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说起来有些抽象,灵瑾知道小芝现在可能还不明白。就像她在拿到母亲留下的机关弓之前,兄长跟她说过千百次什么是共振,她感觉不到就是感觉不到,拉开弓时没有任何特殊的感应。
正因为她同样经历过这个阶段,能明白小芝的忐忑,但是多说无益,只能自己感受。
她轻拍小芝的背,示意她过去射箭。
小芝深呼吸一口气,走到起射点。
小芝已经很久没有再有机会上射艺课了,但正如她自己所说的那样,她射箭的姿态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生疏。甚至于,比起当年一起上课时的样子,灵瑾仿佛还觉得她更老练了许多。
因为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天,所以从不敢让自己的身体松懈。
终于,小芝缓缓拉开机关弓——
*
同一时刻,弓射场不远处,正有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从旁走过。
是昌文和昌武兄弟二人。
昌武先看到灵瑾和小芝的身影,不自觉地“诶”了一声。
“怎么了?”
昌文听到弟弟的声响,目光不自觉地扫过去,吓得昌武立即噤声。
昌武说:“哥,没什么,我们快走吧。”
然而昌文已经注意到了刚才昌武所看的方向。
他顺势望去,看见正在用机关弓的灵瑾和小芝,立即绞起眉头。
昌文冷冷地道:“这不是灵瑾和小型翼族里那个谁的妹妹?”
接着,他停顿了一下,颇为警觉:“公主的弓,怎么在另一个小型翼族手上?她难道还没放弃,要让小型翼族也用灵弓?”
“不可能吧。”
昌武瑟缩,声音愈发小声。
“小型翼族不能用灵弓,是千万年来都确定了的。”
“……”
昌文没说话。
昌武瞧着灵瑾与小芝那边。
平时,他不敢在昌文面前说太多话,但今日,看着灵瑾和小芝的动作,他莫名生出几分不安来。
昌武不由问:“哥,如果将来小型翼族都和灵瑾公主一样,能用灵弓了怎么办?那是不是意味着,小型翼族和大型翼族不再有区别,即使天生是大型翼族……也没什么特别的优势了?”
“不可能!”
昌文立即反驳道。
然而话虽如此,他双手的拳头,却暗自握得紧了些,眼睛也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的灵瑾和小芝。
这时,小芝逐渐拉开了机关弓——
机关弓上镶嵌的灵玉随着她的动作,慢慢发出淡淡的光华。
然后,在小芝所握机关弓的弓臂与弓弦之间,缓缓地,缓缓地出现了一道细如丝线的光箭。
第50章 新星
这道灵箭极为纤细弱小, 简直像是抖落羽毛后落在光芒底下的纤维,不仔细看就寻不到它的踪迹。
但无论如何,它还是出现了。
灵瑾与小芝见到, 都相当振奋。
小芝几乎不敢呼吸, 生怕眨一下眼睛的功夫,这道细小的灵箭就消失了。
她欣赏了这道细小的光箭许久, 直到弦绷得极紧,手再也拉不住弦, 才右手一松, 让光箭飞了出去!
这样的灵箭实在太过弱小,射出去连个水花都惊不起。
因为灵箭射中之后就会消失,它又纤弱得难以捕捉, 灵瑾和小芝都没有看到它落在哪里了。
不过,即使如此, 能有灵箭出现, 就已经相当令人振奋。
灵瑾与小芝兴奋地对视一眼。
“呵。”
忽然,两人还来不及高兴, 一声轻蔑的冷笑从一旁传来, 骤然打断了她们的喜悦。
灵瑾转过头。
只见昌文与昌武兄弟两人正并肩站在弓射场边上, 他们不知是何时来的,亦不知看了她们两个多久。
此时昌文站在前头一点,他双手环胸,两腿跨立,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嘲讽。而昌武似乎有意躲在他后头, 小芝和灵瑾望去时,他一边躲开她们两人的注视,一边忍不住瑟缩。
昌文没管弟弟, 毫不留情地对灵瑾小芝两人不屑道:“你们这是什么东西,这种也能叫作灵弓?”
说着,他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嘴角,讽刺似的道:“用这玩意儿上战场,还不如用木弓木箭!”
