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远垂下眼睛,他有一副浓密的睫毛,此时垂下,竟有种怯懦的感觉,那睫毛眨了眨:“我说过的,我怕你明白我。”
明白他的卑劣。
他的不堪。
他明亮下的污浊。
第153章 变动 你看过破茧的蝴蝶吗?
第一把五十三章
沈双有点可怜季远。
但又有点可怜自己。
如果每个人都能像书里写的那样, 板板正正,没那么多痛苦、纠结就好了。
可惜人不是。
人有弱点,有恐惧, 也有渴望和迫切,这是生而为人无法克服的原罪。
连季远都不行。
沈双能怪他么?
不能。
只要一想起那个被关在黑暗里的小男孩,她就很难受, 她没法想象,在那个满是尘埃与废料、黑暗与老鼠的地下室里,他是怎么睁着眼睛,捱过那长而又长的一个个黑夜的。
他会恐惧吗?
会渴望和期盼吗?
还是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玩偶假装有人陪伴?
可就这么和好吗?
她又做不到。
沈双看着面前那向来强大的男人在她面前剥露所有伪装, 一颗心又酸又涩。
在七年前的自己看来,他是从天而降照亮世界的一捧阳光,他无所不能光芒万丈,带着她走出自卑与怯懦的泥潭——可原来, 在他耀眼的光芒里, 藏着的是一颗比谁都胆怯的心。
在嗅到爱可能来临的气息时, 像个胆小鬼一样跑走了。
“你走就走,为什么要说那么恶毒的话呢。”沈双道, “你不说,我也许不会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本能。”
面前的男人道, 微垂的睫毛让他这一刻看起来美极了,如脆弱的蝶翼。
“本能就是伤害我?”
沈双不可思议道。
“不, 本能是…”季远抬起眼, “希望你记住我。”
男人的攻击性。
标记的本能。
自私的本性。
季远有一万种从神经学、病理学、生物学解释的理由,连他最后在回想起来,都会觉得那一刻的自己不可思议,他无从去解读当时的想法, 只是在她吻他的那一瞬间,所有的行为发生了。
宁玉怜在旁边“咯咯咯”笑:
“季远,你看,你还是像我。”
“这是宿命,宿命,我敢打赌,如果这个人离开你,你也会变成像我这样……这么多年,你一言一行都极力摆脱我,但我告诉你,摆脱不了的,这是本性!你啊,还是像我,一旦真的爱了,你也会变疯子……疯子,哈哈……”
耳边的笑听得人惊心。
面前的男人还是那样英俊,风度翩翩,甚至说话还是那样温柔,仿佛在等她的决定,完全没有宁玉怜所说的“疯子”迹象。
沈双却想起那个清晨,他淋了雨苍白着脸出现在她面前时的眼神。
她以前不懂,现在在想,那个笑着说“可以当备胎”的男人——恐怕从本质上也不怎么正常。
可他怎么会一步步变成这样的。
他种了因。
她给了果。
沈双捧起他脸,看了他一会,踮起脚,轻轻碰了下他嘴唇,就在季远要揽住她时,往后退了一步:“抱歉。”
她道:“让我静静。”
“别跟来。”
说完,沈双就推开季远,出了病房。
女孩的裙边消失在门背后,宁玉怜又笑了起来。
这回,她的笑不那么疯癫了:“真是让人心碎的眼神呢,小远,所以说,那天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呢?”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痛苦了啊。”
“宁玉怜,你说我跟你一样,”季远转过身来,他那双从来令人离乱的桃花眸此时干净而明澈,“不,还是不一样的。”
他弯弯眼睛,笑了起来,那笑竟依稀让他有了幸福的模样:“因为我碰到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你看过破茧的蝴蝶吗?”
“我看过。”
季远轻轻道,“那灵魂啊…”
闪闪发光。
“你……”
宁玉怜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季远却像是言尽,之后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出了病房。
宁玉怜“啊啊啊”了声,突然拿起床边的枕头砸了过去。
“滚!你滚!全都滚!”
