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王西观竟然又站在城门口,朝着她离去的方向,露出诡异笑容。
卧槽!陈姜惊恐不能自抑,这金黄鬼子到底想干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一路陈姜犹如惊弓之鸟,安稳不了片刻就神叨叨地猛一回头,冲着来路左瞅右瞅,瞅完了就皱着小脸,嘴里发出吸气声,而后埋头念念有词。一惊一乍地把同车人都看傻了眼。从县城到村里的官道两边不是农田就是荒野,除了擦身而过的牛马车外,几乎看不到人烟,没人知道她在瞅什么。
陈百安和廖氏坐在她两边,两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别人听不真切,他们却是听得一清二楚,陈姜的念念有词是在骂人,例如:去你娘的,滚你的蛋之类,还有些话他们不懂,但听那语气也知干净不到哪儿去。母子俩一路上对视无数眼,互相都看出了对方的担忧,姜儿身上还是有不妥啊。
他们若是跟陈姜一样有阴阳眼的话,相信也会跟着一起骂脏话的。从城门口第三次见到王西观开始,回家的这一路上,陈姜又看见了他至少五六次。
有时在道边站着,微笑看着牛车从他眼前驶过;有时在树后别着,露出半张脸和翘起的嘴角;有时甚至就贴着车架,在陈姜一回头的时候正与他的大白脸碰个正着,然后笑嘻嘻目送车子慢慢远去。
光天化日鬼吓人还行!
陈姜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就算被上了身,但王西观是个活人,有肉身的活人,同车人不可能看不见他的存在,可是从反应上判断,他们真的看不见。
不仅如此,影子这个没用的东西,正在竹筐里哼小调呢,偶尔听陈姜骂人还伸头出来笑两声,显然也看不见这个出城后的王西观。
而且他神出鬼没速度极快,有时牛车还没到,他已经先在路边等着了......好可怕,没人能救她,若他对陈姜有恶意,没人能救她。
回到大槐树村时至傍晚,陈姜已被这鬼的闪现绝技秀得一脸麻木。她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对付一般鬼子的视而不见不起作用,不如沟通一下。大神你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谈,只要不是要她命,能帮的忙一定帮,哪怕遭次报应也认了。
刚进门放下筐,陈姜还没来及跟廖氏说一声,门外就扑进来一条绿影。
“小姜,小姜,你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我等你等了好久。”
影子飘过来,奇怪地看着急吼吼的赵媞:“咦?是你啊,你怎么还没去投胎呢?”
篱笆院外,诡异的王西观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屋里的陈姜,嘴角笑容弧度古怪极了:“来,你,来。”
陈姜用力拍了拍脑门,糟心鬼子撞一块儿了,今天又是大凶。
赵媞压根不看影子一眼,自顾噼里啪啦道:“袁熙过几日要离开凤来镇回京,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跟着他走呢,还是在这里等他回来?他给我上香,说让我来跟着你,可是我放心不下。杨氏贼子早已将我大周忠臣良将除尽,京中尽是佞奸走狗,他这一去危困重重,我好怕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你说,我该怎么办?”
影子莫名其妙:“你在说啥呢?”
陈姜做了两个深呼吸,平静脸色,对僵立一边满脸惧色观察着她举止的廖氏母子道:“你们把东西收拾收拾,我出去转转。”
待陈姜出门,廖氏一把攥住儿子的手:“三郎,三郎,你妹妹她不对劲,我早就想说了,她一直不对劲,就算见过阎王老爷,可说话,做事,处处都跟以前不一样,一个人的性子咋会变那么大呢?那日老宅宴客,她能看出新姑爷身上的阴气,今日更是古怪,疯疯癫癫骂人......你也看见了,她是不是鬼上身了?她还是不是我的姜儿?”
陈百安紧紧抿着嘴,不知该咋回答。
陈姜仍是走去了上回跟赵媞谈话的家后山荒地,太阳西沉,威力渐减,赵媞飘在她身后,影子飘在赵媞身后。而那个恐怖的王西观,仿佛知道她的目的地一样,早已站在荒地上,黄亮亮的,像个小太阳似的。
没搭理他,陈姜先对赵媞道:“今天太阳这么大,你怎么过来的?”
“我跟着阿桃来的,她知道你家所在。”
“嗯。”陈姜声音有气无力:“以后在心里默念我的名字几遍,就知道我在哪儿了,有什么着急的事可以找我,没事就不要骚扰我了好吗?”
赵媞撅了撅嘴,影子在一旁眼睛瞪得老大,诧异指着陈姜赵媞:“啊!你俩在说话,你能看到她!你能跟她说话!”
