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胡乱说了一堆话,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抓到重点,脸不由更红了。
终于,他大声道:“总之,我觉得公主真了不起!我必须要向公主道谢,是因为公主让我见识到了小型鸟的可能性。我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但公主那天……却让大家都看到了,小型鸟虽然用不了灵弓,但并非完全没有射箭的天赋。能见到公主这样的射艺,让我内心也很受鼓舞,仿佛自己也可以做得更好似的。总之,我……想谢谢公主!”
说着,向阳竟低下头,向灵瑾深深鞠了一躬。
灵瑾有些意外,抬手想去托起向阳。
谁知,在场的几名小型翼族,看到向阳鼓起勇气说了这些话,竟逐渐围过来,也对灵瑾说话——
“公主,其实……我也有一样的想法。”
“那日考试时,我也看到公主射箭了,公主好厉害。”
“公主虽不是凤凰,对我来说,却有一种比凤凰还要鼓舞人心的力量。”
他们三言两语,竟隐隐有种要将灵瑾聚在中心的状态。
灵瑾对他们这么多人过来感激自己,虽然诧异,但并不畏缩,只是微微有些羞涩。
灵瑾说:“你们不必如此。这里是大学堂,我们都是同窗,你们不必一口一个公主了,就和普通一样,叫我灵瑾吧。”
听到灵瑾所言,小型翼族们纷纷露出欣喜又诧异的姿态,似乎有意与灵瑾亲近,却都有些难为情。
他们正在说话时,却听弓射场中央响起一个淡漠的男声——
“集合。”
小型翼族们不敢继续聊天了,纷纷过去集合。
灵瑾也拿起弓,一道走向中间。
负责灵瑾这一届的射艺先生,正是那日在考场上见过的考官。
他不苟言笑,一身着白,白色的耳羽斜飞如刃。他背着一把雪白的巨大灵弓,谁也不知他是何时出现在弓射场上的,但一回首,他仿佛已经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却有凌然正气。
“我名叫鹤青,日后是你们的射艺先生。”
他简明扼要地说着,眼神沉静,语气清冷却颇有些严厉。
“接下来我叫到名字的,到前面来。灵瑾。”
“是!”
灵瑾猝不及防就被叫了名,连忙出列。
只听鹤青先生立刻又往后叫道:“云沐。”
“是。”
一个白衣男孩走出队伍,站到灵瑾旁边。
这个名字,灵瑾有印象。
灵瑾侧目看去,只见那男孩背着把眼熟的灵弓,腰间是云中飞鹤的玉币。他生得飞眉英目,清俊挺拔,且耳羽洁白,颇有些出尘之态。
他的目光早已注视灵瑾,见灵瑾朝他望来,先是一怔,然后便对她微笑。
鹤青先生并未在意他们两人的神态,还在往后报名字,最后总共报了十人。
灵瑾听到她和“云沐”这两个名字,就大致猜出来了,他们这十人应当是在入学校考中,甲等的前十名。
果不其然,鹤青接着说道:“射艺不同于其他科目,是翼族在此乱世中的立身之本。你们现在虽是雏鸟,但未来可期,或许早晚有一日会成为翼国的中流砥柱,因此翼国对雏鸟的射艺教育一向重视,特别是有资质的雏鸟。
“你们这十人,便是本年校考新生的前十名。虽然以往年的今年,起初出色的学生,未必能一直出色到最后,但目前也可作为参考。
“我会对你们十人进行个别教导,但这并不意味着名单以后就不会变动。今后根据所有弟子的表现,接受个别指导的学生人数或许会有增减。
“我即使是对初级射艺的弟子也会非常严格,连这都不能忍受的人将来根本不可能上战场,不如趁早退出。
“能留下的人,必须勤勉努力,尽早使用灵弓,都尽量以进入高级射艺为目标。
“都听明白了没有?”
弟子们一片肃静,鹤青的表情过于严肃,大家都有些不敢答。
鹤青先生的眉头拧了起来,重复一遍:“听到没有?”
此时前排的弟子才回过神来,一道回答道:“是!”
