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黄金羽衣(五)
这口呼“段郎”的黑衣女子,与他如此亲昵,自然就是段誉的心上人木婉清了。
鸿鹄容光之绝色,世所罕见,又与段誉状似亲近,令木婉清不由得醋意大盛,如临大敌的问道:“段郎,她是什么人?”
前几日在刀白凤的道观之中,木婉清错把她当做段誉的情人,这时尽管醋意横生,却怕认错了人,自然要先问个清楚。
段誉见了木婉清,先是心上一喜,拉着她柔软的手道:“婉妹,你怎么来了?”
木婉清一双眼亮如点漆,向他射来。
鸿鹄引起的动静不小,她睡得又不安稳,不多时就被惊醒,出去问了几个侍卫也得不到答案,因而才担忧的出来寻找。
谁知、谁知段誉竟在此与女子私会。
段誉一头雾水,鸿鹄在他心中一如神妃仙子、不入凡尘,自然想不到木婉清会为了她醋意横生,耐心的问到:“婉妹?”
木婉清瞧了他一眼,见段誉神色之中带了一点茫然,不像背叛她的模样,这才放下了心,又被他拉手,骨头都软了些。
她的语声缓和了一点,也不再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仍是看向鸿鹄,紧紧的挨在段誉身边,道:“你先说,她是什么人?”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同你介绍呢!”
段誉欣然一笑,对木婉清道:“这是我本家姐姐,名字唤作‘鸿鹄’,不过身份有些特殊,平日里不怎么出现在人前。”
他再是一个书呆子,也知道大理国运非同小可,哪怕是对婉妹,也不能轻易言明,只找了个“本家姐姐”的说法告诉她。
木婉清听到这儿,不由呆了一下,她对世家一无所知,更何况是皇室呢?忍不住道:“甚么特殊身份,竟然这样神秘?”
段誉见她神色认真可爱,一张玉容娇美如花,不自觉带上三分信任之色,忍不住笑道:“我得请示过爹和伯父,才能告诉你,或者咱们立时成亲,也告诉你。”
木婉清一听这句话,顿时生出了羞意来,道:“这是自然,我绝不许你负心薄幸,否则必一剑先杀了你,然后自杀。”
这话段誉听了几十遍,自然知道她下不去手,只拉了木婉清的手,到鸿鹄身前行了一礼,不大好意思的道:“……鸿鹄姐姐,这是我的心上人,木婉清木姑娘。”
木婉清犹如浑金朴玉,全然不通世故人情,一见段誉行礼,只当鸿鹄是他的长辈,也别扭的行了一礼,道:“段姑娘。”
段誉心知,她听自己称鸿鹄是“本家姐姐”,便以为她也姓段,不过鸿鹄身为大理国运的化身,若说姓段也没甚错处。
果然,鸿鹄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这种称呼,甚至应了一声,道:“木姑娘。”
如此,段誉才松了一口气,他要再去中原,婉妹必然要跟着他,她与鸿鹄姐姐能友好相处,实在是再好不过,待日后成了亲,鸿鹄姐姐的身份也不必再瞒着她。
可惜,他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
第二日家宴,乃是为木婉清而设,不算是什么正式的场合,不过段正淳仍是亲自来请鸿鹄,道:“岂敢怠慢鸿鹄姑娘?”
鸿鹄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她歇在床榻上,如同伏卧小憩的鸾鸟,优雅的不可思议,说道:“你的家事,我无意参与。”
“世子娶妃,也算是一件国事了。”
段正淳斟酌了一下,示意道:“誉儿很是喜爱这位木姑娘,只是她出身乡野、不懂规矩,若是不出意料,将来她就是誉儿的侧妃了,不知鸿鹄姑娘有何看法?”
鸿鹄清冷的眸光一转,她只是品性高洁,少与尘世接触,性子冷淡了一些,并非真的傲慢,此刻语气中却带了丝寒意。
“大理国运之兴亡,自有定数,不会因一朝帝王而更改,何况是一位侧妃?”
她的神色冷淡了一些,淡金色的日光落在如玉的肌肤上,更是高洁如月,令人不敢攀折,段正淳见此,只能闭口不言。
赴宴之前,段正淳唤来一位家臣,正是朱丹臣,他道:“朱兄弟,凤鸟风波还没有完全过去,众口铄金,总有歹人蠢蠢欲动,就劳烦你护卫鸿鹄姑娘的周全。”
“王爷放心,属下必定不负您所托。”
朱丹臣认真的应了一声,待段正淳离开之后,他自书生广袖之中,取出了一副纸笔,在鸿鹄所居的厢房之外落笔作画。
他温文尔雅,颇有儒风,平日诗词书画都有涉猎,此刻运笔如龙,下笔有如神助,笔下画的正是一副《凤栖梧桐图》。
不多时,回廊处拐过来一个小厮,见了朱丹臣先行了一礼,见道:“朱先生。”
朱丹臣见他手中端着托盘,其上扣着四五个碟子,隐约可以嗅到一点甜香,不由奇怪的道:“这是什么,谁叫你来的?”