歇斯底里的怒骂,被门声掩了去。
季远听着身后的动静,对着忙跑过来的小护士笑:“不要紧,在发脾气,一会再进去。”
小护士被他笑得脸红,小声“哦”了记,心想,他真好看啊。
比网上的照片还好看。
等回神,却见刚才那男人已经顺着长廊往前,风姿徐徐,不一会,消失在了在长廊。
*
沈双直接回了云来市。
当回到那个安静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里,在重新扮演阿红时,她才感觉那颗躁动的心在一点点安静下来。
柳导是过来人,看她这样,只是拍拍她肩,什么都没说,继续之前的拍摄。
而外界早已风起云涌。
季城集团因当家女主人的性l丑l闻,股价连连跌停,几大股东为止损也开始不断对外抛售,股市动荡,眼看占据房地产半壁江山的季城集团要就此倾颓,这时候J.L强势入驻,竟一跃成为季城集团的最大股东——
而J.L顺势召开股东大会,废止季城执行CEO的位置,季城退势成为董事会代表,而集团的执行CEO由J.L的季远出任。
舆论掀起轩然大波。
这不就是典型的儿子掀了老子的老巢,还把人家赶去当太上皇吗。
网上人人议论。
分析师也开始揣测起季远此举的意义,不过却都又称这是季城集团围魏救赵的一个办法:当家人有性l丑l闻,那就换一个当家人。
季远虽然身涉话题,但大众大部不会对婚姻双方的孩子过多谴责。
而金融界则引出一个话题:J.L哪来的资金,缓吸低进了季城集团30%的股票?
要知道,就算季城集团因舆论影响大势倾颓,可那也是庞然大物,完全不是一个三年前才敲钟上市的投资公司能吸纳进的。
有人揣测,季城手中的26%股给了季远,但又有人披露出来,季城的26%还好好地呆在他名下,并没有变动。
在外界纷纷揣测之时,季城集团已经无声无息地完成了权利交接,并且在交接的第二天,直接召开了记者招待会。
会上直接宣布两件事:
一,季城集团最大股东变为J.L,从一个偌大的地产王国,变为JL旗下一个子公司。
二、J.L集团正式更名为「J.Y」,而季城集团顺势更名为「J.Y地产」。
这一更名,J.L当家人的强势作风一览无遗。
但金融界怎么也猜不透这莫名其妙的更名行为源自哪里,毕竟——J.Y,不就是季远?别称?可如果要用J.Y,为什么一开始用J.L?
唯独一波CP粉蜂拥而至,表示:这是J.L当家人以名字,对曾经Class队长沈又又的又一次浪漫示爱。
J.Y——我以我毕生的事业,联结我和你。
季又。
我和你。
季远上「我舞我秀」很是吸引了一波颜粉事业粉,甚至金融界无数崇拜季远的直男纷纷出来挥舞大旗:「不可能!你以为这么大公司一个掌权人是你们小女生,每天就想这些乱七八糟情情爱爱的?这可是曾经翘了华尔街一大笔钱的男人!一定是有别的人用意。」
当然,即使沈双和季远CP粉热热闹闹与外界掰头的时候,也比不上季城官V之后发布的那条微博热度。
季城V:一张离婚证。
证上配文,「感情破裂,不可回转。」
宁玉怜个人官V也同时发布离婚证明,配文:「感情破裂,不可回转。」
于是,曾经轰动娱乐圈的世婚在轰轰烈烈中开始,又在轰轰烈烈中结束。
无数曾经经历过这一切的中年人在网上唏嘘: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
「谁能知道,在繁华底下的辛酸和污浊呢?」
而身为这段婚姻的产物——
或者说,促成这一切的季远,却陷入了神隐。
这件事,沈双全程都没关注。
她既不知道,那个疯疯癫癫的宁玉怜竟然会愿意离婚,也不知道,季远竟然将他父亲撅了个跟头,直接将季城集团成为自己的控股公司,更不知道,他竟然千里迢迢地又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山村。
她沉浸在她的阿红里。
所以当季远出现在她面前时,还有点回不了神。
第154章 完结(上) 快跑啊!
拍摄点。
“姐姐, 你怎么不理哥哥呀?”
