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
施术时全身心都在神术上还没有觉得,现在一平静下来,她忽然整只龙都觉得紧张——
灵瑾能顺利收到信吗?
她会怎么想呢?
她会回信吗?
想到接下来,她或许能联系上灵瑾,小龙女既是雀跃又是忐忑。
同时,还没等回过神,使用神术的后遗症也开始显露,她感到心口一阵剧烈撕扯般的疼痛,瞬间全身冷汗。
小龙女捂住胸口,蜷起身体,难受地倒到床上……
*
这日,灵瑾正在弓射场上练习机关弓。
她练得累了,想喝口水,谁知刚打开水囊,就听到“咕咚”一声,一个奇怪的影子在水囊里晃了一下,似乎有东西从水里冒了出来。
灵瑾一惊,不敢喝了。
水囊口子太小,用手掏太麻烦,灵瑾伸了一丝灵气进去,将水囊里那个东西勾了出来。
只见,那居然是一个透明的小琉璃瓶子,里面装了一张纸条似的东西。
灵瑾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不免迟疑。她略微犹豫,这才将瓶子打开,将纸条倒了出来。
只见纸条上写道——
【尊敬的远方之人啊,我名为月,来自东北方之水。我被困于一室之中,从小到大从未有过朋友。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否成为我的朋友?不需要做别的,只要陪我用信聊聊天即可。如果你能够同意,请将回信投入此水中。驰函寓意,伫望示复。】
灵瑾一愣。
这封信来得诡异,是她前所未见。
灵瑾不敢轻率做决定,当即停止射箭,拿着信去找大祭司。
灵瑾到时,大祭司正在浇花。
“瑾儿,怎么了?”
见灵瑾过来,大祭司和煦而笑,面如春风。
灵瑾道:“爹,我的水囊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东西……”
灵瑾将瓶子和信一起递过去。
大祭司接过,将信拿在手里翻了翻,便很是吃惊:“这是相当古老的水族神术了,已经上千年没有人见过,想不到到今日,竟然还有人能用。”
“……发出这封信的人,是水族吗?”
灵瑾惊讶地问。
“多半没错。”
大祭司颔首。
他看完之后,将信还给灵瑾,说:“这种术法,名为水信术,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在上古时期,这多是用于异族朋友间来往的。”
说着说着,大祭司便有些疑惑:“可是,为什么会有水信术的信,送到你这里来呢?瑾儿,你有什么水族的朋友吗?”
灵瑾摇头。
她想了想,说:“要说认识的水族,就只有年年。但是年年年纪尚小,修为低微,根本还不会仙术,一定不是她。”
“这倒确实奇怪。”
大祭司若有所思。
灵瑾看向手中的信。
那上面的字迹甚是娟秀,只是墨迹时强时弱,似乎是寄信人行笔时用力不均,如果不是平时不太习惯写字,便是气息虚弱、身体不太好的样子,总觉得是很吃力才写不出来的。
灵瑾因此有些犹豫。
她征求父亲的意见道:“这封信来路不明,又是水族所写,会不会有危险?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处理掉吧?”
“这倒不必。”
大祭司笑道。
他同灵瑾一般看向信纸,眼中略有些怜悯之色:“这种古神术,心怀恶意是使不出来的,所以不会有危险……或许施术人正是如他自己所说,是觉得有些孤单吧。”
灵瑾迟疑:“那我要回信吗?”
