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勾住了她的裙角,她心里想着事情没有在意,正打算迈步的时候,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却乍然如潮水一般吞没了她。
她意识到了,虽然一般的魔人难以靠近这里,可是鬼蛛娘是个例外呀。
僵硬了的脖子一点点扭转,她低下头,看见了裙角苍白的手。方才勾住她的不是什么树枝而是一个死人。才结束过一场大战的无名山谷遍地都是死人,而鬼蛛娘最擅长的,就是将死人变作她的奴仆,只要她愿意,她可以让这漫山的尸体重新站起,手拿刀剑扑向曾经的友人。
“你好啊,阿箬姑娘。”死人开口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阿箬不敢动弹,有两具生前被人从半空撕碎抛下的尸体恰好落在了她附近的一株大树上,死尸垂下来,手指恰好可以勾到她的脖子,而现在那两具残尸在鬼蛛娘的操控下用冰冷的指甲抵住了她的后脑。
“有话好好说,你要做什么我照做便是。”阿箬身陷险境多次,对于如何保命早已有了一套自己的心得,当下既不哭也不闹,飞快的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而鬼蛛娘却是沉默了许久,过了好一会才通过死人之口阴森森的对阿箬下命令,“我要你跟我走。”
“去哪儿?”
“按照我的指示走就是了,”死人说:“不要想着能够求救,在有人赶过来救你之前我会先割断你的喉咙将你做成我的傀儡。也不要想着用聆璇的眼睛来对付我——呵,我劝你最好妥帖保管好那东西,聆璇的灵力用一分少一分,说不定这就是他给你的最后纪念品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箬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你跟着我的指示过来就是了。”死人说道,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会害你,如果我想要害你,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所以你不要自作聪明的弄一些小花招来节外生枝,明白了吗?”
阿箬低头,看见地面上的死人不知何时都统一伸手指向了一个方向。她顺着那个方向走,没有走多远就见到了鬼蛛娘。
在心里悄悄估算了一下目前的位置和各大宗门聚集点的距离后,阿箬暗暗松了口气,与鬼蛛娘讲话时的态度也就平淡了许多,“好久不见。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孩童模样的鬼蛛娘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盯着她,大而幼圆的杏眼承载不了太多的感情,怎么看怎么违和。打量了阿箬好一会儿之后,鬼蛛娘才终于对她伸出了手,“跟我走。”
“你说什么?”
“曈要杀了你们所有的人,我来带你走——”她咬了下嘴唇,恨恨的说:“我不想你死。”
阿箬愣在原地没动,一来是惊讶于鬼蛛娘古怪的态度,二来是好奇曈要用怎样的手段来对付他们。鬼蛛娘没有多少耐心,直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走啊,你还在等什么——”
曈算无遗策,凡是她想要做的事情,没有做不到的。鬼蛛娘和曈打交道的时间不多,但曈带给她的恐惧她心里一直记得。阿箬这一次和曈站在了对立面,曈说要杀了这里的所有人就一定会办到,可鬼蛛娘却不想让阿箬死。
阿箬的确很像云月灯,如果她真能活成云月灯的样子,鬼蛛娘希望阿箬能够帮她解答一个困惑。那是云月灯留给她的,在她心中被她反复纠结了七千年的问题。
然而鬼蛛娘没有如愿,阿箬在与她掌心相触的瞬间发出了一声惨叫。
“怎么回事?”鬼蛛娘感觉到了一阵诡异的灵力波动,她匆忙收回手,可阿箬却控制不住的在惨叫之后倒地。
“你别吓我,你起来、起来!”
鬼蛛娘被吓得不住后退。她紧盯着自己的手掌,想了很久之后终于想明白了。有人将一个法阵偷偷画在了她的掌心,在她碰到阿箬之时,法阵生效。
“是……曈?”
只有曈接触过她的手,也只有曈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她掌心画下隐秘的符咒。鬼蛛娘记起来了,她在出发在这里之前曾和曈有过一场交谈,曈说她这里有七千年前云月灯留下的一段记忆,问鬼蛛娘要不要看,鬼蛛娘当时拒绝了,因为她始终没有办法面对晚年时的那个云月灯。曈在听到她的答复后仿佛同情一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又握住了她的手。
第109章 太古之人
阿箬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方, 被鬼蛛娘触碰之后,一种彻骨的寒凉瞬间吞没了她,那种寒冷就好像是用冬夜里被人丢进了冰湖一般, 冷得让人浑身刺痛。她在那种剧痛中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她竟然真的见到了茫茫大雪,覆盖着皑皑积雪的重峦叠嶂占据了她的视野。
她这是在哪?她思索着这个问题,但双腿却在她想明白这点之前不受控制往前迈动, 她拄着一根坚实的拐杖, 吃力的攀登在雪山之上,狂风裹挟着雪花朝着她扑来,如同刀子一般在她脸上划下细小的血痕。可是即便如此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一步步的深入这雪域深处, 就好像感受不到这份痛苦似的。
她这是在做什么?快停下、快停下——阿箬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往前走, 再往前她就会被这大雪吞没,死在这漫天遍地的素白之中。可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执念催促着她继续往前。
对了,她想起来了, 她要在这片雪域之中寻找一个人。只要能够找到那个人,哪怕自己死了都不要紧。
可是她真的能找到那个人吗?她的肢体无比沉重, 她的心跳越来越迟缓, 一缕鬓发被风撩到了她的眼前,与大雪同色。她心中一颤, 低头看向自己牢牢抓着拐杖的手,那双手皮肤皱起, 干枯如老树;她的膝盖不自觉的弯曲;她的脊梁佝偻如同身后背负着千斤重担。
她是谁?她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到这茫茫雪山却不是为了送死,而是为了求生。这一路上她历尽了重重艰难险阻,这是最后的一重考验, 她绝对不会放弃。
……但是慢着,她到底是要寻找什么?就算找到了她想见的那个人,又能得到什么?
