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没想到,灵瑾居然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顾虑到她,快速想到应对之法,转头又拉了她一把。
*
一刻钟后,第一组混乱的考试,终于结束了。
小考一结束,名次也排了出来——
云沐毫无疑问是第一。
随后第二是灵瑾。
第三,昌文。
第四,朱云。
第五,昌武。
因为一番混战,这次的成绩排除了许多既往的人为因素,又恢复到正常的射艺实力竞争上来,名次有了些微变动。
昌武还是垫在最后,过段时间要再接受考评,确定是否降组。
同时,昌文好不容易上升了一位的名次又掉了下来,还是被灵瑾压在下面。
看到结果,昌文气得咬牙切齿。
他将自己的弓狠狠往地上一摔,然后瞪了灵瑾和朱云一眼,怒气冲冲地甩手而去。
可怜的灵弓被摔成两截,遗弃在地上。
朱云冲着昌文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待昌文走后,灵瑾则走上前去,将灵弓的残身拾起,眼睫低垂,怜惜地道:“好浪费啊……”
灵弓材质特别,造价高昂,通常售价也比普通弓箭要高很多,更何况使用起来还有门槛,多少小型翼族和天资普通的大型翼族都被阻拦在门槛之外。
像这样许多人想用都用不了的东西,却就这样被另一些人弃之如敝履。昌文将这把灵弓砸坏,仅仅是因为它没能让他赢得名次,拿来泄愤而已。
灵瑾想了想,将灵弓收拾起来。
这时,朱云走到灵瑾身边,蹲下来。
朱云看到她的动作,错愕道:“你要帮昌文善后吗?”
“不是。”
灵瑾回答。
她说:“不是帮昌文善后。我只是觉得,我们作为弓箭手,应该对弓保持基本的尊重。弓是伙伴和战友,但主人要如何使用它,弓是无法抉择的。这把弓已经尽了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在最后被扔在这里,未免太不体面。”
朱云考虑了一下,道:“你说得对。”
她顿了顿,又说:“我来帮你。”
于是两人一起将折断的弓收敛起来。
灵弓的材质大部分都是灵材,还是可以复用的,不应该浪费,就暂且拿到了仓库里。
等收拾好坏掉的灵弓,朱云勾住灵瑾的肩膀,对她道:“考试的时候,谢谢了。”
灵瑾诧异:“……你谢我?”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不想掉组。是你在最后帮了我一把。”
朱云耸耸肩。
“第二组的人实力也不差,升上来其实是很累的。只是比起掉组的麻烦,我更看不惯昌文。”
提起这个,灵瑾一顿。
她说:“是我应该向你道谢。”
言罢,灵瑾正色,认真地对朱云躬身道谢,说:“谢谢你今日挺身助我。”
“噗。”
朱云见灵瑾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应该说不愧是血统吗,公主这样,倒让我想到云鹤家的人。”
“诶?”
不等灵瑾回过神来,朱云已爽快地摆手道:“算了算了,公主不必如此多礼。都是同窗,还是随意一些吧,我们这样谢来谢去,可要没完了。”
“嗯。”
听朱云这样说,灵瑾亦不禁赧然,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
不过,说起刚才的事,朱云想到昌文,又不由露出厌恶的表情,恶心地咧了咧嘴。
她在灵瑾耳边低语道:“但是,像昌文那样的家伙,居然也是凤凰!这世道真是不公平。”
灵瑾犹豫片刻,说:“我觉得他可能是对我有意见。很久以前,我们发生过一些矛盾。”
“不是。这你别往心里去,他对谁都有意见。”
朱云道。
“我和他一样,也是第二组升上来的。他在第二组的时候就是那样,不止是昌武,还有好几个弟子和他们拉帮结派。”
“……拉帮结派?”
