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因为男主角压根不会演戏。”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的演技可以与影帝同台,他的表演应该由名导安排,但谁都知道,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谢唯过气了,糊了。
没有人再会找他拍戏。
自此后,他眼中的世界就变得像毕加索的画。
通过药物控制和心理干预,他能够分辨出幻觉与真实,已经不大妨碍生活。可只要一进入演戏状态,幻觉便会纷至沓来。
念头百转千回,现实中不过弹指。
谢唯收拢溢散的思绪,对简静笑了笑:“我的状态不太好,能再试一次吗?”
简静怔了怔,秀眉皱起。
倒是黄导说:“那你再试试吧。”
他说:“谢谢。”
谢唯珍惜每一个试镜的机会,因为他可能永远无法出现在镜头里,能够假模假样地演一次,已经足够难得。
简静坐了回去,不自觉地咬住嘴唇。
谢唯重新开始表演。
仍然是刚才的那一段,但这一回,潜伏在他身边的暗影全都消失了。
他本人变成了面目模糊的影子,无善无恶,犹如黑洞,外层披着的皮囊和人类分不出区别,只是,回收顾盼之间,流露出格格不入的混沌。
这就是恶魔。
简静回想着邵蒙的表演。他演得很好,可多少有表演的痕迹,不似谢唯,他已经完全摒弃了自己,浑然天成。
黄导的呼吸陡然急促,双目发亮,兴奋到不可自抑。
简静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只好又看了谢唯一眼。
他也看她,仿佛在问,这次,我演的好吗?
好,当然好,可再好……
*
午饭时,简静拦住了张红唇:“张小姐,能谈谈吗?”
张红唇犹豫了下,同意了。
两人坐在庭院里,一面喝茶吃抹茶蛋糕,一面闲聊。
简静询问了张红唇出道以来的经历,铺垫完成后,才问:“昨天,你说陶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是什么意思?”
张红唇敛下眸光,淡淡道:“她不是因为照片的事……不该拍的,她以为不会出事,可走的越高,越是危险啊。”
简静并没有马上相信,又问:“你对邵蒙的死有什么看法吗?”
“我和他不熟悉。”张红唇嘴巴很紧。
“陶桃呢?”
“我和她差了好几个level,平时更没有什么接触。”张红唇平静地说。
简静沉默片时,缓缓道:“你刚才说,自己八年前才出道,演戏之前是在做什么呢?”
这不是什么敏感话题,张红唇回答:“护士。”
“X市三院的护士?”简静露出真正的目的,“当初《大宋疑案》剧组出事,邵蒙和陶桃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救治,似乎就是X市三院吧?十年前,你就在那里,对吗?”
她当然不是随随便便找上门的。
在查剧组事故时,新闻中曾提到过医院的名字。而后来她调查今天在场的嫌疑人时,张汐的护士经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通过翻看爆料贴(主要爆张汐的上位史),找到了当时楼主贴过的照片,上面就有医院的名字。
就是同一家。
这才是简静真正想问的问题。
张红唇没想到坑在这里,惊慌了一刹,说道:“是、是吗?我记不太清了。”她镇定得很快,“当时我只是个小护士,没听说这件事。”
稍加思忖,简静缓和语调,试图打感情牌:“张小姐,邵蒙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是一条人命,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吧。”
然而,张红唇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攻略失败,一无所获。
好在警方介入后,调查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傍晚时分,梁宜拉了简静私聊,告知她今天最大的成果:“邵蒙的验尸报告出来了。”
“死因是?”
“心脏出血,也就是说,确实是被吓死的。”梁宜道,“法医做了检测,证实邵蒙死亡时,已经感染了脑膜炎。”
“啊?”简静蒙了,“病死的?”