“随你。”
大祭司语调温柔,他抬手抚摸灵瑾的脑袋。
“你也有些大了,可以自己做决定了。”
大祭司的眼神无限包容,他对灵瑾说:“人活在世间,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奇遇,你还小,什么事都可以尝试。你若是想写回信,就将这些水倒出来,留在一个容器里,写完信放回去即可。若是不想回信,半天之后,这个术法就会自然失效……将来如果想结束通信也很容易,只需要将水倒了即可。
“掌握权全在你手里,因此这是非常安全的术法。”
说到此处,大祭司感慨道:“这些年来,各族年轻人间鲜有交流,水族素来封闭,主动联络外族更是罕见。这个人不仅能用上古之术,还愿意主动联系你,可谓特立独行,想来在水族中也并非寻常之辈。你若选择与他联络,也算拓展视野见闻……不过,只要不要透露翼族要务即可。”
“是。”
灵瑾听明白了,对大祭司低声应诺。
*
等回到房间里,灵瑾拿着信坐下,将这么一封简短的信反复翻了几遍。
她心里有些好奇,但是想到这封信来路不明,又有些犹豫。
最后,灵瑾的目光停驻在信中的那一句话上——
【我被困于一室之中,从小到大从未有过朋友。】
不知怎么的,灵瑾读到这句话的时候,总感到心头一跳。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透着无尽的孤独。
前思后想。
终于,灵瑾下了决心。
她提笔写信道:【我名为瑾,你没有将术施错地方吗?】
*
小龙女送出水信后,就焦急地等着回信的到来。
即使早就知道上古神术会损耗身体,但代价真的到来的时候,小龙女还是被钻心的疼痛逼得弓起身体,蜷缩在床上抽气。
寻常龙族寿命悠长,尚且会觉得难受,她本就孱弱,自然难以承受。
小龙女躺在床上,浑身冷汗,她一边抵御着反噬带来的痛苦,一边紧紧地盯着自己投信的位置。
她其实很清楚,灵瑾并不一定会回信,任谁见到这样来路不明的外族信件,都会有所迟疑。因此,尽管她身体的消耗是不可逆的,但小龙女仍然早已做好术法可能会失败的准备。
只是,她等了很久很久,久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希望一点点落空,久到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她也逐渐感到一丝丝难过。
她闭上眼,试图集中注意力,对抗施用仙术后灼心般的疼痛。
说来奇怪,小龙女这样做以后,那种强烈的疼痛居然真的忽然好转,让她心口一松,一下子喘得上气了。
小龙女本来以为这种后遗症会持续很长时间,至少几天,缓解来得如此这么猝不及防,倒让她有些诧异。
她睁开眼,疑惑地看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水信术施术的位置忽然亮了。
水波重新拧成漩涡,在雪白的漩涡中,之前的玻璃瓶从里面浮了出来,在水中吞吐飘荡。
而在瓶子之中,装着一封崭新的信。
小龙女微愣。
接着,强烈的喜悦涌上心头。
她连忙从床上下来,甚至忘了疲惫。她立即将水中浮沉的瓶子拿到手中,迫不及待地打开。
只见信纸之上,是一个女孩子的字迹——
【我名为瑾,你没有将术施错地方吗?】
看到信上那个“瑾”字,小龙女心中顿时涌上一股特别的感情,激动之情难以言表。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灵瑾的字,跟她想象中一样,清雅端正,如青竹般周正有力。
小龙女迫切地提笔回复——
【没有寄错,我慕卿久矣。】
【我初次知道你的名字,是从年年口中听到的。】
【年年对你评价甚高,我也是初次听闻那么多翼族的事,心中震撼甚多。尤其是关于你的事,令我艳羡崇敬,迫切想与卿相识,方才动用上古之术,还望谅解冒犯。】
小龙女这一回热切地写了很多字。
写完之后,她自己读了一遍,才发现自己字里行间都透着倾慕,情感过于热烈了,或许反而会让对方不适。
她不禁面上一红,不得不将初稿废弃。
小龙女调整言辞,又重新写了一遍,这一回客气礼貌多了,她将信纸叠得整整齐齐,又重新放进瓶中,给灵瑾送去。
*
另一边,灵瑾也在等信。
她将水囊中的水倒到一个莲花碗里,看到碗中水流一滚,冒出一个玻璃瓶来,她便立即取出拆信。
她看到信中提到“年年”,再结合第一封信中的“被困于一室之中”,灵瑾一顿,便隐约猜到对方是谁了。
只是,她还不太肯定。
灵瑾又往下读,看到对方在信中热烈夸赞自己的话,她不禁面上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
灵瑾羞涩地写回信道:【多谢。】
*
