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瑜将鳞片放到木鹰面前,对他道:“你去凤凰城中巡逻,若有疑似水族之人,回来向我报告。”
“是。”
少年应诺。
旋即再度化作鹰形,如箭一般从窗口飞出,消失在苍穹远处。
第35章 高级射艺
惊鸿历七百二十七年, 春。
酉时,黄昏已至。
宫中书房内,奏疏堆成山高, 斜阳西下, 将书影拉得斜长,从桌上一直延伸到窗边, 仿佛看不到头。
寻瑜坐在侧面桌案后,凤眸狭长, 眼神飞动, 肩膀微耸,下笔如行云流水。
女君坐在主位上,她面前放的奏疏比寻瑜那里更多, 但已经批了大半。
见外面天色微暗,女君将笔往砚台上一丢, 直起胳膊伸了个懒腰, 道:“累死了,不干了, 休息吧。”
寻瑜闻言, 缓缓搁笔, 也舒了口气,沉默地活动肩膀。
女君看他这般模样,笑言道:“瑜儿近日辛苦了。最近事情多,得亏你从小就帮我的忙,不然还真应付不过来。”
寻瑜神情淡淡的, 不以为意道。
他说:“没什么,不过是实践政论修业上所学而已,既然修了, 就要用上。正好我也对翼国之事有兴趣,还可以顺便多学习一下。”
“噗,你这性子倒是能干。”
女君失笑,但接着,她又微微失神:“不过,学习一下啊……”
女君轻轻道:“这么枯燥的事,能兴致盎然地做下去的人,我还以为只有她……”
“母亲?”
“没事。”
女君回过神来,明媚地笑了。
她欣慰地拍拍寻瑜的肩膀,道:“说起来,最近你处理这些琐事熟练多了,大学堂的政论先生也时常对我夸奖你,说你聪慧且实干。果然闲着没事生个孩子还是有用的,娘对你很满意。”
寻瑜:“……”
这时,女君看向外面的天色,爽朗笑道:“时辰差不多了,难得有空,今日去你父亲那里一起吃个饭吧。瑜儿,你去内宫唤一下瑾儿,我先去祭司殿了。”
寻瑜本在收拾纸笔,听到女君这么安排,却不由皱了下眉头,问:“为什么是我去?”
女君扬眉:“叫一下妹妹而已,怎么,你不愿意?”
“也不是。”
寻瑜眉头微微蹙着,看不出是情愿还是不情愿。但他抿了下唇,终究还是起身了,对女君道:“那我去去就来。”
寻瑜离开书房,径自去了内宫。
去灵瑾寝宫的路径,他比任何路都要熟。
然而,走到灵瑾房门前,便听到房内传来灵瑾轻轻的笑声。
寻瑜步伐一滞,抬手敲了敲门。
房内的笑声立刻就停了。
然后,传出一连串收拾笔墨纸砚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灵瑾打开了门。
走出屋子的,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她素衣乌发,发插木簪,虽然娇小,但已经比寻常小型翼族要高上许多。
灵瑾直肩修背,多年来修习射艺,让她身段比普通人来得更为挺拔,仿佛一棵苍劲的青竹。她耳羽洁白,神情清朗,无论静动,举止气质都如云间山雾般出尘,衣着虽无过多繁饰,却更显得干净清雅。
远远观之,宛如鹤在云间,仙人静伫。
昨日孩童,如长成今日少女。
灵瑾开门,见是兄长,便不自觉地笑了:“哥哥?”
寻瑜说:“母亲说,今日想全家去祭司殿吃晚膳,让我来唤你。”
“原来是这样。”
灵瑾恍然大悟,弯眸而笑。
她说:“哥哥你等一下,我换一身衣裳。”
说着,灵瑾跑回房间。
她好似捣鼓了一阵,但她再从屋子里出来,却只穿了件外衫。
“我们走吧。”
灵瑾笑道。
说着,她的手极其自然地,拉住了寻瑜的袖子。
寻瑜一顿。
他的步伐不自觉地凝住了,没有再往前走,反而低头看向灵瑾拉着他袖管的手。
灵瑾于是也疑惑地看向寻瑜。
她顺着兄长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无意识地把手捉在兄长袖口上。灵瑾登时面上一红,张皇地松开手。
“对不起,哥哥。”
她说。
灵瑾从小就喜欢扯着寻瑜的袖子走路,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习惯。以至于现在,人已经不小了,但她与兄长走在一起,一不小心还会这样做。
小时候习以为常的动作,长大后再看,未免过于幼稚。更何况兄长一向注重礼数,想来对此会有反感。
灵瑾有些不好意思。
她说:“我下次会注意的。”
“……无妨。”
出乎意料地,寻瑜见她松手,便没有说什么,反而道:“其实偶尔拉一次,也没什么。”
灵瑾却认真地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了,只有我与兄长的时候倒还好,如果有外人在场,确实不太端庄。我应该逐渐习惯,慢慢改过来。”
“……”
“哥哥?”
