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怎么就突然变了呢?
“老太爷他……”
“茗儿,你忘了娘一直教你,凡事不可全然依赖他人。就算是至亲之人,十根手指亦有长短之分。昔日你在国子监学业成绩优异,是方家的脸面,自然是老太爷的心头宝。可如果你不能再继续给方家争光,那他自然要偏向其他人。”
方夫人面带讥讽之色,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柔弱可欺的神情,这刚柔切换变脸的速度,让方一茗大为佩服之余,也不禁有些同情。
“当初我答应老太爷留在方家,将你抚育成人,绝不改嫁,他才肯出手保住我们三房的家产。好在你自由机敏聪慧,三岁便能背诗,五岁便开始启蒙,学业远胜于那几房的兄弟,才得了老太爷的青睐。现在他知道你不能再应试科考,断了青云之路,自然要再去培养其他子弟,免得毁了方家百年清流的声誉。”
“呵,可那些下毒害我的人呢?他就真的不管了?”方一茗想想也替原主心疼,若不是平日学习太过刻苦,耗费心血过度,也不至于才沾了那么点毒药就心梗暴毙,让她从后世穿越来顶锅。系统当时就给她检查过,那些毒药的分量,换个人未必致死,只是原主本就紧张过度,加上药性催发,一时心梗,就那么去了。
说到底,还是得怪这大家族中的龌龊人心,为了族中资源和家产下此毒手,那些人根本不曾当她和方夫人是骨肉亲人,那她又何必客气,顾念那点“亲情”?该撕的时候就得撕开了,这样她才能带着方夫人离开方家去开书院,完成系统交代的任务。
“你先歇着养病,无需费心。”方夫人冷笑一声:“这些事,为娘自会处理,老太爷若是不肯给你个交代,娘自然会找到帮我们孤儿寡母出头之人。”
“是,孩儿记住了。只是母亲也莫要因此动怒,伤了身子。”
方一茗努力在记忆中翻找这位亲娘给原主留下的教诲,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人不可貌相,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成语,可一想到她原本真的只是个温雅柔弱的闺阁女子,若不是丧夫之后,身怀有孕,还被夫家娘家的人虎视眈眈地想要夺产的夺产,利用的利用,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她现在接过了原主的身体,感受到这种可贵的母爱,也希望自己能变强替原主保护这位可贵的母亲,替原主尽一份孝心。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固然不错。但母亲的身体和安危,在孩儿心中才是最重要的。纵使今日孩儿入不得考场,无法科举出仕,为母亲争光,亦可开班收徒,即便我自己当不了状元,当个状元的老师,想必也能替父亲挣得几分门面。至于那些宵小之辈,他们敢下此毒手,无非就是依仗着家族声誉,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算明知是他们所为也讨不到公道。那我们又何必还挂念这点面子情?”
方夫人难得听她这般说话,有些意外,倒也没有立刻反对,“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方一茗眨眨眼,看着方夫人,“我记得当年母亲陪嫁的庄子,有一个就在南山那边,如今孩儿中毒,体弱不能应试,母亲心痛之下,带我离开方家大宅,去庄上养病,顺便以父亲之名开个书院,想来祖父看在我们如此退让的份上,也会补偿我们一下吧?”
“等我们离开了方家,那些人再想出什么阴招,就只能自己去斗……到那时,老太爷怕是更要愁这十根指头,留哪个才好啊!”
方夫人听得入神,她这些年在方家明里暗里也吃了不少亏,任是她如何谨言慎行,这孤儿寡母的,在大家族中生活总是难免遇到各种问题,她原本一直想着保护这个被她当成儿子养大的女儿,为夫君守节和替女儿守住家产,对她而言,已成为习惯,突然听到方一茗的对策,不由一阵感慨,任她如何保护,孩子终究还是看到了太多,这次中毒后一夜长大,想法也与先前大为不同,倒是让她真心刮目相看。
“茗儿……是不想亲手报仇?”
方一茗摇摇头,“不是不想,而是现在口说无凭,三元糕是祖父让人送来,就算追究下去,也会下人顶缸,既然母亲都说了,祖父会护着凶手,母亲若是求助于外人,只怕会影响到母亲的清誉,那些人有恃无恐,就是想瓜分我们三房的资源。我们若是退一步,他们又当如何?”
