灯,她的转世可以早死,但必需要死得有价值。
“我知道一个已经失传了的古老秘术, 你如果同意让我献祭了你, 那个秘术就可以杀死罹都中所有的魔。”曈又用那种半真半假的语气说起了让人难辨真假的话, “这样一来我也算是兑现了对云月灯的承诺,你用你的死换来人界再不受魔族侵扰。”
“你在开什么玩笑!”阿箬咬紧了后槽牙。
献祭?祭品?她与那羔羊牛犊有什么区别?她还没有想好自己该不该接受早夭短寿的命格,曈就为她选定了这样屈辱的死亡方式。
盯着那双纯黑冰冷如同石子一眼的眼睛, 阿箬忽然间反应过来了。曈说的任何话她都不需要放在心上,因为曈也根本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过。
活了千万年的老怪物既不再是人, 也并非是真正的魔。她冷眼旁观这世上的悲欢离合, 就如同看地面上的蚂蚁爬行一样,只觉得无聊和不屑。阿箬在她这里也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蚂蚁, 而她真正要等的人是云月灯。
“曈……云月灯轮回了那么多世,不可能每一世都像她。那些不似云月灯的转世, 你会怎样处置。”
“命运自然会指引着每一个转世变成云月灯的模样。”曈似笑非笑。
“那如果那个人不想变成云月灯呢?”
“没关系,我可以把你杀了,反正人的生长很快,你死了, 灵魂再入轮回。只要稍微登上十多年,我便又能再见到你。”
阿箬没见过曈出手杀人,她的能力好像就只有预知未来和不死不灭而已,可是魔都那么害怕她,阿箬记得就算是噬杀的平宁羽,在追猎同族的时候遇上曈都不敢造次。
阿箬当机立断的改口,“好好好,那就请你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成为云月灯。你总得为我指一条路出来,我都没有见过云月灯,你要我怎么成为云月灯。”
她心口不一也不是第一次了,弱小者善于用谎言来保护自己,然而这一次她面前站着的却不再是能被她轻易懵逼的风九烟,曈的眼睛冷冷的盯着她,让她毛骨悚然,这一刻算是真正感受到了鬼蛛娘为何如此恐惧曈。
“你能不能成为云月灯,取决于你心里想不想。很显然你现在并不想,你来到我这里,满脑子都在谋划着如何为自己牟利。我不怪你,这是一切活着的生灵的本能。”
这一刻曈仿佛成了善解人意的长辈,慈爱与高深莫测交替出现在她的脸上。阿箬在跟随鬼蛛娘来到魔巢之前原本并不是很害怕曈,可曈越是这样不动声色,她心里就越是不安。她悄悄的后退,浑身绷紧,无意识的握住了袖子里的白玉眼,并且由于紧张而没能意识到白玉眼诡异的灼烫。
“不过我的确没有打算让你死在这里。罹都是我的棋盘,而你闯入这里是个意外。就算你是短命的命格,罹都也不是你的葬身之地。我可以放你出去。”
……所以说罹都之外的封印真的是曈设下的?阿箬默默的想。
“条件是什么?”阿箬在听到曈说要放过她的时候并不感到惊喜,曈不是悲天悯人性子,一时慈悲之后必然有苛刻的要求等着她。
“条件——不如你杀了聆璇吧。聆璇于你,是个阻碍。你喜欢他,我看见你们的命轨纠缠在了一起,这其实对你很不利。云月灯就从来不在乎和某个人之间的感情,她冷酷无情却又对众生饱含爱意。你要成为她,不如在这点上学习她。去杀了聆璇。”
阿箬僵住。她越发的确定曈就是在说笑话,“杀了聆璇?这哪里是我能够做到的事。”
雾气这一刻散去,阿箬看清了高塔之中景象。这座高塔内的确什么都没有,塔身像是用一整块漆黑的石头凿成,看不见一丝的砖缝,塔内没有楼层,没有任何的摆设,一眼抬头可以看见塔尖。她惊讶的看到了被钉在墙上的鬼蛛娘,看样子这个小魔尊是在带着阿箬进入高塔之后的第一时间就被曈给制住了。
更让她惊讶的是聆璇,她见到了聆璇,见到了一个虚弱至极的聆璇,他原来就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方才只要她往前走几步就能够触碰到他。聆璇躺在了地上,紧闭着眼睛不知是生是死,他的脸色苍白到可怕,像极了他的白玉本体。阿箬曾经在定繇湖底见过重伤的聆璇,可那时的他尽管伤情严重到了不得不回到本体休养的地步,却也总好过现在这个样子。阿箬没有再聆璇的身上看见一丝一毫的伤痕,可是直觉告诉她,他的情况糟糕至极。这是她认识他这么久来,第一次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她强撑着镇定站在原地没动,疑心这是曈设下的陷阱。而曈则用一种充满了玩味的眼神注视着她,对她说:“现在你可以动手了。”
其实曈能够预测到阿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然而看着这个姑娘挣扎痛苦实在是太过有趣,她忍不住要多欣赏一会阿箬面上复杂如雨云一般的脸色,一边欣赏,一边回忆那些早已被她所遗失的人性。
“……他这是怎么了?”
