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嘴。
孟庭柯这才想起来之前路靖尧提醒过他的内容。他的任务是“听父母的话”，而其中的“母”，指的是已经死了的赵家小姐，是NPC而非玩家。
“刚进副本时，他告诉过我们他的任务。可在后来的剧情推进中，我们会发现他的任务与副本主线剧情没有任何关系，其实仔细想想就能发现，让玩家来决定另外一个玩家的行动走向，这个任务本身就没有意义。所以，我们需要重新推断他的任务。”路靖尧说，“他到目前为止的行为暂时没有对我们表现出恶意，甚至还主动和我一起进血门，帮助我们通关。从行动上来说，他和我们是同一阵营的可能性非常大。但是他又用各种荒唐话术避免说出自己的任务，甚至自相矛盾，胡言乱语，装疯卖傻，排除这人真的是来捣乱的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像李成财一样，受到了副本任务的某种限制——比如，他不能明说出自己的任务。”
贺言章双臂环胸看着她，唇角笑容渐渐加深，眼中激赏的光越来越亮。
“只有这一点还不能推断出他任务的具体内容，可他还给出了其他的提示——比如对于我们都已经心照不宣的一些细节进行了美化处理，以及对于自身人品毫无逼数的大肆褒奖。我们都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这些话的意思明显是告诉我们，他在这个副本中是不能说真话的。”
贺言章：“……”笑容渐渐消失。
“原来如此。”孟庭柯恍然大悟，“这副本心得多脏才能想到这种任务啊！”
“副本心脏的程度比我们想象的厉害多了。”路靖尧冷笑，从马车里扯过一张纸，摸出旁边暖手炉里的炭条在上面写字，“正如我刚才说的，玩家任务分为仅限于自身行为的独立个人任务和需要与NPC之间互动的任务两种。这两种里面都饱含了恶意。第二种任务显而易见的死路是认错了NPC身份，比如陈缃那样暴死。第一种看似简单，其实如果真的完全按照副本要求执行下去……你等着看吧，李成财自以为自己遵守规定就能通关，可主动背叛了所有玩家，他已经必死无疑了。”
孟庭柯看向贺言章的目光和善了不少：“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误会你了。”
贺言章优雅微笑：“没关系，我不在意。”
“……”这人说的是反话，就是说他相当在意。
路靖尧在纸上继续写字，随口说道：“你也不用对他抱歉，虽然任务是不能说真话，可却没规定行为上不能有倾向。你掰着手指算算，这人从进副本到现在做了什么事吗？游戏副本要是有贡献度统计表，说不定他的贡献度还不如你。”
孟庭柯：“……”
小孟同志把这人从自己的大腿预备名单上面划掉，坚定地抱紧了自己唯一可靠的正式腿。
“你在写什么呢？”他看向路靖尧列得满满的纸。
“前人尸体蹚出的血路上的经验。”路靖尧沉重地说，把上面的内容展示给他们看。
王二虎的任务是要去赵家村找一个姓“陆”的友人。路靖尧副本中的身份是个叫赵人甲的赘婿，如果她之前给自己设定的ID没有变的话，那个“lu”姓友人，应该就是她自己。血门中看到的赵家小姐的父亲是死于贼人戕害，王二虎的身份是镖师，脸上有疤，他极有可能就是这个“贼人”，与朋友一起害死了赵老爷，让“路人甲”找机会成为了赵家赘婿。
林诚的身份是仵作，血门中赵小姐提到过，“路人甲”和一个仵作串通，隐瞒了赵家老太太被毒死的真相。林诚可能就是这个仵作。他的任务是验尸，因为死得太早，目前也看不出这个任务藏着什么样的陷阱。
剩下的两个玩家，陈缃和李成财的名字上被路靖尧打了两个大大的问号。
“这两个人的任务很奇怪。陈缃在血门中应该看到了贺姑娘是他情人的证据，可他朝着贺言章上香却认错了人，而我们已知的血门里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更夫的影子，所以我不能确定他们的任务藏着什么样的线索。还有我们三个的任务，都很蹊跷……”路靖尧皱着眉说。
“你的技能有判定效果了吗？”贺言章问。
“没有，”路靖尧苦笑，“这是我最奇怪的地方，我进行了这么多推理，可不管正向还是逆向，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那么，可能技能的判定是……”
