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涟微微点头:“可以。”
好耶,可以出去放风了!
白凛高兴了没半秒, 突然想起自己现在还是灵体状态:“可是我这个样子……”
“我带你去。”
白凛一怔。
她还以为他会让侍女带着她出去转悠。
说完这句, 水生涟便兀自来到光洁平整的玉案前,轻轻拿起凛冬。
纯白发丝落到银白锋利的剑身上,相互映衬, 如同冰雪相融,居然有种无比契合的感觉。转身时,他瞥了玉案一眼,轻声低语道,“应该添个剑架了。”
白凛闻言,眨了下眼睛,微讶地看了他一眼。
添个剑架……难道他还打算把她长久地放在这里?
水生涟提剑向外走去,白凛见他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忍不住追到他的身侧问道:“你说添个剑架,是什么意思?”
水生涟霜睫半垂,语气不变:“没什么意思。”
白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想了想,开口说道:“其实我也不需要什么剑架……反正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有没有剑架根本无所谓。”
“……嗯。”
水生涟微微停顿,而后轻轻应了一声,便没有再说话了。
古古怪怪。
白凛轻瞥他一眼,也不再出声了。
他不说话,那她也不说话。
看谁憋得过谁。
水生涟一走出门,在外等候的侍女们便围了过来。
“城主,要用早膳吗?”
“嗯。”水生涟依旧声音轻轻,神色空清,高洁无暇一如圣子,“待会儿我要出去。”
“是,文毓这就去准备辇车。”
“不用了。”水生涟向一旁正在四处张望的纯灵少女投去一瞥,而后收回视线,轻声道,“我自己走就行。”
“……是,城主。”
文毓的回应慢了半拍。
城主大人经常独自离开无妄城,去往蓬莱,因此侍女们对他出门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他很少会在城内转悠,就算要转也是乘坐浊凤辇车,从不落地……今天这是怎么了?
侍女们心下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微一行礼,便默默退了下去。
白凛依然一声不吭地到处打转,水生涟在那儿安静吃早餐,她就看看周围的琉璃摆设、鲛人灵珠,或者再飘得更远一点,欣赏欣赏外面迎风摇曳的雪白莲花。
反正没闲着。
过了一会儿,水生涟提着剑缓步而来。
他看着白凛,薄唇翕动,正要开口,白凛便无比自觉地飘到他的身边,一副准备就绪的样子。
水生涟:“……”
他的唇动了动,眼眸微转,终是没有说话。
这人脾气真怪……
白凛瞄了一眼青年洁白无瑕的侧脸,想了想,再次忍了下去。
都别说,反正她忍得住。
一人一灵就这么沉默无语地穿过重重回廊,一路莲花相送,侍女跟随,最后来到了那片通往外界的莲花湖。
“城主,您打算去哪里?”文毓垂首询问。
水生涟想了想:“别云府。”
“是,城主。”
文毓微微颔首,接着走到莲花盛开的湖边,口中默念咒语,很快,一道温和而宽阔的漩涡出现在湖水中央。
水生涟单手提剑,走到湖边。
他垂眸看着湖面,缓缓伸出清癯洁白的右足。足面微绷,脚尖入水,阳光洒落而下,将足面上细细密密的银色鳞片映照得粼粼闪烁。
他微微晃神,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慢慢收回了脚。
怎么了?
白凛好奇地看向他。
水生涟垂眸轻唤:“文毓。”
“是,城主。”侍女恭敬上前。
“你们先退下吧。”
“是。”
文毓带着一群侍女离开了,眨眼间,澄澈宽阔的湖边只剩下水生涟一人。
白凛不解地看着他,虽然猜不到他想干什么,但她仍然憋住气没有开口。
倒是水生涟微微侧眸,目光清澈,如同一汪湛蓝透碧的海水,直直地看向了她。
“你说你喜欢看我的尾巴……”他慢慢开口,目光清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我现在化尾……你会介意吗?”
“……?”