“如你所见,他失去了一切的行动能力。我知道他曾有恩于你,我忽然间让你对他动手或许有些不近人情。可是阿箬,我这是为了你好。我能够看见你的未来,如果你是真心想要成为像云月灯那样的人,你就最好杀了他。他会妨碍你,杀了他,现在动手,这是你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可是……”阿箬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在想她凭什么要听曈的,什么叫聆璇会成为她未来的阻碍?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为云月灯。
可是在这座高塔内她孤立无援,曈是魔尊,她害怕自己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去吧。”那蛊惑的言语又一次的响在她的耳边,“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成为云月灯,杀了我让你出罹都。”
阿箬挪动着僵硬的步子一步步走近聆璇。但不是要去杀,而是拥抱住了他。
她飞快的掏出一直被她藏在袖子里的白玉眼想要像在定繇湖中那样赛回到曈的眼眶中,曈汲取了灵力便能够重新站起来。
可是没有用,有一股力量推开了白玉眼,又或者是白玉眼感受到本体已经没救,拒绝再与他融为一体。
“对了,这也是聆璇的一部分。”曈朝着阿箬所在的方向伸手,白玉眼不受阿箬控制的冲曈飞了过去。
阿箬不管不顾的扑了过去一把抓住了那枚眼睛,被带着一起往曈的方向拖拽了过去,但即便这样她也依然没有松手,白霜剑在她靠近曈的那瞬间自她掌心显现,她握住剑柄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曈投掷了过去。
这是赌上了她全部希望的一击,曈的确杀不死,她现在只想用白霜这样尖利的东西暂时将曈的行动给固定住,就像曈将鬼蛛娘钉在墙上那样,她现在唯一的胜算就是如法炮制将曈也给顶住。
然而她的行动早就被曈所预料,能够知晓未来是极其可怕的一种能力,阿箬所有的想法都被看穿,曈即便没有别的魔尊那样强大的灵力,但她轻轻松松的就避开了白霜剑凌厉的一击。黑雾如同有思想的活物一般朝着阿箬裹来,像是要将她直接吞下。
阿箬握紧了白玉眼往下一倒,恰好落在了聆璇的怀中。她的本意是想要再次尝试,将白玉眼交还聆璇,用眼中的灵力将聆璇唤醒——这样的尝试其实她自己都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然而奇迹就是这样出现了,在阿箬向着聆璇倒下的那一刻,聆璇忽然挣开眼睛紧紧拥抱住了阿箬,被掷出的白霜剑一个回旋飞到了聆璇的手中,他握住这柄相当于他本体一部分的长剑,朝着曈凌厉的晖去。
即便曈能够猜到聆璇的行动也无法躲过这样势如雷霆的一击,她被硬生生的劈成了两半。强大的自愈能力就在聆璇收剑的同时发挥功效,而聆璇没有继续给曈再补上一剑,而是抱住了阿箬,破开了高塔转身就逃。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对阿箬来说就像是梦一样。
第113章 如雾消散
聆璇是费了很大的代价才最终挣脱了曈那个阴邪法阵的束缚, 之前曈与阿箬的对话他都听着,还好他最后总算及时,没有真的让曈那个女人称心如意。
他曾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莫说是在七千年前他正处于巅峰的时候,就说是七千年后从定繇湖醒来的他,碰上了不如意的事情,可是从来不会憋在心里委屈自己的。如果是别的人敢用法阵困他还试图散尽他一身的修为, 那么他一定会不惜一起代价的报复回去。可是这一次他迟疑了, 用白霜剑将曈劈成两半之后他甚至没有顾得上再给曈补几剑,逃跑是他目前为止最想做的事情。
和阿箬一样,他在曈的身上感受到了恐惧。这真是种新奇的体验, 聆璇自诞生起部分情感就是缺失的, 他因信徒的虔诚而有了意识, 曾在高处俯瞰着众生的喜怒哀乐,前来叩拜他的人满脸忧色,于是他便学会了蹙眉;叩拜他的人喜气洋洋, 他便学会了微笑;叩拜他的人满怀怨怼,他便学会了愤怒。
但太复杂的感情他却是体会不到的, 比如说恐惧, 七千年前来救没有谁教过他什么是恐惧,直到现在, 他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不安,如果他胸腔中真的有心脏的话, 那么那颗心脏此时一定是在狂跳。