“嗯。之前其实还好,但昌文这一两年尝到甜头,愈发变本加厉了。”
朱云对灵瑾解释道。
她说:“他们的人只要分在一组里,就会组团排挤其他人,甚至恶意围攻某一个人,将他卡在最后一名,防止其他人掉组。而且他们就算组了队也不会挑强的,专挑他们认为最弱的,或者昌文看不顺眼的人联合起来欺负。
“单组内人数最多的时候,他们甚至会四个对一个,如果全组都是他们的人,就商量好先让昌文昌武两人升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昌文他们的人数占多数,剩下的人就很难坚持下去。因此也有一部分人迫于无奈加入了他们。这些人其实私下并不认同昌文他们的做法,平时偶尔与我们还会有来往。
“他们反馈说,实际上加入以后过得也不好。虽然不会再被集火欺负了,但是昌文他们内部会论资排辈,按照成员与昌文的关系升组。如果想要在考试里获得好的名次,就得讨好昌文昌武,苦练的射艺反而没了用处。
“……总之是很招人恨的一群人,后面几组的人讨厌他们也很久了。”
灵瑾听得惊讶。
她平时光顾着射箭、研究机关弓,就跟在初级射艺的时候一样,与绝大多数大型翼族的同窗关系并不亲密,也没去过第一组以下,竟从不知道这些。
她道:“这样做,应该已经违背考试的初衷了吧?鹤青先生没有反应吗?”
“不是没有人告诉过鹤青先生。”
朱云说。
“但昌文他们很会钻空子。一来,鹤青先生只有一个人,考场范围又大,他不可能每场考试都死盯着每一个人,所以很难抓现行。就算抓到一次,当场严惩了他们,但等到下一次,他们仍然可以故技重施、我行我素。
“二来,鹤青先生好像也有意将这当作一个实战练习。昌文经常说的话里,有一句倒是没错——到了战场上,什么样的对手都会有,只要能赢,不是所有人都会和你讲道义。”
灵瑾沉寂,若有所思。
朱云则摇了摇头:“其实昌武还好,只是软弱又没主见。就是昌文……凤凰本应是百鸟之首,我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凤凰。当然昌武也好不到哪里,他本来是最有可能阻止昌文的人,可实际上他只是唯唯诺诺,从未强硬地阻止过,反而从中赚了不少好处,也是助纣为虐。”
灵瑾一听,也觉得为难。
昌文和昌武这样的人其实很难处理,尤其是他们平时都被分散在不同组里,愈发难以预防。
灵瑾与朱云都想不到什么办法。
两人正聊着天,这时,云沐不知从何处过来,走到她们附近。
他见灵瑾在与其他人说话,便步伐一顿,没有靠近,只隔着一段距离,远远注视灵瑾,像是在等她。
朱云眼角余光瞥到远处有一抹雪色,侧头看了一眼,便看到云沐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拍了拍灵瑾,又指向云沐的方向,道:“灵瑾,你看那儿,他是不是有事找你?”
灵瑾回过头,顺着朱云的手指看去,然后,果然看到云沐定定地看着她。
灵瑾微微错愕。
她说:“好像是。”
云沐手里还抱着一个灵瑾没有见过的长盒子,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朱云轻快一笑,于是推了灵瑾一把,道:“那你快去吧。我不和你聊了,饿死了,我去吃饭了。”
言罢,朱云自顾自地走了。
倒是灵瑾,见云沐这会儿过来找她,有些意外。
她走过去,问:“怎么了?”
云沐见她走近,嘴角微扬,仿佛是无意识间,已浅浅地笑了。
他先说:“上升了一名,恭喜。”
灵瑾微微出神。
说来奇怪,她其实没有特别高兴。
第一次名次被云沐超越,变成第二的时候,她是很难过。但是逐渐的,她也明白过来,每个人的节奏都是不一样的,从第一变成第二,后来又变成第三,并不意味着她的射艺变差了,只是很多因素都会有影响。
她并不需要执着于每次都拿第一,她更应该注重如何将机关弓改进得更好、如果将箭射得更准,只要她始终在正确的赛道上,就不用担心跑错方向。
但面对云沐的道贺,灵瑾只谦虚道:“还是不如你。”
云沐看着灵瑾颔首时低垂的眉眼,还有乌黑的碎发,眼里满是惋惜与崇敬。
他说:“其实单论射艺,你仍然在我之上。只是你的弓有些不同罢了。”
云沐语气很认真。
他顿了顿,将那个长长的木盒子递给灵瑾,道:“我过来,其实是想将这个给你。”
灵瑾意外:“这是什么?”