“……不想拉算了。”
寻瑜扭开头去,不再说话。
不知为何,灵瑾明明觉得自己是顺着兄长的意做的,可是听兄长的语气,他居然好像反而是生气了。
灵瑾不解,歪了歪头。
这时,寻瑜顿了顿,忽然问道:“瑾儿,我来叫你的时候,你在房中做什么?”
灵瑾一愣。
她想了一下,才乖乖地回答:“和平时一样,在温习《射法训》。”
寻瑜好似不太相信:“……我怎么好像看到,你在里面写些什么东西?”
“没、没有。只是又有了几分心得,所以记下来了而已。”
“果真?”
“当、当然。”
寻瑜凤目望向灵瑾。
在兄长的注视下,灵瑾后背绷紧,手心微微冒汗。
兄长的眼神锐利而聪慧,灵瑾总觉得他像能看穿一切似的。
寻瑜说:“最近几年,我总觉得你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像鬼鬼祟祟的。”
灵瑾故作镇静地道:“兄长想多了,我已经不小了,只是需要一些自己的空间罢了。”
寻瑜的目光并未立刻离开。
他扫了她一眼,似乎没有全信。
不过,过了一会儿,寻瑜却没有再问,转过头去,径自走在前头。
灵瑾松了口气。
兄长来敲门的时候,她其实正在与月通信。
这几年,灵瑾与月谈天说地、彼此交心,虽然从未真正见过面,但无疑已经是闺中好友。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需要对兄长隐瞒的事,但灵瑾渐渐长大,已经过了与兄长无话不谈的年纪。比起什么话都跟兄长说,她更喜欢保持私人的友谊关系。
再说,她和小龙女会谈起各自的兄长,如果让哥哥知道了,她也会难为情。
灵瑾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高兴,微微抿唇而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温度比平时要暖,宛如春雪初融、柳叶开枝,有种愉悦的幸福之感。
这时,寻瑜眼角的余光瞥向灵瑾,将她这般神情尽收眼底。
寻瑜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微沉,隐约不悦起来。
*
寻瑜与灵瑾很快到了祭司殿。
一家四口难得聚一次晚膳,过程十分愉快。
女君小酌了几杯,喝得微醺。
大祭司看得有些无奈,却还是纵容她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言道:“少喝点,乖。”
灵瑾也吃饱了。
她抬头看向空中月色,对父母道:“爹,娘,时辰晚了,我先回屋了。”
“去吧。”
大祭司无奈地撑着女君,对女儿却是温和。
但他看着灵瑾的面色,又有些担忧道:“瑾儿,你最近是不是太忙了?”
月色之下,灵瑾的皮肤如象牙般洁白,她裙摆轻盈,神情飘忽,是有些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灵瑾最近早出晚归,总有事情要做,寝殿内的灯也经常亮到很晚。
大祭司清楚,孩子大了,总归有他们自己的事情要做,但见灵瑾如此劳累,难免会有担心。
他叮嘱道:“我知道,你到了这个年纪,肯定会有你自己的苦恼。但是凡事不可过度,要注意休息,明白吗?”