有了最初的交流后,后续就变得容易了许多。
灵瑾起先还有些拘谨,但经历过几封水信后,她心里有了底子,也习惯了这种交流方式,便逐渐得以放开手脚。
她和小龙女,渐渐能够一来一往地谈起天来——
【你是男子,还是女子?】
【和你一样,我也是女孩子。】
【你今年多大?】
【我十二岁。】
【你说你的名字叫作月,这是完整的名字,还是其中一个字?】
【龙族皆以单字为名,这在水族中,是一种特殊的尊荣。龙族用作名字的字,其他水族一概要避讳,不可再用作姓名。】
【这样的话,水族之民不会觉得苛刻吗?】
【为何会觉得苛刻?水族万年来皆是如此,他们应该早习以为常。难道翼族不是如此吗?】
【翼族没有这样的习俗。】
…………
……
两人起初只是聊聊双方的不同习惯,聊聊两人间的不同。
等彼此逐渐熟悉之后,两人都打开了话匣子,天南海北什么都聊,也会互相谈论生活中的琐碎之事。
小龙女偶尔会在信中抱怨:【我三哥真是好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今日只不过是想尝一小口酒,他便一下子毛了,说我身体这么不好还想尝酒,是不是不要命了。明明他自己平时喝得很多,不要命的是他才是。】
灵瑾已不是第一次在信中见到小龙女抱怨哥哥了,每当她看到小龙女抱怨,就想到寻瑜。
灵瑾不由笑了,她回复道:【我小时候也与兄长偷喝过母亲的酒,兄长一小口,我也一小口。我只觉得有点辣舌头,但兄长被呛到了,咳嗽了好久。后来他就再也不肯喝了,说难喝。】
小龙女震惊回信:【是不是全天下的哥哥都这么笨!我的九个哥哥全部都是笨蛋!】
灵瑾在房间里,忍不住笑出声。
但她再回信时,言辞间又带了一两分温柔:【兄长他不笨,他平时做什么事都很好,那次只不过是意外罢了。】
*
有一次,两人又聊。
小龙女问她:【我听说,在翼国,你们到了年纪都会去大学堂念书。所有人都坐在一起读书,是什么样的感觉?】
灵瑾读完信,倒是有些迟疑。
她早已习惯了大学堂,只觉得是正常生活,要问是什么感觉,反而形容不出来。
她说:【也没什么特别的。听了先生的课以后,如果有不懂的,可以及时与其他人交流,有问题也可以互相讨论。不过偶尔同窗之间也会有摩擦,再见面会有些尴尬。】
灵瑾思索片刻,又加补一笔,问:【你在水国,难道不曾上学吗?】
小龙女回信道:【我身体不好,从未离开过水晶宫。父亲为我请了先生,教我琴棋书画与术法心诀。我其实一直觉得下棋很有意思,不过我若真想与人下,他们又不肯陪我,说下棋太费脑力精神,以我的身体,不该这样疲惫。】
写完这封信,小龙女未免遗憾。
这一回,信寄出去以后,灵瑾过了很长时间才回复。
小龙女等了许久,等再信过来时,她却发现是很大一张施了防水术的纸。
她展开一看,上面竟画了一张大棋盘,灵瑾先在上面画了一个黑子。
在棋盘反面,写了一行字道:【我陪你下。】
小龙女一怔,眼泪险些落下。
她开心极了,抱着棋盘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这才恢复过来,在桌前正襟危坐,然后一来一往,也画了一枚白子。
…………
……
时光如流水。
日子在水信来回传送间一天天过去了。
灵瑾几乎每日睡前都会与小龙女通信,忙碌的时候一天一两封,若是空闲的时候,可以一天来回十几封信。
练习射艺、修习术法、学习机关术、与小龙女书信来往……
四年多光阴一晃而过,一转眼,灵瑾已年满十五。
她的个子长高,身段逐渐窈窕,面颊也逐渐褪去童稚之气,显出少女的风采来。
*
另一头,寻瑜也已长大。
宫殿之中,他身材修长,面容俊美,一双凤目生得华美威严。他坐着不笑时,便让人觉得骄傲疏离,仿若已有帝王之感,轻易不敢靠近。
此时,寻瑜坐在屋室中。
窗外星罗棋布,夜色静谧,屋内灯火熠熠,书卷与木料堆满桌案。
寻瑜将竹简摊开,竹简上所记载的,正是“木灵之术”。
他面无表情,目色锐利。他手上拿着刻刀,手指灵活,一转眼的功夫,一只老鹰已在手中成形。
他将木鹰放在桌上,吟诵木灵术心诀。
待最后一句心诀念毕,只见木鹰忽然煽动翅膀,刹那间,只见那木鹰居然化作真鹰大小,在屋中盘旋了两圈,又落到地上,化作一个少年模样。
木鹰少年单膝跪在地上,他表情刻板,生气不足,但已很像真人。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木灵见过主人,谢主人赐予生命,我愿听凭主人差遣。”
寻瑜放下刻刀。
寻瑜看向桌案上,那桌案上有一枚透明的鳞片。
这正是多年之前,他与灵瑾在井边捡到的,几年过去,虽然翼族官兵已在暗中打探许久,却始终没有发现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