阿箬觉得自己此刻像是体内有两个灵魂,时而浑噩时而清醒。
她将视线从无边无际的大雪挪开,望向了更高更远的天穹,在灰暗的云层后,她依稀见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那人藏在云后,一直在悄悄的注视着她。正是他护送了她一路,虽然他们之间甚少会有交流,但如果没有这人的陪伴,也许她的精神状况会比现在更差。
这个人是……
聆璇。
她没能看清楚云后那人的脸,然而熟悉的名字却在第一时间从脑海中涌起。伴随着这个名字涌起的是她原本的记忆。她忽然间从浑噩的状态中醒了过来,记起了自己是阿箬,记起了她原本是在罹都的无名山谷,因为鬼蛛娘而突然昏迷。
这里是哪她不知道,她只能判断出自己大概是被暂时性的困在了一具老人的躯壳之中。这个老人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一定要前往这雪山之中,而聆璇显然是认识这个老人的,否则也不会默默守护了她一路。
阿箬这时候意识到这具被她附身的躯壳是谁了。这是云月灯,而那个藏在云层之后的,是七千年前的聆璇。
聆璇告诉过她,七千年前荒神转世的圣武帝被神、人、魔、妖困于绝境命悬一线,如果圣武帝死了,处于混战中的人族或许永远也无法迎来光明。于是云月灯踏上了前往沧山的路,而聆璇则暗暗的跟随在她的身后。
这不是阿箬第一次见到旧日发生的事情了,所以她倒也没太惊慌。她猜测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因为罹都混乱时空的缘故到了七千年前,但仔细想想好像又不对劲。现在的她更像是被困在了云月灯的身体里,而且这里也不像罹都。
这儿更像是沧山。她在浮柔岛上曾听过乐和的故事,在乐和的故事里,沧山上住着法力强大的金母,当年他为了救被绿卮夫人所伤的云墟真人,不惜跋涉过雪山,穿过寒天幻阵,九死一生后才终于站到了金母的面前求到了起死回生的灵药。而现在云月灯走过的这条路,像极了浮柔岛藏经阁内,一幅巨大壁画上的沧山。
不过这里没有幻阵,也没有金母,视线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抹漆黑的影——这并不是夸张之词,那的确就是一抹黑影,袅袅的烟雾聚拢在一块成了人的形状。阿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曈,那个诡异到了极点的女人。
“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这。”沙哑的声音遥遥响起。曈明明是站在远方的山头,然而说出的每一个字,落在耳边都是无比的清晰。
“我来时为了寻找祈峰。在六界之中一直有一个传闻,沧山有一座山峰名‘祈’,只要抵达山巅,跪倒在哪里虔诚的向上苍祈愿,天道的意志便能感受到祈愿者的心意。天道是这世间的规律与法则,天道的意志化身为道祖,掌管六界一切生灵的命途与轮转。有句话叫做‘大道无情’,但是据说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就能够打动道祖,让他破例更改规则,这更改大到可以改变某一族群的延续,小到可以改变某个人的生死。”
轻轻的一声耻笑被风雪带到了云月灯的耳边。黑雾之中的女人用一种不屑的态度说:“那就请继续找寻下去吧,人族的太祝。你可以试试,试试卑微的俯首能否换来道祖的垂怜。”
云月灯摇头,“见到您之后我便明白,我不再需要继续寻找下去了。”
这个老迈的女人松开了手里的拐杖,颤颤巍巍而又坚定不移的朝那远方的黑影跪下,恭恭敬敬的三叩三拜。附身在她体内的阿箬被她这一行为所震惊,她怎么也想不到七千年前的云月灯在曈面前竟会如此的卑微。难道曈真是什么了不起的狠角色么?
“世人都在寻找祈峰,而我却知道,沧山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祈峰。凡是您所站立的地方,便是祈峰。”她说。
“你朝我跪下,是希望我能够可怜你,好让你与道祖联络?”