方家可不是铁板一块,长房嫡子方泓几次科举失败,最后蒙荫入仕,入朝为官近二十年,至今不顾是礼部太常寺的一名从四品少卿,主掌礼乐之事,堪称是闲职中的闲职,比三房的状元郎方渊简直堪称云泥之别。就连他的两个儿子方若方艺,连国子监的入学考都没能考过,更比不上方一茗。
父子两代都被三房在学业上压了一头,唯一可以说道的,也就是人丁兴旺,方泓不光有两个嫡子,还有三个庶子和六个女儿,妻妾成群,花销就翻了几倍不说,进项却远比不上三房。从当初方渊救驾暴毙后,他本就想过继一个儿子到三房,继承三房的家业,甚至还觊觎着三房那位状元夫人,只是没想到方夫人看似柔弱,性子却十分坚韧,不但坚守着家业,还生下遗腹子方一茗,再次压了长房一头。
方夫人跟方泓夫妇相处十几年下积怨已深,此番一听方一茗中毒,就认定是长房所为。若是方一茗不曾看过原著小说,也就跟着她的思路去走,跟长房对上的结果,就会便宜了一直不声不响的二房。
那位方家二老爷,才是真正不吭不响专下黑手的幕后Boss,方一茗现在没有证据扭转方夫人的目标,就干脆以退为进,看看方家人如何应对。
更重要的是,她没有跟方夫人明说,以她的才华智慧,困在方家十几年已经足够委屈,这退一步,海阔天空,出去换个活法,不再当这苦兮兮的小白花不好吗?
第六章 碧涧羹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
最终,方夫人按照方一茗的建议,并没有去请外援,只是让人将那份掺了乌头的三元糕送回给老太爷。
方家老太爷先前刚听方泓前来告信,说起方一茗临场弃考之事,一脸遗憾之色,倒像是他自己的莫大损失一般。
“真是可惜啊,一茗在国子监学得再好有什么用,那副身子骨弱不禁风,竟然连考场的大门都没进去就倒下了。要我说,是三弟妹将这孩子养得太过娇气,跟她一般的病弱不堪,倒不如送到父亲膝下教养,免得我方家好端端一个状元苗子,就这样毁于妇人之手,岂不可惜?”
方老太爷皱着眉,抿了口茶,并未言语。
方泓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大家都知道,三弟妹就这么一个孩子,自然宠得是如珠如宝,只是一茗的身体太弱,这不连考场的大门都没进去就晕倒,白白浪费了国子监的一个贡生名额,也不知会不会引起其他监生的非议……”
方老太爷冷哼了一声,说道:“有什么可非议的,有本事,他们自己考上去啊!技不如人,就算一茗肯让出名额,那些废物就能考上了?”
说着,老太爷斜乜了长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人不说,就你那几个儿子,连国子监的入学试都考不过,还想让我保荐,送上去也是丢我的脸!一茗才不过十六岁,大不了再养几年身子,等年纪大点再考也无妨。就算当初的老三,也是过了二十才考的会试,这有什么等不起的?做学问,跟酿酒一样,不怕多放几年。你啊,如此浮躁,以后怎能当起家来?早晚,我们方家就要败在你手里了!”
“是是是,父亲说的极是。”
方泓苦着脸,本以为可以趁机在老太爷面前上点眼药,让老太爷把方一茗从方夫人身边带走,到了外院之中,和其他方家子孙在一起,可以做手脚的地方就多了,而不似现在这般,除了方家三房所在的菁花院,就是国子监两点一线,跟方家其他子弟几乎从不来往,身边从不离人,他们想做点什么都很难。
方夫人更是以守节为名,足不出户,除了几个打理家产的管家之外,就连他这个隔房的大伯,一年都难得见她几回。
可人心就是如此,越是难得一见的,就越是念念不忘,他当初在三弟下葬后,私下里派人送去不少东西,委婉地说他会替三弟照顾她,结果却被她毫不留情地让人全都扔出门外,后来还搬出老太爷敲打了他一番,才让他老实下来。
终究,心里还是有点意难平。如今又被老爷子说他不如早逝的三弟,那脸面就愈发的挂不住了。
方老太爷沉吟了一下,他也许久不见儿媳,想着她年纪轻轻就为儿子守节,如今孙子的身体不好,未能进入考场就晕倒,正准备派人送点药材过去,顺便安慰一下他们,就听下人传话来,说三夫人派人将老太爷昨日送去的三元糕又送了回来,顿时就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方泓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或许是三弟妹觉得一茗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让人送来请罪……”
“一派胡言!”方老太爷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怒斥了他一番,看到秦妈端着一盘已经拆开包装甚至掰成两半的三元糕进来,脸色就愈发难看了,一巴掌拍在了桌上,“说,这是怎么回事?”
秦妈行了一礼,头也不抬地奉上三元糕,说道:“夫人让老奴将这些三元糕送回来,是因为茗哥儿昨夜就是吃了这糕饼,引发心疾,才无法进场考试。夫人让老奴前来禀报,若是老太爷这里还有三元糕,万万不可入口,以免伤了老太爷的身子。”
“什么?!”方老太爷失手摔落了手中的茶盏,又惊又怒地上前查看,“这三元糕中有毒?谁说的?”