昌文这般腔调,实在令人恼火。
小芝果然一下子就被他说得很不舒服。
小芝内向惯了,平时鲜少与人争吵,憋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但又不甘心忍着,硬着头皮想张口——
这时,灵瑾忽然拉了她一下。
小芝转过头,却见灵瑾眼神和平时一样清澈沉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灵瑾,小芝的情绪也忽然像是被清流浇灌,逐渐冷却下来。
然后,灵瑾看向昌文和昌武。
她的眼神明正,乌眸像两面一尘不染的通透镜子。
在灵瑾这样的注视下,昌文和昌武的气势莫名便矮了小半截。
昌武尽量还是不想与灵瑾发生正面冲突,此时不停地轻拽昌文的胳膊。
但灵瑾没有说任何与他们争吵或者辩论的话,只是安静地对他们略略颔首,就转回头。
她对小芝说:“我们先回机关术道室吧,关于机关弓的事,两个人私下再说。”
小芝被灵瑾拉住了手,懵懵地就点了头。
两人将机关弓一起放到匣子里,眼看就要离开。
昌文一见,灵瑾和小芝居然什么话都没跟他讲,吵也没吵就要走,也愣住了。
等回过神来,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又无比轻蔑地补道:“嘁,笑死了,小孩子过家家。”
然而灵瑾压根没有领会他,她背上弓匣,拉着小芝,迅速将昌文昌武兄弟俩抛在脑后,快速走远了。
小芝跟在灵瑾身后,一边走,一边茫然地偷瞄灵瑾的神情。
灵瑾注意到她的视线,大大方方地转头看她,问:“怎么了?”
“没、没事。”
小芝被灵瑾一看,脸便有些红了。
但她还是有些不解,问道:“灵瑾,我之前也见与昌文和昌武对峙过,你应该不怕他们。刚才他们明明说得很没道理,为什么不直接跟他们吵呢?”
“我也说不清。”
灵瑾考虑了一下,说道。
她迷茫地问:“小芝,你刚才有没有一种感觉,昌文虽然很苛刻地在贬低我们的机关弓,但他实际上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比起嘲笑,他好像更像是故意来找我们吵架的?”
“诶?”
小芝一愣。
但听灵瑾这么说,倒真有几分这样的感觉。
她问:“可是如果真是如此,昌文为什么要这么做?吵架难道很有意思?”
灵瑾摇摇头:“不知道。”
她说:“不过,如果他一开始就没准备和我们讲道理,只是想吵架的话,不管我们和他说什么,他大概都是不会听的。
“况且,以昌文的性情,就算我们说赢了,他最多也就是带着弟弟冷哼一声就走,既不会帮我们忙,也不会给我们增添多少助力,既然如此,倒不如不要再费这个时间。
“我们做机关弓,本来就与别人怎么想无关,多省些功夫,或许就能早日做出真正的机关弓了。”
不过,说到这里,灵瑾好像还是略有几分遗憾。
她拧起眉头,略作停顿,道:“其实我本来还想留在那里再让你射几箭看看情况的,不过昌文昌武刚才不像是会主动离开的样子,被他们盯着射箭,感觉也怪不舒服的,下次再说好了。”
灵瑾话说得认真,眼底执着而专注。
小芝听得微微出神。
“嗯!”
小芝笑起来。
听了灵瑾这番话,不知怎么的,她的情绪仿佛也逐渐平静下来,先前的不甘渐渐散去,笑逐颜开。
然后,小芝偷笑了一声。
灵瑾奇怪地望她:“你怎么又笑了?”
“没事。”
小芝摇头说。
但她又道:“只是在想,我以前一直觉得公主清雅出尘,是云中白雪,与我们这些普通的小型翼族是完全不同的。但现在忽然觉得,公主你其实有点呆呆的。不过,不是坏的那种呆,而是很好的呆法。”
“?”
呆就是呆,还分好的和坏的吗?
灵瑾想不通小芝为什么忽然说她呆,而且还听不出这是损她还是夸她,只得歪了歪头。
*
午夜。
“大祭司!”
“大祭司大人!”
“您来了!”
