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星泽愣愣看着面前久违的肉菜。
食堂熙熙攘攘，但他偏就能一眼逮到她张扬的高马尾，早已走出很远，坐进同伴早为她预留好的位子里。
红烧牛肉还散发着热气，这个人已经离他那么远，那么远。
之后的每一天，容逸总能在食堂角落里找到樊星泽。有时候樊星泽为了不让她破费，会咬咬牙买点菜，装作吃的不错的样子。但容逸一眼看穿他的把戏，还是把荤素搭配好，往他面前一放，还不忘提醒他，她这是在挟恩图报，他必须得老老实实吃完。
樊星泽有时候忍不住想，自己在她心目中是不是有些特殊？毕竟，就算是喂一只猫，喂了一学期，也该有点感情了。
是的，她这样的行为持续了一个学期，一直到高一下，樊星泽找到一份初中家教的兼职，有了稳定收入，才坚决推辞了这份好意。
也许是自尊心作祟，也许是——他不想自己和她有太大的距离。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学期窜上来的八厘米个子，起码有六厘米，是容逸的功劳。
在此之后，他一直等着，等容逸主动来联系他。他就是这样被动的性格，再说了，他是那只有点特殊的猫不是吗？
但是他猜错了。在知道他能吃饱后，容逸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们就像普通的同学，走廊偶尔碰到，点头示意，仅此而已。
为了她，樊星泽第一次尝试向同学打听八卦。
关于容逸的八卦。
他这才知道，容逸其实有太多的朋友，也帮助过太多的人。或许是不经意间的打抱不平，或许是上课替人应对老师的刁难，或许是帮同学讲讲题——总之或多或少，甚至他班上的一些人，都受过她的恩惠。
这个女生，放在古代，大概就是那种人傻钱多闲着没事到处打抱不平的侠客。
而这时候他也发现，其实容逸，自始至终，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只是看到他需要帮助，于是就帮了；看到他境况转好，于是就走了。就算只论被帮的资历，他可能都没小花园里被容逸从入学开始一直喂养的流浪猫来的长。
更何况那只流浪猫还会撒娇卖乖，长相甜美。而他，除了一句干巴巴的谢谢，连多说一个字都欠奉。
要他是容逸，他也选流浪猫。
樊星泽慌了。他在容逸心里一点也不特殊——最后那点莫名“恃助而骄”的自信也没了。
她的生活是这样充实，充实到根本不在乎一个渺小的樊星泽。
怎么办？他已经喜欢上她了啊！
好在，自幼历经挫折，樊星泽并不是轻易认输的人。有了目标，他就会开展行动。
“喏。”莫予宁把装着牛奶面包的塑料袋往容逸桌上一放。容逸皱眉：“……莫大小姐，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说清楚，不要用糖衣炮弹攻击我。”
莫予宁大拇指示意隔壁班：“我才舍不得花钱给你买早饭！这是隔壁班一个男生让我带给你的。嘿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这么老套的追人方式。”
容逸的追求者不少，她已经很习惯应付这些事情，既不轻慢，也不受宠若惊，只是慢条斯理地把早饭吃了：“都是别人的一番心意，不好糟蹋。你要再遇到那个男生，帮我转达一下感谢，但现在我们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是是是。”莫予宁替她挡这些烂桃花已经驾轻就熟：“男人只会影响你解题的速度。”
“没错。”容逸庄严地拿出新买的数学练习册，打开就开始刷题：“这关系到我下个月的零用钱。兹事体大，不容马虎。”
但是这个追求者，比莫予宁以往遇到的都要坚韧。
明明已经传达了容逸的感谢和拒绝，但他第二天依旧让她给容逸带了份早餐。容逸不在教室，莫予宁就随手将早餐放进了她的桌肚。
哪知两人交接早饭的全过程，都被班主任老王看在了眼里。他当着莫予宁的面，把那份早餐没收，语重心长：“朋友义气，我懂的。不让你难做，以后再送来，你交给我。”
莫予宁一方面屈服于老王的淫威，不敢说出去；一方面也不想在容逸和别人之间做夹心饼干，乐得有人替她解决麻烦；樊星泽不知道，自己每天起个大早买的早餐，都进了老王的肚子，他还觉得自己的坚持一定会有回报；老王每天都能捞到免费的早餐，还琢磨着什么时候和那男生单独谈谈，有这份毅力，用在学习上，早就上清华了；而容逸，依然过着没心没肺的欢乐日子。
所有人皆大欢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莫予宁有时候忍不住想和容逸说说，又会被老王适时的眼神警告逼退。而容逸，已经彻底忘记了隔壁班那个，自己帮助过的豆芽菜。