陈姜理也不理她,接着道:“袁熙的事你不要管了,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我已经尽力去劝了,他不听我也没办法。既然他想完成你的遗愿,那就是做出了对命运的选择,结果是好是坏,都由他自己承担。你别的心也操不过来,就祈祷他能成功,你能早日投胎吧。乖,听话,回去吧。”
“小姜......”赵媞又悔又急,所谓复周遗愿是自己说出来的,可到了袁熙真的要去做时,她又恐慌不已,生怕断送了赵袁两家最后一条血脉,“要不然,你去传我旨意,不反楚了,算了,让袁熙好好活着吧。”
陈姜哼笑一声:“把我当工具人也不要太顺手了,一时一出我欠你的?有事呢别烦我了。”
说罢转向王西观。她余光看得清清楚楚,这恐怖分子在她们说话时一点一点往前挪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一张中年男性的脸上带着违和的好奇探究表情,歪着头,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您好,我是陈姜,您贵姓?”陈姜扯起假笑,冲他友好地打招呼。
这下赵媞和影子一起叫起来:“你在和谁说话!”
王西观个高,把头往陈姜脸前低了低,仔细瞧瞧她的五官,然后笑道:“师。”
陈姜心一揪:“尸体的尸?”
“师,焱。”
陈姜沉默,有这么巧的事?后世那个给了她三根香的人...或者鬼,也姓师。
第35章 真有点舍不得
这个姓本就不多见,偏偏活了两世撞见的奇人异鬼还都姓师。难不成是祖宗后代一家子的关系?
靠谱啊!陈姜兀自天马行空地联想起来。她没见过金黄色的,是因为从没遇上姓师的鬼,如果这个师氏血统与常人不同,譬如是修道的,捉妖的,玩蛊的等那些奇奇怪怪的隐世家族,活着时就具备超出凡人的本事,死了自然也不会流俗,说不定黄光就是师氏独有光芒呢。
人会进化,鬼也会,经过八百年沧海桑田,师氏已经牛逼到可以把光给收敛了叫人看不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她就说上辈子那个姓师的常常行踪诡秘,深夜出没,而且谈吐玄妙,神神鬼鬼的呢,原来真的是个鬼啊!
脑洞有理,颇能说服自己。想到那个家伙,陈姜心里没来由地升起暖意,不自觉又摸了摸胸口,再看“恐怖分子王西观”,惧怕消散了,竟然还生出几分亲近感来,这是他祖宗诶!师先生,我看见你祖宗啦!她脸上挂了真诚的笑容。
“原来是师哥,呃,师兄......”好像哪里怪怪的,“师焱兄,你好你好,不知找我有何贵干,尽管直说。”能帮肯定帮,就当还人情了。
叫师焱的王西观也一直保持着微笑,听得问话后,直勾勾看着她的眼睛,脸面越俯越低,越俯越近,眼看就要脸贴脸了。
虽然一丝呼吸也感觉不到,但陈姜还是尴尬地向后退了一步,“师...师焱兄不要这样,我还是个孩子。”
您老顶着个四十来岁男人的皮,对十一岁小姑娘摆这种姿势不太合适吧?
赵媞和影子看她对着一块空地问好,说话,呈羞涩状缩起肩膀,彼此互视一眼,大惑不解。是,你还是个孩子,难不成有人要对你做些什么?
“小姜,你没事吧?”
陈姜没有回答,因为师焱这时候突然探出双手,一把掐住了她的肩膀。
陈姜慌了,师老祖宗可不知她与自己后代孙辈有交情,这是还想害她?下意识挣脱叫道:“不!不要上我身!你让我干什么都行,不要上我身!”
赵媞率先察觉不对劲,小姜为人处事随和世俗,但她可没忘国师说起此人时的敬畏。尊主大人能看见她们这些鬼,说不定还能看见一些鬼也看不见的东西呢!看尊主不自然地挣扎后仰那样儿,莫非是有厉害的妖怪来了?
她吓得一退八丈远:“尊尊尊,姜,我先走了,改日再来!”说罢头也不回地飘了。
影子受到她的感染,也慌张飘远了些:“你咋啦?中邪啦?你能听见我说话吧?”
陈姜害怕之余有点生气,两个都是没用又累赘的东西,胆子小还没义气!
师焱并没对她做什么,他只是捏着陈姜的肩膀,再次专注地看她眼睛,见她骇极闭目,还说:“睁。”
陈姜趔着身子,颤巍巍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师焱不满意,自己上手把她的眼皮撑大了些。手指冰冷,陈姜的心脏也冷。
看了一会儿,师焱放开了她,道:“哦。”
什么祖先后辈,什么师先生,什么人情暖意,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陈姜再一次意识到她的无能无力,面对一个能附身,能闪现,能轻而易举挟制活人的厉害鬼,她只有束手就擒任人宰割的份。
“师兄,有什么话好好说,咱别动手行吗?我...我害怕。”陈姜哆哆嗦嗦。
师焱笑,举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脸蛋,道:“蛋,魂。”
陈姜面皮不停抽搐,这鬼语言有障碍,障碍得还不轻,忙狗腿道:“你是想说混蛋吗?来跟我念,混,蛋!”
