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为了防备对方,B组和C组的玩家都是穿插坐着的,贺言章后面是那个叫做姜茶的女孩。刚刚接受了贺言章言传身教的姜茶正处于“这题我会!”的膨胀期,看到杰克推着餐车走过来的时候,心里居然有了一种隐隐的跃跃欲试。
这次的餐盘格外巨大。杰克两手轻松地提起直径接近两米的盘子放到了桌面上,准确地摆放在姜茶面前。
盖子揭开。
没有香飘四溢,却也不是刚才贺言章遇到的冷盘。玩家们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像是血液凝固了很久后发出的味道。
所有的人都死死盯着盘子里的东西一言不发,特别是B组的三个玩家,似乎连呼吸都忘记了。
一个身高一米七左右的成年男人平躺在巨大的盘子里。寸头,休闲装。他的眼睛半睁着,脸上的表情定格在还没反应过来的迷茫上,看上去还像个活人一样。
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还在从伤口中流淌出来,在他身下淌成一滩。像是点缀在下面的番茄酱——如果这真的是一道正常的菜的话。
“丁……丁……”
沈浩波连话都说不出来,路靖尧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个人是丁一点,她曾经在最初的玩家会议室里有过一面之缘,却在B组的第二个任务里面就失败退出的玩家。
“你知道这道菜的故事吗?”杰克紧盯着姜茶说道。
女孩的脸已经全无血色,她看着面前曾经是队友的人,一阵阵恶心的感觉直冲喉咙,让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张嘴就要吐出来一样。
头顶宫灯的光照在木偶面具上,让那张本就怪异的面孔纤毫毕现,木质发亮,眼窝幽深。姜茶有一瞬间产生了错觉——这张脸可能不是面具,或许后面的那个东西长相,就和这张笑容恶劣瘆人的面具一模一样。
“我……”
她深呼吸了好几次,努力平复喉头汹涌的呕意,颤抖着声音开口。
“他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然而有一天,他被卷入了一场可怕的游戏中。从此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曾经以为一眼看不到头的生活突然变得每一秒都在搏命,他一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能够活下去,又一次次鼓起勇气,走到了第五个副本。
“他运气还算不错,遇到的队友都很好,组长的能力也很强。就在他以为自己能够和以前一样顺利通关的时候,他一直很信任的一个队友却突然朝他挥出了刀——那人被一个亡灵跟随了,为了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他想要杀光队友,以最快速度获得积分并找到出口。
“他倒下的时候,看到其他队友朝那人动了手,可他已经看不到结局,他死了,死在了任务完成之前。他成为了……成为了大楼餐厅中的一道食材。
“这就是他的菜。”
姜茶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连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其实也没人在意这一点,这个故事他们之前就从南风吹雪的口中听过梗概。玩家们都紧盯着杰克,在姜茶说完之后,木偶的嘴角似乎咧的更大了些。
“回答正确,”他声音里带着恶意的笑,“那么,请品尝这道包含着被背叛的愤怒的菜肴吧。”
姜茶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近似哀嚎的呜咽。
“我不吃!”她喊道,明明是和贺言章刚才不要脸的时候一样的台词,从她口中喊出来却格外撕心裂肺。
“你不能命令我们吃,我这盘菜,给他吃吧!”她胡乱指了对面一个空座位,喊道。
“很遗憾,您指的那个位置并没有客人哦。”杰克彬彬有礼地说道,然而声音里却透着得逞一般的笑意。
“今晚的客人并没有坐满,我看一下……很遗憾呢,今天我们只有七位客人,刚才那位客人接连品尝了两道菜,已经没办法继续品尝下去了。看来您只有亲自品尝这道菜了……或者,您找一下其它客人?”
姜茶愕然地看着他,又不敢置信地看向其他空座位。
她微微张着嘴,想要怒吼出声骂他半途更改规则胡说八道,可她很快意识到,对于玩家来说,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规则。
四张空座椅上,除了第一个确实参与了讲故事的亡灵外,他们没法确定其他三个是不是有亡灵存在。
第一个亡灵是不是吃饱了,也都是主厨杰克信口胡诌。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针对她。
——可是,为什么是她?!