灵瑾站在第一个,她往自己旁边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除了她以外,前十名的所有人个子都很高,似乎都是大型翼族。
身材娇小的她站在最前,仿佛不小心混进天鹅里的鹌鹑。
强烈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灵瑾不禁将自己的背挺了挺,想尽量看起来高一些,不要落下风。
鹤青给其他弟子先布置了任务,然后唤来两个助教模样的仙官代管他们,又回头对他们前十名的人道:“你们跟我来。”
鹤青将弓射场一块很宽阔的地方都单独留给了他们这些精英弟子。
他说:“我对你们的要求和其他弟子不同,而且会更加苛刻。达不到要求的人,就滚出这里,回到普通弟子那里去。宁愿今年一个好苗子也没有,我也不会在不值得我亲自教导的弟子身上浪费时间。”
听到这番话,鹤青前面这群九岁的小翼族都紧张起来,灵瑾亦是心头一沉。
鹤青问:“第一个问题,你们中能用灵弓的人,举起手来。”
这时,灵瑾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人一动。
是云沐。
整整十个人,只有一个人能用灵弓。
灵瑾虽是第一名,可是双手却像灌了铅一般沉。
举起手来的,是她身边的第二名。
鹤青并未表现出什么,只是略一颔首。
他抬起云袖,往前一指,道:“那给你们的第一个要求,就是射破浮在那面墙前面的灵球。一年时间,射程十丈。如果一年还射不破,不要说留在这里,我看你们初级射艺也不必学了。”
鹤青所指的,是弓射场一面的木墙,那木墙,浮着数十个灵球。
它们像蒲公英一般漂浮在空中,摇摇摆摆的,半透明,看起来很轻薄。
排在第三名的是个锦衣男孩,他一见这些灵球就笑了,道:“不就是射动靶吗?这有何难!不用一年,我现在就能射!”
鹤青闻言,连眉头都未抬。
他看向第三名,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射射看。”
“好!”
第三名急切地拿下了自己的木弓。
大约是因为之前只有云沐一个人举手能用灵弓,抢尽了风头,这第三名有些急于证明自己,便迫切想要展示一番。
只见他利落地退了十丈远,将箭上弦。
毕竟是校考第三,他的姿势并无不妥,那日在考试时的表现也是出色的。
看得出他其实没有十足把握,但为了在鹤青先生面前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他已经决定破釜沉舟。
第三名拉开弓,瞄准半天,终于将弦一松,让箭飞出去。
只见箭飞似的窜出,速度正好与一个灵球移动的轨迹重合,眼看就要射中——
这时,箭刺在灵球上,可灵球一闪,箭应声碎裂,化成粉末。灵球却纹丝未动,依旧晃晃悠悠地飘着。
第三名的脸当即绿了。
在场的其他弟子也是一片哗然。
鹤青面无表情地道:“云沐,你去射。”
“是。”
在场众人之中,只有云沐波澜不惊。
他也走到起射点上,放下灵弓。
云沐生得实在漂亮,他仿佛生来就是要射箭的,身姿高而挺拔,手臂修长,手指灵巧,整个人透着清灵。
只见他用灵气拧成灵箭,利落地放出一箭。
他射得远比第三名轻松,而明亮的灵箭如光一般射出,射在灵球上。
只听“啪”的一声,灵球化成无数光片,碎了。
“这种灵球灵气强大,是无法用普通的箭射破的。”
鹤青平静地解释。
“还觉得简单吗?”
鸦雀无声。
此时,弟子们才明白鹤青这个要求下真正的意思——
一年时间,他们人人都要拿灵弓。
鹤青严声道:“明白了的话,现在就开始各自练习。我会来看你们射箭的姿势,一个一个矫正。”
灵瑾明白自己现在应该去射箭了,可是她的脚却像僵了,竟挪不动,抬起来半寸都困难。
剩余人中,还有一个人没动。
那人正是这一群人中的第十名。
他的眼神一直时不时瞥着第一的灵瑾,似从开始就对灵瑾站在此处有异议。
此时,这人仿佛是看穿了灵瑾内心的顾虑一般,忽然主动开了口:“鹤青先生,你选的这十个人,没问题吗?”
鹤青冷目瞥他:“什么问题?”
那人说:“先生说我们这十个人,一年必须要用灵弓,必须要射破那些灵球。但先生明知,就眼下这十个人里,至少有一个绝无可能完成这个要求。”
说着,他就看了一眼灵瑾。
灵瑾顿时觉得如芒在背。
她就像滥竽充数的吹竽人,此时一下被人点破。
然后,灵瑾感觉到,鹤青也看了她一眼。
灵瑾的掌心冒汗了。
鹤青重新看向那人,目光冰冰冷冷,似乎无动于衷。
鹤青直白地道:“你大可不必说得如此遮遮掩掩,我自然知道第一名的灵瑾是小型鸟。”
“先生既然知道,又何必将她一起带过来!”