小厮叫苦不迭,忙道:“这是厨房准备给姑娘的饭食,已换过三次了,还不知这一次是否合姑娘口味……朱先生,先前都是小王爷送进去,这一次是您接了班?”
朱丹臣忍不住一笑,他内力深厚,嗅觉也不错,这一会儿已经把托盘上的菜色猜了个七七八八,道:“小王爷的典籍读去了哪里,她怎么会吃这些野菜白肉?”
鸿鹄是凰鸟,一如庄子所云,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想来正是如此,无论王府的厨房送来了多少种清甜的饭食,她也只是婉拒,一口也不动。
不过,这个季节竹实着实不太好找。
他摇了摇头,示意的对小厮道:“交给我吧,之后的饭食就不用再送来了。”
“是,朱先生,那小的就劳烦您了。”
小厮不明就里,将饭食一并交给了朱丹臣就准备离去,走之前,忽的看到了他没画完的凤栖梧桐图,忍不住呆了一下。
朱丹臣平日不画美人图,可见了鸿鹄的容光,也忍不住想一绘风姿,可惜他昨晚一夜未睡,也落不下一笔,只觉得世上没有丹青妙手,绘的出凰鸟的半分风仪。
这时在鸿鹄的门外,不知为何竟能落得下笔,不过一时三刻,就勾勒出了一棵巨大的梧桐木,并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形。
“有形而无神,有神而无形,苦哉。”
小厮离去,朱丹臣亦收起了画卷,不再执着于丹青,尽职守卫在门外,没过多久,忽的瞧见一个人影远远的奔了过来。
“使笔的!使笔的!鸿鹄姑娘在么!”
这人影乃是一个满腮虬髯的大汉,神态威猛,手中一对大斧系以纯钢打就,甚是沉重,叫道:“前厅出事啦,快过来!”
朱丹臣心上一惊,只因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段正淳四大家臣之一的古笃诚。
“咱们本在外院守着,不知为何听见里头打了起来,世子爷好像还受了伤。”
古笃诚神色焦急,说道:“我本想进去看一看,谁成想王府里竟然闯进来两个女人,还是……还是咱们王爷的女人,我拦不得她,却瞧见她们后头还跟着人呢!”
朱丹臣一听,就知道是他家王爷从前的风流债了,忙道:“是什么人?可是尾随两位夫人而来?王爷现下怎么样了?”
“不是尾随,就是那两个女子请来对付王妃和世子爷的,恐怕会有些麻烦。”
古笃诚抹了把脸,道:“有一个大胡子我不识得,另外两个却看的清清楚楚,正是四大恶人的老三和老四,我调了兵就来寻你,另请鸿鹄姑娘看看世子的伤。”
他话音刚落,门忽的一下开了,鸿鹄轻盈的一跃而出,问道:“段誉受伤了?”
古笃诚点了下头,道:“听着没错。”
他的眼前闪过一道模糊的白影,一阵淡淡的檀香掠过,方才还俏生生立在他眼前的凰鸟,此刻早已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而此时,在前厅的段誉才受了一支毒箭,意识模糊之时,就从父亲口中得知了自己与木婉清,是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妹。
他心中苦涩,好在曾在琅嬛洞天吞下一只莽牯朱蛤,不受毒物损害,这会儿的意识逐渐清明起来,也恢复了一点力气。
而鸿鹄一路飞跃而来,正遇上满面凄然的木婉清,她一身黑衣,正要往王府外跑去,看路线马上就要遇上四大恶人了。
见了鸿鹄,她泫然欲泣的一咬唇,几乎要哭了出来,在大理除了段誉,也只有出尘脱俗的鸿鹄能让木婉清多几分信任。
这时见了她,也不管二人只不过有过一面之缘,就忍不住哭诉道:“段姐姐!”
“情之一字,最是伤人,不过你和他的缘分不止于此,暂且耐心等待就是。”
鸿鹄摸了下她的发丝,分明一句话都没有问,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木婉清见她神色淡然,又想到自己,更是悲痛。
“回厢房中去,此事他日自有分晓。”
木婉清擦了下眼泪,鸿鹄的语声似乎带了一种奇异的神力,让她忍不住心生信任,在悦耳的语声中,她也平静了下来。
“我、我回厢房去,不让段郎……不让哥哥担忧,只是我暂时也不想见他了。”
她吸了下鼻子,眼中仍带着泪花,轻轻的道:“段姐姐,他受了伤,你帮我瞧一瞧,方才太生气了,我都没安慰他……”
于是,段誉才一睁开眼睛,就见到了出尘脱俗的鸿鹄,正眸光清冷的望着他。
而他的父亲段正淳,正立在鸿鹄的身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方才来寻父亲的两个女子,正神色凝重的看着他们二人。
“鸿、鸿鹄姐姐……!”