云沐说:“你最近为了改进机关弓,不是收集了很多闲置的灵弓当作参考吗?我想这方面,我或许能帮得上忙,就特意请云鹤家的工匠,按照你的体态灵气,打造了这把弓。虽然你不是大型翼族,或许无法使用,但它如果能在改进机关弓的过程中出一份力的话,于翼族而言,也会是好事。”
灵瑾惊讶至极。
她的确在收集灵弓,但没想到,云沐会注意到,而且会特意送她这样的东西。
灵瑾将木盒打开,只见里面是一把通体雪白的灵弓,灵气充裕,优美得难以用言辞形容。
云沐道:“这把弓的外观是参考鹤羿将军当年用的灵弓做的,云鹤世家大部分都偏向于用白色弓……你觉得如何?”
灵瑾相当吃惊。
她的手轻轻抚过光滑的弓身。
云沐的这份赠礼,无疑对她有很大的益处,灵瑾简直不知该怎么道谢才好,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她呆了半天,只得郑重地道:“我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
“你不需要欠我人情。”
云沐笑了,目光反而温柔。
“我将公主当作妹妹,且相信你的才能,想为新的弓种尽一份力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你是鹤将军之女,本来若是生在云鹤家的,像这样的灵弓,应该是想要多少都能让工匠打出多少的。”
*
射艺课结束后,灵瑾没有立刻返回凤凰宫,反而是带上了机关术的工具,前往望梅先生的药庐。
前些日子,临渊说自己的轮椅又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希望请机关术修业的弟子帮忙看看。因为临渊不太近生人,而灵瑾一向与他关系最好,就被推选承担了这个任务。
药庐朴素依旧。
今日似乎没有伤患,小院十分安静。
灵瑾遂推门进去,熟悉的药香扑面而来。
庐中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他清瘦干净,气质疏离,只是双腿不良于行,因此受困于轮椅上。此时,他手中翻着一本深奥的医书,似是在看,但仿佛又有几分心不在焉。
听到灵瑾开门的声音,他抬起头来。
然后青年幽黑的眸子微微亮起,但并不明显。
“你来了。”
青年放下书,说。
“嗯。”
灵瑾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因为云沐出乎意料地送了她一把弓,她现在带着两把弓还有一个机关术工具箱,有点不方便。
这几年,因为临渊已是成人,又始终没有再遇到过欺凌,而灵瑾的主要修业陆续升入高级,课业沉重,变得十分忙碌,她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经常接临渊回药庐了。
不过,两人倒也没有因此完全断了联系。
临渊的轮椅是机关术修业的弟子们做的,需要定期修理和检查的时候,机关术那边就会派弟子过来。因为临渊不太喜欢生人,通常都会明说希望是灵瑾过来。对灵瑾来说,这时功课的一部分,也可以顺便调查机关在实际生活中的使用情况。
另外,灵瑾与临渊毕竟关系不错,她有磕磕碰碰需要伤药的时候,也会优先找临渊拿药。
这时,灵瑾问:“听师姐说,你的轮椅又一点不对劲了,是哪里不好用?”
临渊说:“左边的轮子,移动的时候总是会卡住。”
灵瑾走过去,检查左边的轮子。
临渊主动挪到旁边,好让灵瑾查看得更为方便一些。
在灵瑾检修的时候,他就在一旁默默注视着灵瑾。
临渊如今已经不小。他虽然腿脚不便,且体型还是比寻常男子清瘦,但多年来已经非常习惯用轮椅生活,日常生活很少需要别人特殊照顾。
只是,他还跟小时候一样深居简出,甚至愈发沉默少言。
有时候,就连灵瑾都会觉得他的眼神太过深邃,仿佛藏了很多秘密似的,看不清他心中所想。
灵瑾稍微检查了一下,就发现左轮是有个地方缺了脚,可能是移动的时候在哪里磕坏了。
她说:“问题不大,不过最好还是要换新轮子。我先给你临时补一下,你将就几天,等新轮子做好了,就可以换上。”
“好。”
临渊颔首。
他想了想,又问:“等换轮子的时候,还会是你来吗?”
灵瑾有些迟疑:“我来也可以。不过我可能会来得比较迟……其实师兄师姐技术比我好得多,小芝手艺也很巧,你不一定非要等我的。”
临渊淡淡地说:“我总觉得与你比较熟,所以想让你来看看……你现在隔好久才会来找我一次,趁这样的机会,我正好还可以和你聊聊天,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我最近比较忙,会耽误你正常活动。”
“没有关系,我愿意等。”
这时,临渊注意到灵瑾随身带着的那个大木箱子。
他奇怪地问:“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