师焱摇摇头,往远处影子所在瞧了瞧,对她招手:“你,来。”
影子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正紧张兮兮地观察陈姜动静。陈姜又暗道,他语言有障碍,脑子好像也不好使,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智障且强大,简直无解。
“师兄,她看不见你。”
师焱似乎这才想起了什么,往自己胸口拍了一下,陈姜没有任何感觉,影子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嚎叫:“啊!妖怪!”倏地转身往山上窜去,极快,绿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唉,能指望她啥呢?连个精神鼓励也别指望有,陈姜无语望天。
那天稍晚,陈姜回到家中,廖氏仍旧做好了饭,母子仍旧等着她回来一起吃,但在过程中,没人和她说过一句话,饭前饭后的气氛沉闷压抑。
到了睡觉的时辰,廖氏在外屋磨蹭到深夜才进房来,贴着边睡下,整夜没有翻一次身。
陈姜当然注意到了母子俩的异常,但她心事重重,也无精神开口询问安抚。
师焱并没提过任何要求,仿佛跟着她回来一趟就是为了看清她眼珠子的形状。他对她说:“明,日。”
说罢他盯着陈姜,直到听到她回答:“好。”这才又拍了下胸口,大摇大摆地从她眼前走掉,陈姜只眨一下眼,黄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还约上了,明日干啥?是明日来提要求,还是明日要她小命?陈姜不知自己为何要答好,可是被他盯着的时候,除了这个字,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忐忑不安,一夜都在琢磨如何能使师焱放弃缠她的方式方法。
被命运掐住脖子的滋味不好受,可是再煎熬,第二天的太阳也照常升起。母女俩一起挂着黑眼圈起床,陈姜想跟廖氏说句话,她却眼皮一耷快速出去了。
吃早饭时,陈姜主动给陈百安拿窝头,把小腌瓜往廖氏那方推推,道:“其实手擀面也挺好吃,娘你明天早上做点面条吧。”
廖氏低头吃饭,轻轻“嗯”了一声。
陈姜又道:“哥你一会儿上山砍柴,我同你一道啊。”
“不...不用了,歇着吧。”陈百安也不看她。
陈姜一副殷切模样:“农忙过了,书院快开学了,要不今日让娘带你去见见先生?”
陈百安嗫嚅:“别...要不再等等,家里...家里事多。”
“还等什么呢?等下一个进学季你可就十四了,到时候混在一群豆丁大的孩子中间更难看呢。就今天去吧,正好也有了银子,我给你交一年的束脩,你只管安心读书便是。家里的事你不用管,我和娘自会安排妥当的,是吧,娘?”
她不喜欢喊娘,从死过一回回来之后尊称少之又少,今天嘴上像抹了蜜,一口一个娘喊得廖氏心惊肉跳。
母子俩不吱声,也刻意回避着陈姜的目光。她安静了一会儿见没人搭茬就笑了:“你们今天怎么了,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廖氏一听鬼字,浑身显而易见一抖,用半个窝窝挡住视线。
陈百安瞄了陈姜一眼,见她笑容并不如往日灿烂,嘴角带着苦涩,目光满是失望。心里一疼便道:“姜儿,你昨天那是咋了?”
陈姜冷笑:“我咋了?”
“有点怪,你是不是能看见啥不干净的东西?”
“是。”陈姜顿都没打,一口承认,把廖氏母子又吓得不轻。
“那昨天,昨天......”
“昨天我看见鬼了。”
廖氏筷子一扔,捂着脸拼命往儿子身边靠:“我就说...我没说错吧......”
陈姜推开碗,站起身道:“从阎王殿回来,我是能看见一些脏东西,不说是怕吓着你们。见鬼的是我,又不是你们,有惊有怕我一个人担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没听过这句话吗?你们害怕个什么劲?”
廖氏不敢看陈姜,一个劲哆嗦,而陈百安则若有所思。
陈姜又道:“本来我以为,我是这个家的女儿,不是鬼,绝不会害人,又一心想用学来的本事帮家里过好日子,你们不会嫌弃我,即便知道我能见鬼也不该怕我。现在看来,我还是跟以前一样天真啊。”
她说的以前,是上辈子。这种事情没法长久地掩饰下去,只要和人生活在一起,总会露出这样那样的马脚。她是天真,以为换了个时空换了个家庭,就能得到奢侈的亲情?她一个阴气满满的人,配吗?
她本不该承认的,打死都不该在活人面前承认通鬼的,教训还没受够?悲剧又要重演?可是今早陈姜的心态有点崩。她没想到古代会那么麻烦,事情全都集中到短时间内发生,仿佛从来没人管过这个时空的鬼事,一个月内的特殊事件比她在现代五年十年遭遇过的还多。
赵媞影子的事没有进展,陈碧云准婆家还藏着个厉鬼,不知底细的师焱又盯上她了。失眠一夜令人心浮气躁,陈姜理智的闸门只要出现一个小缺口,情绪就如泄洪般难以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