第十名见状,索性破罐破摔。
“我弟弟射艺水平与我相差不远,虽然成绩上没标名次,但也是甲等,多半就是第十一名。她虽然是公主,但的确是小型鸟,将来……”
鹤青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射得比灵瑾好吗?”
“我……”
鹤青背过身去。
他冷声道:“我说了,我宁愿一个人也不教,也不会将精力放到不值得我尽心之人身上。即使没有灵瑾,你弟弟也不可能过来。更何况,我自己有眼睛会看,有头脑会判断。她有没有资质,我自有分说,用不着你来教育我如何挑选!”
鹤青一甩袖。
“你若是有异议,便连你也不用留在这里了。”
“……”
第十名不敢再多说,缩了脑袋,老老实实地射箭去了。
鹤青赶走这些小孩后,只剩灵瑾一人还留在原地。
她望着鹤青先生,有些愣愣的。
等回过神,她不禁抿了下嘴唇,然后,灵瑾躬下/身,安静地对先生行了一礼,便要拿着木弓去射箭。
这时,鹤先生侧目,看向她。
他说:“灵瑾,等下课,你随我来一下。”
第16章 约定
鹤青先生说了那么一句话之后,整一天的射艺课上,便再没有与她说任何一个多余的字。
灵瑾接受了鹤青先生的指导,也练习了一整日的弓箭,但因为满腹的心事,整一天都沉默不言。
等射艺课结束,她便跟着鹤青先生去了道室。
大学堂占地不小,每个长期在大学堂带弟子的先生都有一个自己专门的道室,既可用于备课修炼,也可用于教导学生的小教室。
鹤青的道室十分清雅素简,墙上挂了一幅字,是射法训的书法,台面上列着数张不同的灵弓,都经过仔细地保存。
鹤青的桌面上摆着几卷书,几支笔,除此之外,便无他物。
灵瑾对鹤青行了一礼,便在他对面坐下,毕恭毕敬。
鹤青暂时未言。
两人十分安静,只是鹤青定定地注视灵瑾。
灵瑾感觉得到,他在端详她。
他的眼神清正,即使是审视,也没有一丝避讳。
灵瑾尽量表现得尽礼数,她问:“不知先生让我来,是……?”
她知道,鹤青先生将她单独叫过来,多半要提及她是小型翼族出身无法拉灵弓的事。
灵瑾本就在意自己的劣势,不免紧绷。
鹤青端详完她一番,微微垂下眼睑。
谁知,他开口,却道:“灵瑾,你都这个年纪了,连无关之人都能说得出你是小鸟,你对自己的出身,应该多少也有些了解了吧。”
“……!”
灵瑾一惊,未料及鹤青先生竟会提及她的身世。
她微微怔愣,小幅度点了下头。
鹤青问:“女君和大祭司,可有告知你你的身世?”
灵瑾说:“说了一些,但不详细。”
“女君是怎么说的?”
“我的生父是翼族神将,文武双全;生母是女君辅臣,才华横溢,蕙质兰心。”
“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
鹤青一顿,将手伸入袖中,从其中摸出一枚玉币,递给灵瑾。
他说:“这是你父亲以前之物,当年……发生一些事之后,就一直留在我这里。如今,想来也没人在意了,就给你吧。”
灵瑾疑惑,双手接过。
只见那是一枚古老的玉币,从其外表和气息来看,起码有几百年历史了。上面雕刻的花纹,灵瑾已经见过好几次,正是仙鹤飞于云中的家徽纹样,和云沐之前给她看过的一样。只是云沐的玉币明显是新打的,而这一枚则早已陈旧。
灵瑾的指腹划过玉币的表面,微微错愕。
她问:“先生难道,认识我父母吗?”
鹤青颔首:“认识。你父亲曾经与我同出于云鹤世家。我们生于一辈,他比我略大四岁,我自小唤他师兄。”
灵瑾又问:“我的生父……是云鹤世家的人?”
“早已不是了。这玉币也是他脱离云鹤家时,留在云鹤世家中的。”
灵瑾抚摸着这枚云鹤玉币,玉币无言,却仿佛藏尽了千年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