白凛微微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
怪不得他要屏退那些小侍女们,原来是要在这里变出尾巴……
看着对面极力想要保持平静、却仍然控制不住地睫毛轻颤的样子,白凛突然有些想笑。
不是笑话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很可爱。
既然他已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那她也该趁此机会,狠狠地鼓励他一番才对。
于是她开心地飘到水生涟面前,微微矮下身子,从下而上地看着他的眼睛,笑眯眯地对他说:“当然不会啊。我巴不得整天都盯着你的尾巴看呢,毕竟我最喜欢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了。”
水生涟眸光微动,唇角微抿。他眼睫轻眨,轻声道:“整天的话,还是有些……”
“哎呀,那只是我的玩笑话嘛,谁让你当真啦。”白凛笑着看他,声音也随之柔和下来,“这是你自己的尾巴,你想化就化,不想化就不化,不用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水生涟凝视着眼前的少女,眼睫轻扇,最终还是轻轻应了一声:“……嗯。”
阳光温暖,水波荡漾。水生涟缓缓走入水中,一步一步,足尖遇水,光点散逸,渐渐化为柔软的尾鳍。
接着是小腿,大腿,最后是平坦的腰腹。
如同极致瑰丽的魔法,修长白皙的双腿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一条布满银色鳞片的细长鱼尾在水下缓缓游弋,幽光流淌,仿若一条缀满星光的银河。
美极了。
他不需要为此感到自卑,更不需要为此感到拘束。
白凛飘在水面上,目不转睛地盯着这条长尾,低低感慨:“你的尾巴好长啊。”
水生涟一摆长尾,轻声道:“因为我不是纯种的鲛人。”
“你是混血?”白凛惊讶地看向他。
水生涟微微蹙眉,似有不解:“……混血?”
哦,他估计不懂混血这个词的意思……
“就是说,你的父母不全是鲛人?”白凛连忙换了个说法。
“……嗯。”水生涟轻轻点头,蓝眸黯淡,“我的母亲是鲛人,但我的父亲不是。”
白凛:“那你的父亲是什么?”
该不会是人吧?白凛觉得不太可能。
水生涟停顿一秒,道:“是龙。”
白凛:“……”
怪不得他的尾巴那么长,还很像蛇尾。的确比起鲛人的尾巴,他的尾巴更像龙尾,不过如果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就说他丑,好像也有点太牵强了……
白凛把疑惑扔到一边,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词:“所以你其实不是鲛人,而是……鲛龙?”
感觉听上去比鲛人要牛逼多了啊!
水生涟看了她一眼,平静低落的眼神与刚才相比对了一丝复杂:“没有鲛龙这个说法。”
“那现在有啦。”白凛并不在意,她一猛子扎进水里,围着水生涟的尾巴游了一圈,兴味十足道,“你的尾巴这么长,游起来是不是也比鲛人快很多啊?”
水生涟没想到她关注的居然是这些。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答道:“我没有比过……”
“那下次可以比一比,我觉得最后肯定是你赢。”白凛一脸笃定,“毕竟你的尾巴力气那么大,游起来肯定也很快……”
“你说什么?”水生涟眨了下眼睛,眼中疑惑更深,“你怎么知道我的尾巴力气大不大?”
糟糕。
“呃……”白凛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连忙面不改色地给自己找补,“猜的,我随便猜的。”
水生涟依然直直盯着她,蓝眸通透,似是不信。
“……好啦,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再不走上午半天就要浪费了。”
白凛尴尬地转移话题,然后头也不回地向漩涡中心飘去。水生涟见状也不再多言,摆动长尾,不紧不慢地游了过去。
漩涡无底,温和地泛起浪花。水生涟看了一眼,握紧剑鞘,然后与身旁的白凛对视一眼,长尾一摆,向下游去。
那一抹璀璨的银色随之消失在水面上,微风拂过,漩涡也随之渐渐平息。
*
别云府,莲花水潭。
一抹银白在水底一闪而过,紧接着,涟漪荡开,一位白发蓝眸的绝色美人浮水而出。
正在水潭边修剪花枝的侍女见到这一幕,连忙放下手中花剪,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城主。”
水生涟长睫微抬,雪发潮湿,晶莹水珠顺着他的下颌蜿蜒向下。
“去准备衣服。”
“是,城主。”
侍女离开这个空旷的庭院,水生涟化尾为腿,披着湿漉漉的白色衣袍,从水中走了出来。
“这里也是你的宅子吗?”