发烧好了的小丽一笑,露出两颗缺了的门牙。
也不知是不是自小缺乏营养,小丽到现在才开始换牙。
沈双掀起眼皮, 看着旁边拎了个小板凳坐着、长手长脚委屈地支在那的男人,又将视线落到手中的剧本上。
这种状态在剧组已经持续很久了。
陆铭野在旁边叹了口气,问旁边的助理:“你说他俩要这样多久?”
助理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我不知道。”
“哎,你说远哥这么前途大好的一个男人,外面多少妞在等他啊,怎么就非得窝这当一只舔狗呢?”
“舔狗?我可没觉得。”助理可没法想象那个男人当舔狗的样子。
头被敲了下, 陆铭野直起身:“舔狗呢,可不能看他平时帅不帅、有没有风度,要看他干了什么。”
“什么意思?”助理摸摸后脑勺。
“举个例子啊,比如, 沈又又口渴了, 他就给倒水;沈又又晚上洗澡, 他给烧洗澡水,人洗了用了吧, 一句好话没有,一个好脸色没有, 这人还高兴着:她肯用我这边的水了……”
“换个人想,舔不舔?”
助理在脑子里把季远那张英俊的脸换成旁边的陆铭野, 瞬间有代入感了, 点头:“舔!”
“对吧,就跟以前学校女神要写论文,那备胎帮论文写了还生怕女神不看不上,啧啧。”陆铭野道, “瞧把人给惯的。”
“就是追上了,家里也是个妻管炎,一星期给两百块那种。”
“你挺有经验啊。”
旁边一道声音。
陆铭野说到一半的话顿时噎喉咙里,等转头,却见季远那张被网上无数妹子嚎着“要嫁”的脸更似笑非笑地对着他,下意识打了个嗝:“没,没有,远哥,我胡诌的,胡诌的。”
季远一屁股将陆铭野那“豪华折叠椅”坐了,仰头望天。
陆铭野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可能要下雨。”季远道,对陆铭野助理道,“去跟柳导说,今天提早收工。”
“可这……”
天明明晴空万里,一朵乌云都没有啊?
助理看了眼,丈二莫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去跟柳导说了。
毕竟以前一次没听,整个剧组都快泡水了。
陆铭野蹲季远旁:“哥,你怎么知道要下雨?”
“空气湿度,”季远道,“你看旁边这些鸟,飞得很低,蚂蚁……”
他说了一通,见陆铭野目露迷茫,一哂,站起来:“算了,没什么,走吧。”
“哥你怎么知道这个?”
陆铭野梗着脖子问。
“你以为柳导请我来,还真是当摆设的?”季远摆摆手,“快收拾。”
果然,在一帮人匆匆收拾完,道具组、摄制组扛着器材往回赶,才回村,雨就瓢泼一样下来。
屋檐上的瓦片被打得“丁零当啷”响,雨流如注。
一帮人在客厅里站着,往外看。
“又浪费了一下午。”
“晦气,走走走,打牌去打牌去!”
困在山里,娱乐活动匮乏,而一旦下雨,拍摄也进行不下去,一帮人就会约着打牌。
沈双对这个却什么兴趣,起身说了句就回房了。
等睡了一下午,起床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收音机兢兢业业地播报:“……云来市已进入梅雨季,预计未来一月都会出现降雨,外出注意避雨,基层防汛工作已经展开,山林地区注意落石……”
沈双下了楼,只有季远一个人在客厅,手里摆弄着柳导的一套茶具,见她过来,递过来一杯茶:“雨前龙井,要不要喝喝看?”
沈双看着递过来的那杯茶,没吭声,过了会转身,却听后面声音传来:“你真的打算一句话都不跟我说了,沈双?”
沈双脚步顿了顿,转身,接过茶,牛嚼牡丹似的一下干掉,又朝面前的男人亮了亮杯底:好了吧?
季远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就将她搂到怀里。
沈双没反抗,任他宽厚的肩膀包围自己。
季远将下巴磕在她的肩窝,声音轻而又轻:“沈又又,你要什么时候才肯开口跟我说话呢?”
“你这样,我很难过。”他道。
沈双睁眼,看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
她也很难过。
她可以跟其他任何人说话,唯独不想跟他说。
有股劲儿憋在胸口,就像这云来市黏黏糊糊的雨季,让人既没办法拒绝,又没办法痛快接受。
不上又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