姜茶一个个看向同桌的玩家,他们或者低头不与她对视,或者同情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愿意替她品尝这盘“菜”。
对啊,那可是人,是曾经和他们一起过副本的玩家,怎么可能……
姜茶重新看向盘子里,她的目光与尸体半睁的眼睛对上,觉得自己像是望进了一口干枯已久的井。那里面没有水,没有生命,只有可能是很多年前干死在井底的枯草,述说着这口井曾经有过的故事。
“我不吃!!!”
她尖叫了起来。双手一撑桌子,想要站起来逃出去,可就像刚开始时一样,她整个人都被死死粘在了椅子上,而椅子则被死死固定在了地板上。
姜茶没有气馁,她手伸出来,手上立刻出现了一把木锯子。她咬着牙,咯吱咯吱地开始当着杰克的面锯起了椅子腿。这个举动好像奏了效,一根,两根,三根……她很快锯断了四根椅子腿,成功地站了起来。
姜茶的表情非常懵逼,显然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够这么轻松就摆脱禁锢。可她没有任何犹豫,尽管屁股上还挂着个椅子座,她也毫不犹豫迈开了腿,朝着餐厅出口的方向快速跑去。
她之前就看到了,可能是因为玩家被固定在了凳子上的缘故,这次的副本出口并没有被封闭。只要她逃出去,就能……
砰!
杰克的双手仍然彬彬有礼地放在身前,玩家们没看到他有任何动静。他们只听到一声爆裂声,下一秒,姜茶太阳穴绽出一蓬血花,一声不吭地栽倒在了地上。
杰克慢吞吞地推着餐车走了过去,略带着遗憾摇了摇头:“很遗憾,你没办法成为大楼的下一个怪谈了。”
他把姜茶放在了餐车上面,收了餐桌上的餐盘,重新推着两具尸体回到了厨房中。
作者有话要说: 贺狗:我还不够配合吗?她哪里不满意啊!
路:狗比资本家,给爷死——
感谢在2021-06-02 20:20:56~2021-06-03 20:2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现场表演一个豹笑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愁秃噜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有那么一刻, 路靖尧看到南风吹雪按在桌子上的手都已经因为用力而发白,两条腿也绷紧了想要站起来, 可最终还是因为这个任务中对玩家的限制失败了。
她眼睁睁看着姜茶倒在地上,被主厨杰克拖进了厨房里,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掐出了血丝。
餐厅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刚才贺言章带来的一瞬希望完全消散了。玩家们做梦都没想到还能有这种幺蛾子。他们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轮到了那样一道菜,他们会吃吗?
会吗?
虽然很多人知道,灾荒饥馑年间,会有大量的人相食的事情。可这里的玩家都是在现代社会里被娇惯坏了的人, 再贫穷也不至于无法保证温饱,现在让他们面对一道“人肉菜”, 哪怕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又有多少人真的能狠下这条心?
路靖尧的脸色也极其难看。因为她就是下一个食客。
她会妥协,尝一口“菜品”吗?
她在心里问了自己很多遍, 最后不得不承认,她可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有原则。如果到了不试一试就会死的地步, 她可能真的会突破底线, 做一个从此泯灭了人性的人。
“别担心,”贺言章在旁边轻声说, “出了一次这种事情, 游戏不会再出同样的题目了。你八成不会再遇到这种选择。”
“你觉得有这么简单吗?”路靖尧抬起头来, 脸色苍白地望着他, “这个游戏什么鬼德行你还不清楚吗?它热爱玩弄人心,无比希望玩家能把自己搞死搞崩溃。就算不再上队友的尸体, 你觉得接下来的菜会容易解决吗?!”