“是把所有玩家的任务当做一个谜底作为判定依据的，没有推断出所有谜底之前，不会进行技能判定。”路靖尧心有灵犀地接上，“可我们哪有时间解锁这么多世界观……”
马车的晃动忽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老爷，赵家村到了。”
孟庭柯盯着门帘喃喃着：“看来，所有的谜底应该都藏在这一扇血门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解密：贺狗的任务是——要说谎话。
所以他之前说的话不能全信，也不能全部不信。他没法说出自己的任务，只能通过一些语言暗示——如果他的任务真的是听女主的话就行，那么相对其他玩家，他的任务就太简单了。如果仔细琢磨会发现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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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孟庭柯下车的动作像是要去慷慨赴死的勇士。
正是因为心里充满了“这次玩完了死定了”的悲壮, 他看向旁边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的路靖尧的时候，内心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这是怎么了？我记得……记得你最开始的时候, 也是和我一样的怂怂二人组，怎么现在就这么有斗志了？”小孟同志说话的语气充满了被小伙伴抛弃的哀怨。
“你以为我想吗？”路靖尧平静的声音里压抑着暴躁，“你以为我不想躺赢过关吗？但凡你争气点当条大腿，我至于让自己贫瘠的脑细胞加班熬夜996吗！可现在要我和你抱团一起怂，难道要大家一起送死吗？！”
孟庭柯乖乖闭了嘴。
赵家村算不上富庶，可从村容村貌来看，这里的村民整体也都在温饱线上。他们一路朝村内走去, 偶尔看见几个神情畏缩的村民，待看清一行人后面抬着的棺材, 麻木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根本不等路靖尧他们问什么，便迅速逃离, 进了自家屋子砰地一声关了门。
他们最后停在一栋相比其他土屋算得上豪华的青砖瓦房前。前后三进的院子看上去因为年久失修而有些破败。路靖尧看了看周围的布局，只觉得有些眼熟。她仔细想了下, 发现如果刨除装修部分, 这屋子的大体布局和第一扇血门中赵小姐成亲的那个院子有些相似。
看来，当年那场婚礼应该就是在这里举行的。
为首的挑夫点头哈腰迎上来：“老爷, 屋子里已经打扫过了。这房子许久无人居住, 怕是比不得城里舒适。您和夫人少爷先凑合住着, 等明日把那位葬下去, 我们即刻回去。”
路靖尧点头：“好，那夫人的棺材就……”
“就按照您之前说的, 停在旁边厢房里！”
“……”她没说过！
他们晚上睡觉的房间是在正房，赵家村的这座宅子地方不大，厢房就是紧挨着正房旁边的屋子。谁会把放着死人的棺材放在自己卧室旁边啊？！
挑夫的态度虽然卑微, 可说这句话的语气却坚定异常，让路靖尧隐约觉得如果拒绝了这个要求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更可怕的事。她妥协了。
三个人特意检查了一下棺材，很快就发现了和血门外的不同——门内的棺材仍然是黑漆木质，只是上面没有了那三道头发缠出来的圈，除了他们用尽力气也打不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外，和普通的棺材没有任何区别。
“老爷，夫人和少爷的房间也都安排好了，您看要不……”
“我不去！”孟庭柯迅速抱紧路靖尧大腿，大声宣布，“我要和我爹住一起！”
贺言章语气温柔：“我都听老爷的。”
……看看，看看这帮人，但凡有一个顶用的，她至于被迫领导自强团吗？！
NPC的表情完美得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鞠躬退出房间，顺便关上了门。