凤凰宫北面,卧凰台最高处的观星台上,大祭司拾级而上。
他一现身,负责观测星象的掌星官们纷纷露出狂热的目光,崇敬地望着这位位于掌星官最高点的大祭司大人。
占星是非常讲究感知与天赋的工作,少有人能胜任。
而掌星官中,又要心思最为细腻、与自然造化最为贴近、最能感受天意之人,方能胜任大祭司之职。
大祭司通常都是深居简出的隐士,如今这一位尤是。
他虽然为了女君,一直留在凤凰宫旁的祭司殿内,不像以往的大祭司那样喜欢四海漂泊游历,但寻常的掌星官,仍然少有机会见到他的真容。
如今,是因为暗探之事起得突然,且愈发扑朔迷离,朝中百官怀疑三族局势又会有变动,这才特意将大祭司请出山来,希望他窥探天意。
大祭司在掌星官们面前,少了几分在女君与儿女面前的柔煦,多了几分严谨清冷。
他对掌星官们道:“接下来几日,请诸位助我。”
掌星官们立即抱拳应声:“是!”
大祭司并未迟疑,立即布阵占星。
占卜天运乃是难事,需要花费数天的功夫、耗掉无数灵气。
大祭司面不改色,在星幕中心坐下,静心凝神,开始耗费灵气,感知天象。
斗转星移,日月轮换。
不知过了多少日夜,大祭司骤然睁大了眼,骇道:“这、这颗星,难道意味的是……”
“大祭司大人怎么了?”
掌星官们见大祭司都变了脸色,十分担忧立即追问,生怕有异。
大祭司难得保持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半晌不能回过神来。
他像是受了什么震撼一般,噤声不言。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
大祭司立即道:“我要去凤凰宫,有事必须得禀告女君!”
*
这夜,灵瑾在祭司殿中等父亲回来。
这几日,凤凰宫内的氛围不太对劲。
因为暗探的事情悬而未决,凤凰宫内外气氛都颇为凝重,灵瑾几次在凤凰宫中遇到母亲和哥哥,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比平日来得严肃。
甚至,连大多数时候都深居于祭司殿的大祭司,这一阵子,都被请出去占卜凶吉。
今晚,灵瑾算算日子,觉得父亲差不多该回祭司殿了,便来祭司殿这里等着,想看看爹。
谁知,等到很晚,大祭司才姗姗归来,且满脸倦色。
“爹。”
灵瑾连忙担心地迎上去。
“怎么了,你怎么看上去很累的样子,是情况不好吗?”
大祭司已然累了,但见女儿过来,愣了愣,便温柔地展露笑颜,轻抚她的头顶。
“乖孩子,还知道过来看爹爹。”
大祭司笑道。
他想了想,回答:“占星的结果还好,三族的局面看起来与原来差不多。不过各族祭司的工作之一,就是掩盖天象,避免机密泄露,所以我也不敢说完全无错。”
大祭司略作停顿,又道:“如今三族星盘混杂,局势迷乱。以我的观点,短时间内虽然尚且能够维持平稳,但再过几年、十几年……说不好多久,或许下一个乱世就要来。希望是我多心吧。”
说到这里,大祭司叹了口气。
但他愁眉浅蹙,似乎仍有愁绪未消。
灵瑾注意到父亲的感情,有些担心地望他,问:“爹,你怎么很有心事的样子?除了三族局势,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大祭司这才注意到他将情绪流露得太明显,竟连女儿这样的小姑娘都看出来了。
他不禁怔了下,无奈地弯了弯嘴唇。
他说:“算是吧。”
大祭司顿了顿,也不瞒着灵瑾,说:“不过,这个,比起国家大事,倒更像是我个人的私心了。”
“私心?”
灵瑾不解。
大祭司收神。
他看向灵瑾,尽量放柔了语调,问她:“瑾儿有没有想过,若是将来你们母亲不再当女君了,你可能也不再有公主这个虚衔,生活会有什么变化?到时,瑾儿可有什么想做的事?”
灵瑾闻言,便思索起来。
说实话,因为知道母亲的翅膀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这个问题,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想过。
灵瑾稍微思考,便回答道:“到时候,应该还是继续努力练习射箭吧。不过,如果不能随时用宫中的弓射场,大概没现在那么方便了。”
她想了想,又问:“爹,如果我在附近的山上找块空地,做几个草垛,然后继续练射箭的话,应该是可以的吧?”
大祭司失笑。
他道:“可以可以,这你放心吧。我与你们母亲私下商量过,等她退位之后,我也随她一起离开,到时候应该会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旭儿她也爱射箭,总要留一片山头做弓射场用,这少不了你们母女俩的,你尽管放心。”
灵瑾眼前一亮,不仅放心了,甚至有些期待了起来。
“我知道了。”
灵瑾一笑。
但她又偏头问道:“不过,爹爹忽然说这个做什么?离下一次择君大典,还有七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