贺言章语塞。
是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亡灵游戏是个什么尿性。
除了冥冥之中的“规则”之外, 它以各种阴险的方式试探着玩家的底线,埋设各种歹毒陷阱,它喜欢看玩家的恐惧、猜疑、背叛、疯狂……曾经有很多通关了很多副本的大佬,到最后选择了自杀——不是因为没法完成副本,而是在一次次副本进程中,他们一次次越过底线,到最后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算是人类。
贺言章沉默地看着她。
她和他认识过的一些人一样,在刚开始进入游戏的时候,他们都像她一样有自己的坚持、善良、遇到什么事情都想拉身边的人一把。可是后来,那些人一个个都消失了。不是从肉/体上被抹杀,就是从性格上彻底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这是最悲哀的分离,也是最无可奈何留不住的诀别。
“相信自己吧,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只要把一切交给命运的安排就好。”他最后说道。
路靖尧:“……”
艹,把一切交给命运,这不是要让她死吗?!
路靖尧就像是考前一天还在疯狂预习课本,试图女娲补天仓颉造字的苦逼考生。坐立不安手脚发抖,想要复习却面临着一本书厚度的没看过的重点。只能出着虚汗等待老师发卷子,祈求自己能走个狗屎运,考前能蒙到一两道原题拯救自己即将GG的命运。
五分钟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结束了。玩家们终于又听到了那催命的餐车推动的声音。
咯哒,咯哒,咯哒。
这次车子推动的声音好像更加沉闷缓慢,仿佛车上盛装了什么重物一般,几个人伸头看过去,却只看到了餐车上摆着一个比起之前都要小的盘子。
至少从体积上来看,不像是能装下一具尸体的样子。
路靖尧却没敢有丝毫放松,她死死盯着餐车靠近,杰克停在了她身边。他双手举起餐盘,稳稳放到了她面前,揭盖——
没有香气。
也没有血腥味。
那是一颗女性的头颅。从脖子断开,切口非常整齐。她面目如生,表情平静,本应是非常血腥的画面,却因为她脸上的表情显得让人感觉不那么惊悚。
只除了路靖尧。
她与自己的头目光对视着,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陷入了旁边木箱带来的恐怖幻觉中。
她甚至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脚边——从-20层拿出来的箱子好好地放在脚边,甚至没有碰到她。
耳边有压抑着的嗡嗡声,玩家们像是在讨论。她没有特意去听,可那些声音却因为距离太近断断续续传入了她耳中。
“怎么会是……”
“送上来的都是大楼里的怪谈,会不会是她其实早就已经……”
“怎么可能?!系统公告上没有……”
“万一她有道具呢?万一呢?!”
他们窃窃私语,他们像是得出了统一的结论,看向她的目光不再友善,就连橘猫永不为奴都恐惧地尽量坐得离她远了些。
“这位客人,您知道关于这道菜品的故事吗?”
杰克的声音压过了所有讨论。
“……”
她知道什么?她明明……明明还活着,为什么就要给自己编造死亡方式?!难不成她说了自己怎么死的,这个鬼就要怎么杀她?!
“我想问一些关于菜品的问题。”路靖尧说。
“只能有三个问题。”杰克说。
“我只有一个问题。”路靖尧深吸了一口气,“这道菜的食材……它的本体,还活着吗?”
杰克笑了。
面具下面传来的笑声难听刺耳,他笑着说:“它还活着!至少,它以为它还活着呢!”
“……”
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
然而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给她继续思考了,路靖尧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充分学习了一下沈浩波和贺言章两个成功案例,开始瞎编。
“她……”路靖尧艰难地开口,“她是个普通人,普通的三口之家,普通的外表,普通的智商和学习成绩,普通地毕业后找了个平凡的工作……”
路靖尧想了想前面几个人讲故事的模式,继续吭哧吭哧开始编。
“她工作了三年,实在受不了这么累的工作,于是她终于做了一件不普通的事情——她辞职了,找了一份更加普通的工作,她……”
……编不下去了。
她的人生好像确实没什么可说的。
没什么快乐的事,也没太多悲伤的事,没有经历过交通事故亲人离世穷困潦倒,也没有过成功的惊喜和恋爱的心动,回忆起来就像是一杯白开水,没有一点值得咂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