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样一来,选些什么课呢?”
女君兴致勃勃。
这时,一个金红色的少年人影从窗外走过。
女君见到寻瑜,立即出声叫住他:“瑜儿。”
寻瑜停下步子,在门口站定。
他转过头来,一双凤眸沉静而锋锐。
女君笑言:“你来得正好,过来一起看看你妹妹的大学堂入学考核结果。她考得不错呢。”
灵瑾见到兄长,忽然便紧张起来。她今日拿到的成绩,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丢脸了,她莫名有种展示的心态,想让兄长看看,她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妹妹。
然而,寻瑜听完母亲的话,就不感兴趣地移开视线。
他说:“只不过是个入学考核,成绩好也没什么可意外的,日后再说吧。”
说着,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灵瑾习惯了哥哥严格和疏离,却没想到他连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不免失望起来。
“啧,死小子。”
女君咋舌。
她回头就笑盈盈地薅灵瑾的头毛:“乖女儿,别理你这个傻哥哥,以后有他后悔的。来,跟娘说说,你想选什么课?”
灵瑾回过神来。
她又重新看向自己手里热乎的成绩单。
灵瑾的手指指到自己有名次的两门课上,道:“射艺和术法吧。”
女君笑了:“果然随我。不过,就这两门?”
大学堂的毕业时间没有严格限制,所以对同时修习几门课也并没有规定,只要至少有一门课在修就行,别的并不着急。
灵瑾除了射艺,别的课程都没有仔细了解过。
虽然许多人都明里暗里跟她说,像她这样的小型鸟,射艺是修不到高级课程的,不如学些烹茶品茗的功夫,悠闲安逸地度日就好,但灵瑾自己却不甘心于此。
按照大学堂的毕业要求,她至少还要选两门课。而且,由于射艺很可能修不到高级,在其余的课里,她必须要考虑升级的可能性。
不知怎么的,这时,灵瑾想起了大学堂玄关那一幅幅豪放而潇洒的字联。
【博古通今,意气勃发,千载读书过万卷。】
【端身正气,风华正茂,少年不狂何时狂?】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女子人影。
灵瑾从未见过她的相貌,因此无法想象出来,只凭着本能认为她与自己有点像、身材和自己一样娇小。
灵瑾不觉摸了摸自己胸口的护身符。
然后,她对母亲道:“剩下的课选什么,我想到处参考看看,再做决定。”
*
是夜。
凤凰宫里夜灯初上,宫中侍官各自回家,只余下轮班的守夜人。
宫中渐静。
灵瑾提着灯笼,走到哥哥的寝宫外,敲响了他的房门。
咚咚咚——
“谁?”
“哥,是我。”
咯吱——
房门开了,灵瑾抬起头,迎上兄长略带锐意的凤眸。
寻瑜的眼神有点凶,像是在质疑她为什么天黑了还过来找他。
灵瑾主动过来找寻瑜,本就忐忑,见到兄长如此眼神,她心脏更是一提。
寻瑜问:“什么事?”
“哥哥。”
灵瑾缓了缓神,她手里拿着上午收到的入学考核结果和一张尚未填完的课程申请。
灵瑾说:“我还没想好以后要再选些什么课,所以想着过来见哥哥。我能不能问问,哥哥你在大学堂三年,选修了些什么?”
寻瑜的凤眸在夜色中微微睁大。
“你……难不成想和我选一样的课?”
灵瑾面颊逐渐热起来,在兄长面前,她总有几分拘谨和紧张。
灵瑾不安地问:“不行吗?”
她解释道:“你是我兄长,我选一样的课的话,平时有不会的地方就可以问哥哥。而且,如果是同一个先生,在大学堂也能经常见面,说不定还能一起来回凤凰宫。”
“……”
“哥哥?”