樊星泽的心一天天沉了下去。
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他知道，自己这场初恋加暗恋，注定无疾而终。但每次想起她，看到她，心里还是会泛起涟漪。
老王找他谈过，说容逸的成绩很好。如果他不把精力全部用在学习上，以后就不能和她考上同一所大学。
而众所周知，大学，才是恋爱的高发地。
樊星泽明白。学习上他从未懈怠，在年级榜单上紧紧贴着她的名字，也是一种隐晦的甜蜜。
但是就算没有回应，他也想把这份爱恋坚持下去。
那是他惨淡灰暗的少年时期，唯一可供日后怀念的色彩。
在他义无反顾地为容逸送早餐的不知道第多少天，莫予宁照旧在班级后门同他交接。两人一句话没说，像合格的地下党，眼神交接，便知今日任务。
莫予宁拿着早餐刚一回头，就看到容逸抱着胳膊站在自己身后，一副准备听她解释的神色。
莫予宁愣住，幸好老王也如期而来，替她解了围：“哟，好巧，今天你们都在。”
你们，其中自然也包含没来得及走的樊星泽。他涨红着脸，窘迫地缩在一旁。所幸每日交接早饭是一大早，同学们来的少，并没有人看到这一幕。
“既然都在，那我也和你们谈谈。少年的感情是很纯真的，老师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相反，老师很欣赏这种纯洁的感情。但是现在还是要以学习为重，老师也不想太过打击你们的情绪，所以采用比较中庸的方式和缓解决，希望你们都能够更加冷静清醒地对待这件事。谈恋爱嘛，大学才是真正的爱情天堂。”
说着，他掏出两百元钱，笑眯眯递给樊星泽：“也辛苦这位同学给我买这么久早餐了，零花钱没剩多少了吧？拿着。”
凭心而论，老王是个不错的老师，做的也算合情合理，照顾了这个年纪学生的自尊心。
回忆起上学时期的老王，容逸不仅感叹道：“王老师，谢谢你。”
就在撞见樊星泽给莫予宁早餐的那一刻，她一阵恍惚，想起来这不是真正的现实，而是虚拟场景。
也是她早已忘怀，但樊星泽却念念不忘的曾经。
她接过莫予宁手中的早餐，当着樊星泽的面，一口奶，一口面包，认真地吃了下去。
场景里的虚拟人物终归还是简陋，对于这样的突发状况无法像真人一样做出反应。莫予宁依旧乖乖把手递向老王，老王也笑眯眯地接过空气“早饭”，施施然走了。
只有容逸和樊星泽面面相觑。
她挑起嘴角：“谢谢，我接受。”
樊星泽：“……什么？”
容逸：“你不是在追求我吗，我说，我接受了。”她上前一步，拍拍樊星泽傻住的脸庞：“喂，不会还没醒过来吧？”
她向樊星泽靠近，再靠近。她和他的唇只有一线之隔。
樊星泽的脸颊霎时间涨的通红，一个“你”刚出口，两人就猛然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抽离出当天场景！
是樊星泽之前设置的定时到了。
他们回到上一层，大海中的巨型邮轮上。樊星泽变成了小小的章鱼，所在容逸掌心中。
容逸低头亲了亲小章鱼。
小章鱼从橘黄色渐渐变成了粉红色。
她轻声呢喃：“谢谢你，当年能那么坚持地喜欢我。可惜我那时候不开窍。”
“这是我迟来的回应：我也喜欢你呀，樊星泽。”
第89章 放她成为众人太阳 他怎么可以阻止她发……
如果章鱼的颜色有等级, 那樊星泽现在应该属于“七分熟”这个档次。
它觉得自己软趴趴的身体呼呼冒着热气，想要羞涩地躲避容逸散发出了过于强烈的热情，有想要努力撅起处于身下的嘴巴, 给她一个回应的热吻。
就在它纠结到快十分熟的时候，熟悉的拖曳感将他们拽出了这个场景, 来到更上一层的雪山场景中。
两人在风雪中面面相觑。容逸嫣然一笑, 樊星泽倏地跪倒, 像个大鸵鸟，把自己通红发烫的脸颊埋进雪里。
容逸：“爱卿平身。”
樊星泽：“让我冷静一下。”
樊星泽：“我现在有点不好意思见你。”
在容逸愉悦的笑声中，两人被巨力拉出雪山, 来到了上一层，黄昏海岛。
容逸在连机舱中睁开眼，看着黑黝黝的山洞顶，把手伸出去。
湿漉漉的海岛空气里，她碰到了另一个温暖的掌心。
“那时候我想带你来看的，就是黄昏时候在海岛。”樊星泽的声音幽幽回荡在山洞实验室里。
“夕阳映照在七彩的沙滩上，像梦境化了，特别美。”
“嗯。”容逸表示肯定：“我看到了，确实很美。”
两人这样说着, 却谁也不愿从连接舱里爬起来，就这样盯着黑黢黢的山洞顶, 你一句我一句地，一直到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将他们扯离。
再次醒来, 就是在现实中。容逸动动手指，把脖颈后的电极片扯下来，自己推开连接舱门。
Noel Otis 站在顶到天花板的大型计算器旁, 屏幕上的数据映照在他苍老的脸上。