“不,我跪您,仅仅只是为了表达我对您、对太古人族的敬意。”
阿箬附在云月灯的躯壳内,然而她现在脑子已经完全乱了。这两个人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
“祈峰——它在你们的传说中被怎么描述?”曈问。
“在我们人族的故事里,祈峰是先辈祭拜神明的场所,是沧山最高的山峰。先辈们采山中玉石雕琢成了神像,之后世世代代都会在每年的正月前去祈峰祭拜神明。久而久之,祈峰便成了人族与神明沟通的场所。甚至只要足够虔诚,在祈峰上还能越过诸神直接与道祖对话。然而后来沧海桑田,沧山的地貌几度变迁,祈峰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人族历经几轮的战乱与王朝的更迭,也逐渐淡忘了祈峰祭祀的习俗。”
“你说的没错。祈峰的确是祭坛,但它作为祭坛之前,是处刑台——”
“处刑台?”
“对,处刑台。处死的是千千万万的太古凡人,你的先祖。”
黑影扩散,就好像是曈的情绪也出现了激烈的波动似的,雷鸣电闪隐约伴随着她的声音响起,“道祖劈分六界,创千万生灵,人族乃是道祖宠儿,是祂定下将繁盛兴旺的一族。诸神不服,诸神自以为是六界中的最强者,无法容忍有朝一日人族凌驾于他们的头上;人族亦不甘心,道祖之告诉了人族他们终究成为万物的主宰,却没说那是在多遥远的未来。先天孱弱的体魄和短暂的寿命让人族惶惶不安,生怕道祖的许诺只是一个谎言——终有一日,人与神之间爆发的战争。”
“人族输了。”无需曈说出那个结局,云月灯就已经猜到。
“是,人族输了。从那之后人族开始臣服于神,祈峰之上矗立的玉雕就是耻辱的象征。如果你现在继续往前,你会见到祈峰的遗址,但你就算在那座光秃秃的山上待个千年万年,你所谓的诚心也无法召唤出奇迹。因为神从来就不屑于人,人族是战败的一方,最初低头乃是迫不得已,可那之后千万年过去,你们竟然将这视作了理所当然。以为只要向神俯首,便能换来他们的怜惜,殊不知在神眼中,你们仅仅只是蝼蚁而已。”
曈这一番话尖刻难听,云月灯跪伏在地沉默不语。
“不过——”就在这时曈话锋一转,“。如果你想要与天道对话,我的确是唯一能够帮你的。你方才说祈峰是我,这话……倒也有理。我曾是太古人族反抗诸神的领袖,是那场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也是第一个与天道达成交易的人类。天道予我洞穿命运的能力,也给了我不死不灭的诅咒。我活了已经有很多年了,因为活得太久,反倒渐渐的对所有的事情都失去了兴趣。随着时光的流逝,人们逐渐习惯了向神低头,而将我视作了异类;神却依然忌惮我,派来了金母在沧山看守住我;我不入轮回,与鬼无缘;到头来竟只有妖魔能够接纳我。所以——如你所见,我已堕为魔。云月灯,你来找我是为了人族的命运。可是我的心中,早已不在乎什么人族。”
第110章 带我去见曈
“曈, 莫将话说得太满了。”云月灯淡然的反驳,她的年纪和资历也许连曈的零头都不到,但也许是因为长期身居上位的缘故, 论起气度来,她竟是半点也不输给曈这个老怪物,“我清楚你已对人族失望,可是如果我说, 我能将人族变回你从前熟悉的样子呢?”
“云月灯, 你可真是狂妄。”
“曈,听说你能够洞察未来,那么现在就请你睁开你的眼睛, 看一看我是不是真的狂妄。”
又一阵大风呼啸, 笼罩在曈周遭的黑雾这一次彻底散去, 曈一眨眼从远方的高山落到了云月灯的面前。阿箬藏在云月灯的躯壳内,用老人昏花的眼睛第一次看清了这太古人族的模样。
对了,这时候的云月灯还是有眼睛的。而她剜出眼睛, 是不久后的事情。
曈的外貌是清秀的女子,虽然已经堕魔, 可她第一眼看起来和普通的人类没有任何的区别。与寻常人类少女不同的是她有着很长很长的头发, 拖曳至身后数丈,如同漆黑的裙摆, 多少凡人穷其一生都蓄不了这样长的头发,这就好比是树的年轮, 见证了时间的沧桑。
“你来到我这里之前,应当见过金母。”曈这时却转而说起了一桩仿佛毫不相干的事情。
“是的。既然金母受命在沧山看守你,我来找你之前就一定会先遇到她。刚好我也有事要与她商议,于是便在见你之前先和金母聊了会。”
知道在曈面前卖关子没什么用, 她停顿了一会之后继续道:“我与金母商议了一件事情,再过三年之后,我会协助诸神在沧山这一带围剿残余的魔族——神魔之战持续了很多年了,战场遍布六界。因为他们之间的纷争,千百年来我们这些人类始终没法好好的繁衍生息。我希望至少在人界,从此以后不要再有神和魔之间的战火燃起。我愿意帮助神赢得这最后一战。只求作为战胜方的神明们,能够从此以后退出人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