不知是不是灵瑾的错觉,她觉得寻瑜有一刹那看起来,居然有些无措。
但那一丝无措转瞬就没了,快得像是错觉。
“……倒也不是不行。”
寻瑜侧过身,让她进屋里来。
“我选的课很多,而且都是比较难的,你不一定跟得上。”
灵瑾走进兄长屋里。
寻瑜很爱看书,他寝殿内布置干净简单,唯有书籍堆得多。从竹简古籍到纸质书册,高高地堆满了书架和桌案。
寻瑜对竹子木头类的东西似乎有些特殊的感情,桌上放着几片竹片、一块雕了一半的木头、一把小刻刀。
灵瑾知道哥哥有时候会做手工,手艺不算很精湛,也没有特意学过,只是一种兴趣。就像有些人压力大的时候会啃指甲或者拔自己头发一样,寻瑜压力大的时候就会雕木头。寻瑜有几个常用的木头书签,就是他闲来无事自己刻的。
灵瑾敲门的时候,寻瑜似乎就正在做木雕。室内灯火通亮,桌上散落着不少打卷的木屑,那个小木雕才刚出了个轮廓,看不出雕的什么。
寻瑜让灵瑾进来,就自然而然在桌面上一拂,将木屑和雕了一半的木头都收了,让她坐在对面。
寻瑜拿出自己的大学堂修业记录来,推到灵瑾面前,道:“我修过这些。”
灵瑾将脑袋凑过去,还没仔细看,只是一瞧记录上的课程数量,就忍不住呼道:“哥哥,你该不会已经可以毕业了吧?”
大学堂虽然只要修一门高级课程加三门初级课程就可以申请毕业,但所有课程就跟毕业的规则一样,没有具体的结束修业时间,都是跟着师父修炼,师父觉得修业完成就算完成。
正因如此,即使是初级课程,要修完也不容易,更不要说高级课。每个人修完一门课的时间长短不一,但绝大多数人完成大学堂的毕业条件,至少也要七年以上。只有极少数天赋异禀之人,才能提早。
而哥哥……这才几年?
灵瑾神情震惊,寻瑜本人却表现得很轻描淡写。
“大学堂于教育修炼方面所能提供之助益,远胜于毕业所需。”寻瑜说,“要毕业固然简单,但你我修炼,目光不可局限于此。世人想学之事,几乎都能从大学堂中学到,此处书籍取之无禁,更兼有良师益友。若有潜心修炼之心,世间很难寻到更好的去处,又何必急于毕业?”
灵瑾认真听兄长说着。听完他这一番话,灵瑾若有所思,然后不禁露出几分怅然的憧憬之色。
灵瑾轻轻道:“哥哥果然厉害。”
寻瑜听她这样说,表情反而别扭:“怎么忽然说这个。”
灵瑾正仔细看着哥哥的修业记录。
这张绢纸上不仅记录了寻瑜已经修完的课业和成绩,也写了他现在正在修的学业。
短短三年间,寻瑜已经完成了七门初级课业,其中射艺、术法和政论都修到了高级。
升入高级课程以后,术法课会进一步细分,按照不同类型的术法由不同先生教授。
而寻瑜光是术法的高级修业就修了三种。他现在同时在听三名先生的术法课,还在修射艺和政论。
除此之外,他还修过一些不太受人重视的杂学,包括书法、地质、四海文化、历史等,有一些修业尚未完成,但先生给的评价都很不错。
灵瑾一向知道兄长优秀,但看到这么多课业,一瞬间还是感到了自己的无力和渺小。
寻瑜比她大三岁。
从小到大,灵瑾都有一种兄长走在自己前面几步的感觉。
她卖力想要追逐兄长的脚步,可这一回,他走得好像有些太远了。
寻瑜见妹妹看着他的修业记录许久闷声不吭,不禁蹙眉。
他说:“怎么一副被吓到的表情。你才刚进大学堂,还不太了解,这些课看起来多,实际修起来不难。”
“真的?”
灵瑾生出一丝希冀,但又将信将疑。
她想到寻瑜之前说的话,不禁说:“哥哥想得比我长远多了。我只顾着眼前,想着要从大学堂毕业就要修满四门课,还觉得越早修满越厉害,大家肯定都想尽快学完然后毕业。而兄长却能提醒我,入大学堂的目标并非是修完学业,而是真切地修炼、学到东西。”
灵瑾说得真挚。
她说着说着,脸上挂了一丝笑。灵瑾这些年越是长大,言行举止越是端庄,可笑起来却很甜,带着梨花飘散般的春意,仿佛还有栀子花开的香味。
寻瑜蓦地别开视线,道:“不过是正常思路而已。”
灵瑾听兄长这样说,反而对他又多了一分尊敬。
灵瑾乖巧地坐着,这时,她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寻瑜的袖子,唤他:“哥哥。”
寻瑜低头看她,却并未出声。
灵瑾拿着兄长的修业记录,遗憾地说:“哥哥现在在修的课都太难了,我还没法修。”
“……”
“不过,”灵瑾一双乌眸望着兄长,又眉目弯弯地笑起来,“射艺和术法,我和哥哥是一样的。虽然我现在还只能上初级,但如果我上课时有听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兄长吗?就像小时候那样。”
寻瑜注视着灵瑾的笑脸,微顿,半晌,闷声吐出两个字来:“……随你。”
“那哥哥将来如果又有感兴趣的初级课程,而且我也能选的话,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要是我也感兴趣,我们就能一起上课了。”
“……好。”
*
次日,高级射艺课上,寻瑜空中射靶,连发三十箭,三十射三十中。
众人从未见过寻瑜这么好的状态,阵阵惊呼。
先生也惊了,对寻瑜夸赞连连,直说女君后继有人。
寻瑜耳畔溢满赞美之词,他却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道谢。
山望在众人中,看寻瑜这般射箭,也看得咋舌。但他和寻瑜相熟,比起其他人,从寻瑜的脸上,山望还看出点别的意思来。
等寻瑜从空中落下,山望便上前道:“阿瑜,你今天好像心情特别好啊,是遇到什么开心事了吗?”
