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她在有意识地避开那些信息, 可却还是阻止不了越来越多的记忆钻入她的脑子。
“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孟浮洲笑了笑,目光温润而清和。
白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盯着他看了许久。
“……没有。”白凛收回视线,“我想出去转转, 你要一起来吗?”
孟浮洲淡笑:“乐意之至。”
*
二人一起离开了客栈,孟浮洲虚揽白凛的后腰,脚步微移,转瞬之间,二人便出现在一座雾霭茫茫的山峰之上。
白凛不解:“这是哪里?”
“平烨山顶。”孟浮洲松开手,目光投向远处的灰白云海,“看,那里就是上古秘境的入口。”
白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茫茫云海之上,一座朴实无华的玉台若隐若现。乍一看那玉台仿佛只是一块棱角圆润的石头, 可仔细一看,却能从中窥见雕栏画柱、奇花异兽, 如同一处隐于云层的仙境之地。
“那就是入口?”白凛很是怀疑,“那里真的是琢微上仙飞升前留下的宝地?”
“谁知道呢。”孟浮洲道, “也可能只是他过去的一处住所而已。”
白凛扭头看他:“如果真的是他的住所, 那也很有进去探索的价值吧?”
“为何?”
“因为里面很可能会有他留下的灵药法宝之类的……”
“琢微并不需要那些东西。”孟浮洲发出一声低笑,“不过,那里的确有他留下的宝物……”
“你好像很了解他。”
白凛凝眸看着青衫青年, 目光平静而锐利。
孟浮洲对上她的视线,静静笑了。
“你现在是不是有很多疑问想问我?”
感觉……哪里不妙。
白凛犹豫了半秒,然后慢慢点了下头。
“罢了,时机也差不多了。”
孟浮洲自言自语似的呢喃了一句,接着轻轻叹息,伸出修长的左手,在白凛柔软的头发上温柔地抚摸。
那种令她怀念的、依恋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就从这里开始吧。”
青年声若叹息,轻抬右手。
巨大的漩涡自空中出现,一道白光从玉台中倾泻而下,如同神光普照,聚在山下的修士们看到这一幕,顿时沸腾起来。
“是秘境!秘境开启了!”
“这么快!快,快通知他们!”
“趁现在发现的人不多,我们先去!”
如雾如海的茫茫云层被漩涡撕裂,翻腾的天空瞬息万变,孟浮洲俯瞰着那些急速上升的修士,突然握住了白凛的手。
白凛顿时蹙眉问道:“你要做什么?”
“别怕。”孟浮洲摸了摸她的头顶,声音温柔而平静,“我们也走吧。”
走?走哪里?
和他一起进入这个来历不明的秘境吗?
白凛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便想挣脱他的手。可惜孟浮洲并没有给她一分一秒的思考时间,话音刚落,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客栈内。
“好了没?要不是为了阿凛,我才不想和你这只湿哒哒的丑鱼待在一个房间里……”
客房里,变回人形的栖川正在对着水里的鲛人大肆嘲讽,突然耳尖一抖,停下了动作。
“你听到了吗?外面那些蠢货发出的骚动。”
水生涟也从水中慢慢站了起来:“似乎是秘境开启了。”
“说起来,那些蠢货居然说那是琢微留下的秘境……”栖川嗤笑,刚想继续嘲讽,突然目光一顿,“阿凛呢?”
水生涟闭上双眼,神色空静。
少顷,他睁开了眼睛:“她不在客栈里。”
“不好。”
栖川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二话不说,立即夺门而出,然而刚一冲到门外,就迎面撞上了一袭白衣的温言。
“凛凛呢?她在屋里吗?”温言张开便问,一向温和平静的面孔透出掩饰不住的紧张。
栖川语气不善:“她不在!”
水生涟从栖川身后走了出来,纤秀的眉轻轻蹙起:“那个人,也不在……”
温言与栖川对视一眼,几乎是瞬间便明白了“那个人”是谁。
三人没有多言,立即离开客栈。
其他修士也带着法宝与兵器纷纷前往。
短短几分钟,原本熙熙攘攘的客栈便变得空无一人,安静空寂。在小二与伙夫们瞠目结舌的目光中,一个面容俊逸的深肤青年提着一包茶叶悠然上楼,推门进入一个房间,然后又不紧不慢地关了上门。
“尊上,属下回来了。”融野恭敬跪下,眉眼温驯,全然没有平日的嚣张气焰。
坐在他面前的黑袍男人却没有出声。
融野一言不发,安静等待。
过了一会儿,慕归枝慢慢开口:“秘境开启了?”
“是,尊上。”
“看到是如何开启的了吗?”
“呃……”融野为难道,“尊上,当时属下正为您买茶叶呢。”
对面又不出声了。
融野低着头,隐约觉得自己又要挨骂。
希望尊上下手不要太狠……
他无奈地默默祈祷,依然恭顺地跪伏在地,不敢起身。
然而对面仍然一片死寂。
嗯?尊上怎么不说话?
融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他疑惑地一抬头,却在看清眼前一幕后愣住了。
原本那个坐在桌边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
白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待她睁开双眼时,面前已是一片全新的光景。
浮石,巨树,碧海长空。
没有一处危险,没有一丝困相。比起危机丛丛的险秘之境,倒更像是一处无人问津的桃花源。
白凛却毫无欣赏的兴致。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恬淡景色,白凛却只觉得头痛欲裂,历历在目。
“这里是哪里?”她按着额头,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冰凉的指腹覆上她的额头,孟浮洲疼惜地看着她,声音低柔:“这里是秘境之内。”
白凛很想拂开他的手,但奇怪的是,他的手指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只是轻轻在她的额头上揉抚几下,便如潺潺清泉无声流淌进她的身体,痛觉也随之渐渐消退。
头痛渐缓的白凛慢慢抬眸,看向四周。
在他们的上空是一片水波似的屏障,随着越来越多的修士进入其中,屏障不断亮起金色的辉光,耀眼璀璨,远远望去如同神光普照,浑然恢弘。
但白凛的注意力并不在那道屏障上。
她怔怔地看着那些浮在半空、大小不等的碎石,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道鲜活的声音。
“这些石头,就作为我送给他们的见面礼吧。”
“他们是谁?”