白凛一边张望四周,一边好奇地问。
虽然规模远远不如那座琉璃水晶宫,但这个府苑看着也不小,而且清幽静谧,花香浓郁,内里的风格与水生涟的大别野完全一致。
连莲花的布置都相差无几。
看来城主大人的喜好很固定。
“嗯,是我在城中的别府。”水生涟走进琉璃长廊,轻车熟路,来到一间安静的屋子里。
侍女已经将干净的衣物准备好了,白凛见他解开衣袍,随即移开视线,自觉地转过身去。
她现在已经很习惯城主大人的行事风格了。
“你经常来这个别府吗?”她背着身,随口问道。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很少来。”
白凛:“那你今天怎么……”
“想让你看看。”
清灵干净的声音打断了她,不等白凛有所反应,水生涟便拿着剑走了过来。
“走吧。”
“……哦。”白凛下意识应了一声,目光不经意扫过对方洁白如雪的脚面,突然皱眉,“等一下。”
水生涟:“怎么了?”
“你不会连这种时候都不穿鞋吧?”她盯着水生涟的玉足,细眉几乎拧成两根麻花。
水生涟轻声道:“我不爱穿鞋……”
“我知道你不爱穿鞋,但是现在你是要出门哎。”白凛抬起头,一本正经地教育他,“外面可不像你家,到处都是干净的地砖随你踩,你像这样光着脚,很容易就会弄脏的。”
闻言,水生涟也蹙起眉头:“可是,我不喜欢……”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白凛见他坚持己见,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外面的路面不仅很脏,还会有小石子、小钉子、小木刺……你不穿鞋,要是被这些东西扎到脚怎么办?”
水生涟:“我会小心……”
“这是小心就能避免的事情吗?”白凛越说越来劲,干脆双手环胸,一脸严肃地坐了下来,“我不管,反正今天你不穿鞋,我就不出去了。”
她好像忘了自己并没有主动权这件事,态度强势得像个千金大小姐。
偏偏水生涟似乎也忘记了这件事。
他看了看态度坚定的白凛,又看了看自己光洁莹白的脚,眉头轻蹙,薄唇紧抿,看上去似乎颇为苦恼。
过了许久,他才迟疑着开口:“那……那我穿吧。”
白凛这才扭头瞥了他一眼:“真的?”
“……嗯。”水生涟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白凛放下双手,认真地看着他,“那我看着你穿。”
水生涟有些为难。
没过多久,侍女一脸震惊地送来了崭新的鞋袜。
水生涟从未穿过鞋袜,又不想被人碰,侍女出去后,他便犯了难。
他看着雪白的袜子,湛蓝如水的眼眸里浮起迷茫。
“……这要怎么穿?”
“笨。”白凛飘过来,伸手指着水生涟的裸|足,指挥道,“把这个套到脚上就行啦。”
水生涟闻言,动作生疏地将袜子套到自己的脚上,与此同时,清艳的眉眼间浮现出一丝隐隐的痛苦。
“……好难受。”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白凛语气敷衍,又指了指另一只袜子,“再把这只也穿上。”
水生涟郁郁地看了她一眼,放下袜子,低声说:“我不想穿了。”
白凛:“?”
这人怎么回事啊,明明刚刚还答应了要穿的?这才刚穿了一只袜子,就说不想穿了?
白凛单手叉腰,抬头看向他:“你怎么出尔反尔?”
水生涟眉眼低垂,没有动作,也不吱声。
白凛歪着头,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终于在他抿成直线的唇角中品出了一丝别扭的意味。
难道是……因为她刚才的语气太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