寻瑜凤眸明亮,神采奕奕,尚未收起的赤色凤翼如火般饱满张扬,精神状态明显好于往常。
听到山望这句话,寻瑜嘴角弯了一下,似笑而未笑。
但很快,他就将嘴角这点弧度压了下来。
寻瑜缓缓收起翅膀,表情淡淡的。他的眼尾微微扬起,嘴上却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开心。”
第15章 射艺课
灵瑾再一次来到大学堂,是去递交课程申请的。
灵瑾暂时决定只修两门课,就是她先前与女君和大祭司说的“初级射艺”和“初级术法”。
这两门课都是大热。
射艺是翼族的武艺之首,而数百年来三族纷争不休,各族都尚武,翼族弓箭手极受推崇,地位颇高,连带着幼鸟们也以会射箭为荣,无论天赋如何、能不能用灵弓,生在翼国,总要会射两箭。
至于术法,但凡在修炼上稍有野心的人,都避不开这一门,几乎是基础课。因为太过重要,初级术法不会设限,即使在入学校考里没有考这一门,依然可以选修,只是大学堂会将弟子分批排课,考核成绩好的弟子可以优先选择喜欢的先生,而基础差的人,则会统一分在授课速度比较慢的先生那里。
灵瑾提前看过了兄长的课业记录,自然选了和寻瑜一样的先生。
灵瑾选完课,就回到凤凰宫里。
按照课业安排,她在大学堂的第一堂课,会是射艺。
上课前一日,灵瑾提前将护具都检查了一遍,将她惯用的木弓擦得干干净净的,手套也叠得整整齐齐。
然而真到了上课这一日,她竟还是忐忑不安。
灵瑾到的时候,大学堂的弓射场上,已经稀稀落落站了七八个人。
明明是同龄人,但与灵瑾相比,他们全部都长得人高马大,身材长而挺拔,一派大型翼族的气势。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灵瑾觉得自己一来,他们就全看向自己,目光写满探究。
灵瑾一顿,但还算镇定。
她素日住在凤凰宫,外人接触得少,再看这些大型翼族同窗的眼神,便有些不知该如何他们相处。灵瑾索性避开,背着自己的弓箭走到僻静的边缘,独自整理弓弦。
不久,陆续又有六七个人过来,一起聚在弓射场上。
直到这时,灵瑾才看到个别比较娇小的面孔,人群里开始有几个小型翼族来了。
只是,他们虽然也都背着弓,但明显不如大型翼族有底气。小型翼族们都小心翼翼地聚在一起,混在大型翼族的同窗之中,谦卑地尽量不发出大的动静。
忽然,小型翼族中,有一人注意到了游离于众的灵瑾。
他眼前一亮,朝灵瑾走来。
灵瑾觉察到有人的动静,抬起头来。
她与对方四目相对的瞬间,那男孩明显措手不及,慌乱了一下。
灵瑾却一眼认出对方——
他就是射艺校考时,和自己同一组射箭的向阳。
“公主。”
虽是向阳主动走向灵瑾的,但见灵瑾真的看自己了,他显然紧张起来,话语也变得磕绊。
“那个,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想过来跟你说几句话……那个,公主,之前谢谢你。”
灵瑾不解:“你为什么谢我?我不记得我做过需要你道谢的事。”
“不是公主有意做的事。”
因为跟灵瑾说上几句话,向阳已经满脸通红,既是窘迫又是小心。
他的手心似乎开始出汗了,不停地在衣摆上磨蹭,人也有些词不达意。
他说:“公主那天在考场上射的那五箭,实在太厉害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有小型鸟能射到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