寻瑜安静地坐在桌前,听到大祭司的话,目光微动,往妹妹身上看去。
灵瑾对大祭司浅浅而笑,回应道:“我明白的,爹。”
说完,灵瑾行了一礼,便起身离开。
*
回到屋内。
灵瑾点起室灯,将光线打到最亮,然后打开存放机关术工具的木箱,又取出机关弓。
她熟练地将机关弓放到桌上,手指掠过一排工具,然后取出最小的一把,埋首到机关弓前,在灯光下对它做细细的调整。
屋内灯火通明。
为了方便晚上看书,以及做调整机关这样精细的手艺,灵瑾往屋内加了好几盏灯,因此她的屋子比凤凰宫别处都要明亮。
桌上放着一个莲花碗,这是灵瑾与小龙女通信用的器具。不过,因为房中日常摆着一个水碗太过奇怪,她往里面洒了碗莲种子,现在小小的莲花已经长出来浮在水面上。莲花碗瞧着不再像个通讯工具,倒更像是装饰的盆栽。
架子上摆满关于射艺和机关术的书籍,墙上挂着好几把各式各样的弓。
便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灵瑾拿着一根针似的小起子,一点一点转动机关弓内部的木螺丝。
不知不觉,灵瑾进入大学堂后,修习高级射艺,已逾四年。
她射艺、术法和机关术三门课都进入了高级,且灵瑾闲来无事时也修了几门小课,因此实际上已经达到毕业标准。
不过就像兄长那样,灵瑾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想学,远远还没到可以离开的时候,因此依然留在大学堂参加修业。
这几年,灵瑾尝试做了好几把机关弓。
因为母亲留下的那把最初的机关弓,和她身形不是特别合适,灵瑾暂时已经不用,但依然挂在墙上,时不时抬头看看,作为勉励。
不过,因为她自己做出来的机关弓,基本上都是基于母亲那把原弓的调整,威力虽然强了一些,但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他小型翼族仍然难以得心应手地使用。
想到这里,灵瑾目色微沉。
但眼下,除了继续做力所能及的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唯有脚踏实地,步步向前。
灵瑾坐在桌前,修改一会儿零件,看一会儿笔记。
她的笔记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极小的字,还画了不少示意图,纸页也被翻得乱糟糟的。
直至深夜,灵瑾终于放下工具,拿着调整好的机关弓看看,舒了口气。
*
次日,是高级射艺修业。
相比起当初的初级射艺,高级射艺的弟子已经少了许多,不到原本的五分之一。
站在这里的弟子,个个都背着灵弓,且身材高大,一走出去,已与寻常弟子精神面貌不同。
“今日进行一次小考。”
鹤青先生面无表情地宣布道。
五年过去,当年的弟子都长大了,他却似乎毫无变化。
鹤青背着雪白的玉质灵弓,手里已经拿了名册,他一边垂眸扫视,一边道:“还是老规矩,按照上一次校考的排名,五人为一组,根据考试结果升降排名。首先第一组——”
鹤青一个一个开始报名字——
“第一,云沐。”
“第二,昌文。”
“第三,灵瑾。”
“第四,朱云。”
“第五,昌武。”
被叫到名字的人,全部上前一步。
前五名中,三名男子,两名女子。
云沐最先走出来。
他手持白玉灵弓,一袭白衣胜雪。
云沐面容清俊,器宇轩昂,十五岁端方少年郎,清雅端正,如云似雾。在在一众男弟子中,他无疑外表最为出众。
云沐本就是云鹤世家近几年来最有天赋的弟子,素有天才之称。他平时不仅在大学堂中修习,还会为云鹤世家做事,几年下来,已经攒了不少声望,有了一个“云中公子”的称号。因此云沐一走出来,周遭便似乎为之一静,仿佛世间万物,都随之落入雪境之中。
昌文昌武兄弟二人站在一起。
昌文正在和另外几个大型翼族挤眉弄眼。
昌武听到鹤青先生的声音,连忙扯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昌文被弟弟扯了,不高兴地皱皱眉头,抖了两下衣襟才走上前。不过,他似乎胜券在握,面上锋芒毕露。
不过,在与灵瑾四目相对时,昌文略微一滞,旋即有些不快。他大摇大摆地走到五人中间,然后轻轻“嗤”了一声。
灵瑾只是静静伫立,对昌文的挑衅仿若未闻。
高级射艺修业里,所有弟子都是大型翼族,前五名更是个个都修长挺拔,灵瑾混在其中,比谁都矮一个头,像是西瓜中的一例小豌豆。
鹤青先生见大家都站出来了,便淡淡道:“规矩还是和以前一样,话不多说,开始吧。”
说着,鹤青举起右手,用力往下一挥——
刹那间,五名齐齐放出翅膀!
他们如旋风般争先恐后地飞上天后,煽动羽翼扑起的风流,在地面上掀起一阵飞尘!然后,五个人大活人转眼就都消失在原地!
其他高级修业的弟子都没有这么好的技术,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但看到这样的场面,还是抑制不住发出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