“当然是意图闯进这里的入侵者。”
“别人不能进入这里吗?”
“当然不能。”
“这里是只属于我和琢微的秘密家园。”
……
谁的声音?
谁在和她说话?
白凛神色恍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转移到辉光之下的碧青湖水。
“你在干嘛?”
“嘘……我在钓鱼呢。”
“钓鱼?”
“嗯,我看书上说,鱼肉是非常鲜美的食物,尤其是从湖里钓出来的鱼,清蒸更是格外美味。”
“你想吃鱼的话,我做给你不就好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才不想吃呢,我又不需要吃你们凡人的东西。”
“我是想钓给琢微吃的。”
琢微,琢微……
脑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熟悉,仿佛刻进灵魂深处一般,在白凛的记忆中愈渐清晰。
孟浮洲见她双目茫然,不由握住她的手,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
“别怕,再忍耐一会儿就好了。”他低声道,“再忍耐一会儿,你就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白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强烈的既视感,这种感觉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无论她试图回忆什么,都会牵扯出两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和“琢微”。
他们曾经在这里生活。
白凛不由自主地环伺寻觅,仿佛心有灵犀般,将视线准确无误地投向湖心中央的那个小木屋。
那个木屋并不显眼,但她却好像早就知道木屋的存在一般,非但没有半分惊讶,迷雾笼罩似的眼底甚至逐渐泛起清浅的涟漪。
那是,“我”和“琢微”的……
“你们快看,那里有一个木屋!”
“还真的有个屋子!”
“你们说,这会不会是琢微上仙住过的屋子啊!”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我们现在就进去看看!”
此时进入秘境的修士还不算多,几个落在湖上的修士率先发现了那个不起眼的小木屋。
孟浮洲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眼底无波无澜,凉薄如月。
几人摩拳擦掌,双眼放光,全然没有留意到湖边二人。他们凌空提气,正要向木屋的方向掠水而去,一道凛冽如雪的剑光突然从他们眼前一划而过——
碎石斩裂,坠落湖中,雪亮剑芒掀起千层浪,堪堪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任何人……不许……踏入那里。”
一道平静的声音在远处响起,清冷幽渺,如同在此守护了千年万年的古老圣灵。
被拦住的修士们震惊抬头,看到一名面容殊丽的少女正立在湖边,一手执剑,神色冰冷,剔透双眸中透出彻骨的杀意。
“入侵者……死。”
第59章 正义。
禁止踏入这里。
禁止再进一步。
禁止……惊扰琢微。
白凛目光冰冷, 神色漠然,通透如水的双眸中已无半分人类的情感。
她不知道那个木屋里有着什么,又住着什么, 她只知道那是她必须守护的地方,除了她和那个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靠近。
否则, 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
几个修士面面相觑, 再次将目光投向白凛时已经多了几分不满:“你是何人,凭什么阻拦我们?”
白凛没有回答他们,手中银白长剑静如止水。
那几人看出她的剑招不俗,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挥剑,展现出来的威力却十分惊人,隐隐裹挟着势不可挡的肃杀之气,于是便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位道友,你看这样如何?”一个男修跨出一步,做出一副友好的姿态,以商量的口吻与白凛沟通道,“我们可以一起进去,互相监督, 谁也不多占便宜,要是找到什么好东西就对半分, 怎么样?”
白凛微微侧头:“对半分?”
“对,对半分。”男修士见她出声了, 顿时摊开双手, 表现得更加友好,“当然了,我们这边人多, 所以公平起见,理应还是该多分一些。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欺负人,该你的一分也不会……呃啊啊啊!”
话未说完,一道剑光划过,男修突然惨叫出声。
同行几人顿时向他看去,接着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一道水柱似的鲜血正从男修的左肩喷溅而出。
“师兄!师兄!”
“可恶,那家伙是什么时候动手的,我们竟然完全没有发现……!”
几人扶住受伤的男修士,立即望向站在湖边的白凛。
白凛神色不变,语气冷漠,平静得没有任何起伏:“我说过了,入侵者死。”
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这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贱人……我现在就杀了你!”
站在男修身旁的那个容貌娇俏的女子听闻此言,顿时满脸怒容,当即抽出一根长鞭,凌空一甩,飞身便向白凛的方向突袭而去——
“噗——”
大量鲜血喷涌而出。
女子的身体在瞬间化为残肢血浆,随同那根细长的鞭子,一起坠入清澈的湖水。
湖水转眼便被她的鲜血染红了。
“不要骂我的好孩子啊。”
孟浮洲慢慢走到白凛的身边,抬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会生气的。”
湖中几人瞬间露出惊恐的表情。
他们亲眼所见……自己的同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那个身着青衫的青年一击毙命。
他们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
湖水泛起涟漪,微风拂面,本该是柔和惬意的温度,他们却只觉得此处如坠冰窖,寒意彻骨。
白凛看着这一幕,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个女子是因她而死的吗?那个女子不该在这里丢掉性命……可是——
杀她的是“那个人”。
那么,她就应该在此时、此刻死去。
因为“那个人”的意志高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