秦妈心下一哂,面上依旧平平淡淡地说道:“是林大夫给茗哥儿看病时发现他的症状像是中了乌头,翻检了院子里的各种吃食,才发现是这些三元糕的问题。老太爷若是不信,可以让人查验。”
“中毒?”方泓眼珠转了一转,说道:“这三元糕是老太爷派人送给一茗不错,可中间过了你们的手,谁知道是哪个下人的手脚不干净,又如何能怪到老太爷这里来呢?”
秦妈不紧不慢地说道:“大老爷恕罪,夫人和老奴绝无问罪之意,只是担心这些糕饼中有毒,万一老太爷也吃了,明知不报,岂不是有悖孝道?”
方泓正要继续开口,方老太爷却挥手让他闭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这些三元糕是特地给茗哥儿定做的,都送去了你们那边,我这里并无留存。你回去告诉三夫人,这些毒饼留在我这里,我定会查个清楚,给她一个交代。只是茗哥儿的身体如何?林大夫可能解毒?”
“多谢老太爷关心。”秦妈抹了把眼泪,有些哽咽地说道:“林大夫说,茗哥儿本就是不足月生产,自幼体弱,虽然这次中毒不深,却也毁了身子,需要好生调养几年。夫人让人去收拾了南山的庄子,打算带茗哥儿和我们去庄上养病,还望老太爷见谅。”
方夫人没有坚持要交出凶手,追根究底,让方老太爷松了口气,庆幸家丑没有外扬出去,却也不禁心生几分愧疚之意。
“也好。南山的庄子环境清雅,山明水秀,是个养身的好地方,就是地角偏了些,委屈你们夫人和茗哥儿了。老夫让人收拾些药材给你们送去,再多带点银子,如果有什么需要,派人来跟说一声便是。”
“谢老太爷!”秦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放下了盛着毒饼的木盘,便退了出去。
方泓不禁有些意外,急忙问道:“三弟妹这是要带着一茗出去自立门户吗?茗哥儿中毒,不是该留在京城多请几个御医才好调养吗?怎么就要到庄子上去,岂不是说我们对他不好……”
“蠢货!”方老太爷气得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她这是怀疑下毒的人就在这府里,就算你给她请来御医,她也不敢用!这是彻底跟我们方家生分了啊……可惜了茗哥儿这孩子……”
他很清楚,三夫人知道他就算真查出了是谁下的毒手,也会将这事当做家事内部处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无论是哪个儿子做的蠢事,传出去都会让方家的名誉扫地,更何况如今方一茗坏了身子,无法参加科考,已成弃子的定局下,他就更要维护方家的颜面。
说到底,也只能委屈她们母子了。
还好这次三夫人知情识趣,主动避让出府,就算如此,他也要给她几分面子,查个清楚,这种为了一己私利损坏家族利益的人,就算不说出去,也得家法处置,以儆效尤。
方一茗不知方老太爷复杂的心思,只知道跟着方夫人来南山的这处庄子,简直就是中了大奖。
昔日只听说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悠然恬淡,如今自己也能拥有这上百亩良田的庄园。从在马车上一路看到的风光,方一茗就觉得惊喜连连,真是没想到,方夫人的陪嫁庄子,竟然有如此风光。
方夫人一边派秦妈去主院送信,一边就让人准备了马车带着方一茗离开。反正有大丫鬟织锦留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她们母女轻装上阵,正好符合怕死远遁的形象,让人以为她们当真是被某些人欺负得怕了,这才仓惶离家,美强惨的形象树立起来,就能博得更多人的同情分,以后真的自立门户开班收徒时,也能多个说法。
南山的庄子,名叫郦庄,是方夫人郦二娘嫣如的陪嫁,依山傍水不说,还有百亩良田,一处池塘,平日里三房吃的粮食和蔬果都是这里的产出,就算方夫人平日不来,这里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随时等着主家入住。
这一进门,正好赶上庄里的妇人们从山上挖了些春笋回来,和着香芹一起,熬了碧涧羹送到了主房这边,让一路上被马车颠簸得没了胃口的方一茗看了这清新怡目的菜色,闻着那香浓的味道,都不禁食欲大振,一扫先前的“晕车”之苦。
“母亲,想不到庄上的的厨子,竟然也能做出这等美味!”
方夫人自离开了方家大宅,一扫眉间轻愁,微微一笑,更是美艳大方,不可逼视,抬手请拍着她的手臂,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一向嘴刁,一丁点儿不合胃口的就不吃,才让她们练出手来。这里的厨子,是你小时候照顾过你的春兰,嫁给这边的庄头后,每年还给你送了不少东西去呢。”
“原来如此!”方一茗一边吃着美食,一边盘点着自己得到的新手大礼包食材,自觉不用去考试,还能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种种田,养养花,教几个小徒弟去考个状元探花的,这日子岂不美哉?
只是看着看着,她的视线忽然凝固了,之前都没注意到那些系统派送的食材除了珍稀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会儿才突然发现,那条海鱼身上居然还有个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