段誉鼻子一酸,木婉清成了他的亲妹妹,此刻他心中何尝不是万分难过,再见了鸿鹄,忍不住道:“婉妹是我妹子,方才负气走了,也不知会不会遇上歹人。”
鸿鹄应了一声,安抚道:“她没事。”
她清冷的眸子一抬,对上了神色复杂的段正淳,还有他的两个旧情人,俏药叉甘宝宝和修罗刀秦红棉,这两个女子约摸三十许人的年纪,风姿却不逊色于少女。
被这一眼看过,秦红棉和甘宝宝心中都是一惊,仿佛心口被一泓清泉流过,让她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只有臣服之意。
“旁的人,我管不着,可他却不行。”
鸿鹄的语声一如寻常,轻声道:“段誉,你们带不走,不要说只是两个江湖之人,就是‘他’亲自来了,也决伤不到他。”
秦红棉与甘宝宝心中清楚,鸿鹄口中的这个“他”,指的就是云中鹤与南海鳄神的大哥,四大恶人之首,“恶贯满盈”段延庆了。
第98章 黄金羽衣(六)
鸿鹄是凰鸟的化身,本是祥瑞之兆。
可此刻,段誉面色苍白,一双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她竟对二女现出一丝杀意。
段正淳心上一惊,先是想到段誉将来要继承大理皇位,有鸿鹄相护,不免无比欣慰,又怕鸿鹄一怒之下伤了两位佳人。
他对鸿鹄拱了一下手,说道:“鸿鹄姑娘息怒,这二位并非歹人,而是在下的红颜知己,一为甘宝宝,一为秦红棉。”
见段正淳对鸿鹄如此恭谨,秦红棉咬着牙,一双美目之中现出三分失意之色。
鸿鹄之安危关乎大理国运,若是伤了她,段正淳心系大理,必会勃然大怒,又怎么会放弃王爷之位,和她们远走高飞?
这与秦红棉和甘宝宝的初衷并不符。
一时之间,房中的气氛有一些僵持。
这时,段誉好似想起了什么,挣扎着坐起了身来,他身中毒箭,箭矢的末端穿透皮肉伤了肺,忍不住疼的急咳了几声。
鸿鹄一把了扶住他歪歪斜斜的身子。
谁成想,段誉几乎撕裂伤口,急着坐起来扯开一截衣襟,竟是从中取出了一只金色的羽毛,见它光洁不染,这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染了血……”
说完,他这才低下头,发觉衣襟又被撕裂的伤口染红了,忍不住痛的轻轻的嘶了一声,强笑着对鸿鹄安慰道:“不疼。”
见爱子受伤如此之重,段正淳闭了闭眼,亦狠下心来,不肯回应秦红棉希冀的目光,只道:“你要杀人泄愤,我手无寸铁、任你施为,可你绝不能伤了誉儿。”
一听到这句话,秦红棉的神色一厉。
刀白凤空占了王妃之位,她几次杀她不成,竟连她的儿子也杀不得,莫非这摆彝女子当真如此受天眷顾,有鸿鹄相助?
可她转念一想,忽的又缓和了神色。
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只等四大恶人之中的云中鹤和岳老三到来,他二人缠住段正淳与鸿鹄,段誉还不是任她施为?
段正淳不明所以,心中才生出几分奇怪来,就听秦红棉难得放软了语声,竟对他轻轻的笑了一下,柔声唤道:“段郎。”
她性烈如火,此刻却柔情缱绻的幽怨道:“分别了这十几年,你就不想我么?”
段正淳心上一痛,目中泛出柔情来。
若无旁人在场,他定然要和久别的情人一诉衷肠,可如今爱子受了情伤,身旁又立着大理国运化身的鸿鹄,身为父亲和镇南王,他的一举一动皆不能失了分寸。
秦红棉见他一双手掌藏在袖中,紧握的露出青筋,显然是在强行隐忍着什么。
她轻轻一叹,神色幽幽的道:“你不想我,莫非也不想见一见我们的女儿?”
段正淳叹了口气,见段誉脸色苍白不由心生不忍,爱子有情人终成好兄妹,皆是他的过失,道:“我已见过木姑娘了。”
听到这里,鸿鹄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清凌凌的眸子,道:“你还记得女儿?”
秦红棉一怔,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鸿鹄淡淡的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如同冷水混着碎冰兜头浇下,让秦红棉心中一个咯噔,脊背上细细密密的冒出了冷汗。
段正淳这几个情人,皆是“爱情”大于一切,甚至于阮星竹,女儿刚死,就和情敌称姐道妹和和睦睦,与情人柔情蜜意。
段正淳的女儿,也算是大理的郡主,鸿鹄本无意参与他人的家事,不过为了目前“大理国运”的身份,她会多看顾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