他没有回头，轻声笑着问：“醒了？”
容逸不清楚他是说他们从虚拟场景中醒来，还是说樊星泽从那个名为艾蓦生，也名为随机BOSS X的虚幻之梦中醒来。
樊星泽的连接舱还关闭着，老人也没有一点为他打开的意思。
容逸跨出连接舱：“您都知道了吗？”
老人敛去笑容：“……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现在就把我杀了，那未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果然都知道了。
“我的病原本早就该住院治疗了。但医生却忽然和我说，病情奇迹般地开始好转。我当然是很高兴的，这是奇迹啊！”Noel Otis垂下头，脸上却没多少兴奋的表情。
“幸运嘉年华的事情，我并不比Zoe知道得更早。”他苦笑起来：“说来可笑，引起我探查兴趣的，还是他忽然见对我表现出抵触和忌惮。呵呵，这孩子很聪明，但于人情世故上实在是有些稚嫩，丝毫不懂得伪装，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容逸赞同地点点头。
“因为是未来才研发成功的游戏，所以我这里也没有多少可供参考的资料，据我推断，应该是游戏主脑根据我的最初意愿，在游戏研发成功后，自动更改了游戏的最终目的。”
“现在，游戏察觉到你们在试图关闭它。原本它已经捕获了Zoe的部分意识，让他成为游戏的一部分。但现在，这部分意识因为你的介入开始挣扎脱出，反向攻击游戏。”
“你们是病毒，防止病毒需要树立防火墙，相信你也在游戏里领略到防火墙对你的敌意和攻击。”
“但更好的方法，是不要让病毒进入游戏。原本游戏想吸纳Zoe的部分意识，一直在试图消灭你，将他化为己有。但现在，你不断破解它的关卡，甚至把Zoe都带跑了，游戏自然不会再让你进入了。”
容逸安静听着，此时问：“那樊星泽呢？也不会进入游戏了吗？”
“……按照我对游戏的理解，正相反，它会尽其所能把他再次拉进游戏。”
“为什么？”容易不解：“现在的樊星泽，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并且更加努力反抗游戏才对！”
“但是他的那部分意识，也是游戏一直梦寐以求的。”老人佝偻着背叹息，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的神情，仿佛苍老了十岁：“我跟你说过，他的工作室就是帮我做项目的。”
“幸运嘉年华项目。”容逸补充。
“……是。但当时还没有这个名字。”老人踱步在樊星泽的连接舱边，抚摸着：“他是我最有天分的学生，年轻，充满热情和想象力。”
“因为原始程序中有一部分是他参加设计的，所以对幸运嘉年华来说，樊星泽的意识就犹如母体一般，是滋养它成长的温房。所以，它肯定会想方设法把他的那部分意识留下。”
“如果知道帮助我会让他如今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当初我就该直接把他打包送来你的身边。”
浑浊老眼中是毫不掺假的疼惜和后悔。容逸却皱眉，她相信Noel Otis对樊星泽舐犊情深，但她更知道一个人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求生欲有多强大。
“你现在的意思是怎样？不让他醒来，究竟想和我说什么？”她语气依旧冷静。
“呵呵，我就知道，感情牌在你这里打不通。”老人倚靠在连接舱上，望着容逸笑：“解决这件事最快的方法，就是杀了我。”
容逸面无表情，双手抱臂：“哦。你和我说是什么意思呢？我只是个普通人，不具备杀人后还能好好生活的心理素质。”
“如果你真的觉得现在死去是最好的解决方式，完全可以自杀。”
老人摇头：“我的宗教信仰不允许我自杀。如果我自杀了，会堕入地狱，见不到我的妻子。”
“她在四年前，也是死于癌症。”
容逸莫名想到了游戏中那个为了消灭癌症，而独自在茫茫大海上待了几个月的，坚毅的老人。
Noel Otis：“我已经安排好一切，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有窗户。我会站在短路的高压电线上，你只需要拉上闸就可以了。对外，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我被高压电电死是个意外，你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开关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