这是一间陈设相当陈旧的房间，NPC所谓的“打扫”显然非常敷衍，已经又老又硬的床褥上面有着记录了多年岁月的厚灰，孟庭柯刚坐到上面就弹了起来——几只虫子从褥子下面爬出来，钻进了房间的黑暗处。
路靖尧正襟危坐：“好了，夫人，我们现在可以谈一谈你隐瞒不报的问题了——我知道你不能完全说真话，摇头Yes点头No，去是come来是go，你的明白？”
贺言章摇头。
“第一个问题，你之前告诉我们的所有信息并不是全是谎言，对不对？”
摇头。
“很好，第二个问题，你使用技能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身体看起来是凉了，那么，之后破庙中发生的事情你全都知道吗？”
贺言章点头：“我虽然昏迷不醒，可还有意识，发生的细节全都知道。尤其是你们进了第三扇血门后，陈缃和王二虎之间发生的矛盾我都清楚。”
路靖尧利用否命题迅速解码内容，看向贺言章的目光变得恨铁不成钢：“只有我们进了血门之后的内容没看到，要你何用啊！”
贺言章无辜地耸了耸肩，丝毫不嫌弃地靠坐在了床上，仿佛很疲惫地微微阖上了眼睛。
路靖尧手中的炭条在纸上又划拉了两下。
著名的说谎者悖论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说“我现在说的这句话是假话”，那么这句话是天然不成立的。因此，不可能存在完全是真话或者完全是假话的世界。亡灵游戏再坑爹，也不可能给出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如果贺言章说的话有真有假，那么最可能是假话的一定是和这个副本世界观直接相关的部分。
玩家的感受可能是真的，辅助性推理可能是真的，还有，依据之前破解增幅可以在红雾幻境中提示血门位置这一条来看，与亡灵游戏系统技能和道具相关的属于不可改变元素，这一部分一定是真的。
路靖尧的目光凝在了之前记下来的贺言章给他们看过的技能描述上。现在想来，当时他直接展示给他们卡片，而不是用语言念出技能，或许也有“不能说真话”的原因。
【亡者归来】的使用条件是：“1、需确认副本中亡灵身份。2、行动方式和范围不得超过该副本中该亡灵的设定。3、单个副本变化次数不得超过三次。每次不得超过三十分钟”。
棺材里的赵小姐肯定是这个副本的亡灵之一，第一条没有什么疑问。第三条是无关副本的客观限制，也不该有什么问题。那么，就只剩下第二条有可以挖掘的地方了。
在陈缃和王二虎出意外的那一段剧情中，那个白头发的老太太鬼是从哪里出来的？如果她也是从棺材里出来的话，既然贺言章在附身赵小姐的时候不能出棺材是真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棺材里不止赵小姐一个亡灵，其他亡灵是有可能出来的？
路靖尧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个猜测信任度逐渐加深之前止住了思绪。现在没有证据，要是她一不小心对这一条自信了，搞不好就又逆向破解了。
尽管止住了狂奔的思绪，路靖尧脑中却总还是有个声音诱惑般不停低语着。
——打开棺材看一看吧，你们都没敢仔细检查过里面，说不定里面确实有一具以上的尸体，你们就能提前解决亡灵威胁呢！
夜已经深了，孟庭柯可能是因为进了小孩子的身体特别容易困倦，早就已经头一点一点地进入了梦乡。贺言章从回答过她那几个问题之后就没再出过声，只有路靖尧，脑中一直回荡着“你要相信你自己啊！”“不我不敢相信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相信！”的大声逼逼，不但没法入睡，而且没法集中注意力观察周围情况。
为什么同样是第四个副本，贺言章就能拥有【亡者归来】这种可以攻可以苟的技能，而她却只能跟买彩票一样在结论边缘不断伸出试探的jio！
“路人甲，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突然响起的幽幽的女声让路靖尧一下子拉回了发散的注意力。她转过头，黑暗中一双美眸注视着她，目光幽深，不知已经睁开了多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