而这份恐惧其实是阿箬带给他的。他在抱着阿箬第一时间逃离高塔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用的是质问的语气,不同于过去的散漫淡然,这是聆璇第一次疾言厉色。
阿箬愣愣的看着他, 直到这时她都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不真实,用力的咬了下舌尖平复了心情之后,她用最简短的语句告诉了聆璇她之前的遭遇,“我被鬼蛛娘挟持了,而在鬼蛛娘那里,我见到了七千年前云月灯的记忆,从云月灯的记忆中我得知了我短寿的理由,以及破解这般命格的方式。而且我猜测你也在曈这里,可能有危险,所以……我就来了。”
聆璇稍稍舒展了眉头,他本就不是多么严厉的性格,因她最后那句话,淡淡的喜悦在这时弥漫于他心间。
“你呀……那你有想过万一我没能及时的醒过来,你该怎么办?”说到这里他却又顿住,轻轻的抿了抿唇,“不过,我总会醒来的……为了你。”
世上的凡人千千万万,纵然他对凡人有着本能的亲近之感,也不至于将每一个都放在心上。阿箬是芸芸众生之中于他而言最特殊的那一个。特殊在她是他从定繇湖底醒后见到的第一个凡人,特殊在他们一起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阿箬和七千年前他的弟子有些相似,那时候他出于无聊收下了这么一个徒弟,当时也并没有想着要教这个徒弟多大的本事,只是想着——云月灯让他从众生之中证道,而众生既然被称之为“众生”,其数目庞大有如河滩砂砾,他怎么知道究竟哪一个才能给他启发让他顿悟呢?
不过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万事总得有个开头。于是他听从了某人的建议,决定先收个徒弟。
在他观察中,人与人建立羁绊,要么是靠亲情,要么是靠友情,要么是靠爱情,后两种感情太复杂,被他直接否决,亲情的话……他一尊玉石雕既没有兄弟姊妹,更没有父母先祖,难道要想办法去生个孩子建立所谓的亲情么?可是他生下来的孩子,必然就不是凡人了,想来想去,只有收徒最为便捷有效。
但其实他对云墟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仔细想想,如果云墟处于危险之中他也会想方设法去救他——早年云墟惹出的祸事那么多,他还不是一桩桩一件件摆平了?可那仅仅只是出于做师父的义务而已。聆璇不懂什么是师徒情,所以对待徒弟的态度完全只靠模仿旁人。那时候神魔之战才结束没多久,由于云月灯带着人族倒向了神族的缘故,有不少的神怀着对人的亲切,收揽了部分有天资的人类做徒弟,教他们辟谷、使他们断情、让他们将天地中的灵气引入四肢百骸灌溉筋脉,最终一步步的修炼成足以与神比肩的“仙”。
那些便是如今所谓的修士,神魔之战结束之后的那几百年,也正是不少仙门草创的时间。
……一不小心思维发散太过了。聆璇扯回自己的思绪。他抱着阿箬落在了地上,但并没有马上松开。被他破开的高塔翻涌起滚滚的烟尘,重伤的曈果然如之前很多次那样重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朝着他们走近。
这个女人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被她追上后会发生什么更没人知道。聆璇拂袖设下了一道禁制暂时阻拦住了她的脚步,带着阿箬快速逃离了这片高塔。
但即便是被聆璇抱着置身于高空,阿箬还是能听见那若有似无的祷祝声。这时的她还不知道那祷祝声对聆璇来说不亚于是诅咒,她以为他们已经逃出生天,虽然未来仍旧渺茫,可只要他在她身边,她就能有勇气面对这世间一切风风雨雨。
“……曈说的那些话,你一句也不要理。”聆璇这样和阿箬说道。
“嗯。”阿箬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云月灯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圣人,就算她是,你也不需要成为她。你有你的价值。”聆璇很少会和人说什么大道理,他不擅长劝说,所以讲出来的话有些磕磕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