梁宜道:“可以这么认为,脑膜炎会导致人产生幻觉,邵蒙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受到惊吓而猝死。”
简静本能地反驳:“这肯定没那么简单。”
要是意外身亡,系统为什么要发布任务?还是特殊任务?陶桃和邵蒙同时因为十年前的《大宋疑案》而爆火,又相继发病,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梁宜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静静,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简静点头,她才继续道:“其实,我很理解你的心情,这么诡异的死法,确实不像是意外。可我听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案件,看起来诡异,可真相却很简单——现实和小说不同,既不讲究逻辑,也不讲戏剧性。真相就是我们唯一追求的,不管多么无聊乏味。”
“梁警官,案件还有蹊跷的地方。”简静坚持己见。
梁宜道:“我们还没有结案,会继续往下查的。邵蒙的助理一直说,是谢唯害死了他,但他说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能和他谈谈吗?”
“可以。”
助理很年轻,眼睛与邵蒙略有几分相似,但整体五官平庸太多。衣着打扮都很时尚,全都是大牌潮牌,看来邵蒙并没有亏待自己的亲戚。
简静思索着审问的办法,慢慢坐到对方面前。
助理疑惑又惊讶地看着她:“简老师?”他不明白简静为什么在这里。
“我已经知道了。”简静挺直背脊,微垂着头。这个角度非常好,会使得她的镜片反射出蒙蒙的光,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助理果然被她吓了一跳,可并没有上当:“什么知道了?”
“反噬。”她冷冷吐出两个字,“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助理面色霎变,僵着脸说:“我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个,简老师,无凭无据的话你不能乱说。”
简静勾起唇角,平铺直叙:“你昨天中午离开旅馆,去市区买药,算上来回的路程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可路是在下午三点多才堵上的,于情于理,都不该赶不回来才对。”
助理愣住,表情变得紧张。
她继续道:“为什么你没有及时赶回来呢?是不是因为你的事,耽误了邵蒙,才导致他死亡?”
“和我没关系。”助理几乎跳起来,“我怎么会害邵哥呢?”
简静挑眉:“那你为什么没有及时回来?”
“邵哥说让我再买点吃的,我去了趟超市。”他飞快回答。
简静又笑:“不,你去嫖了,洗浴中心。”
助理的身上有一股混合着劣质沐浴露、香烟、街头香水以及类石楠花的味道,毛衣里面的打底衬衫没穿好,下摆露出一角,尖端沾到了玫红色的口红。
这种地方,这种味道,不难猜想他干了什么。
助理的脸色已经从不安变成了惊吓。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邵蒙遭受反噬而死,是你推波助澜对吧?”简静冷笑,故意诈他,“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好处啊,邵哥死了,我哪里有好处,我和谢唯又不认识。”助理都快哭出来了,“真的不是我。”
简静淡淡道:“不要扯开话题,反噬和谢唯有什么关系?”
助理脱口而出:“借了他的命,当然……”
话音戛然而止。
简静不动声色,并没有问借命是什么,反而道:“谢唯知道了?”
助理一听,只当她早就查到了,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清楚。”
“你知道邵蒙是怎么死的吧?”简静缓缓道,“他是被吓死的。”
助理没有吭声。
她故意说:“就算谢唯知道了,一个大活人能吓死他?你觉得科学吗?”
助理诚实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你被骗了?”简静继续放套。
这被骗了什么,被谁骗了,全看他怎么脑补。
助理不知套路,一跟头栽进去:“其实大师也没骗我们。邵哥说,当时给他借命的高人说过,最多只有十年,时间长了他承受不起,现在十年快到了,虽然大师帮了忙,邵哥这次也红了,可……”
这个迷信的年轻人露出畏惧之色,咕哝道:“可这事也说不准,对吧?我觉得就是没弄好,反噬了。”
“你的意思是,邵蒙的死是‘意外’?”简静在最后两个字咬下重音。
助理迟疑了下,小声说:“如果谢唯知道,也可能是他,你想想,如果是你,你会什么都不做吗?”
话题总算进入了唯物主义的范畴。
简静顺着问:“邵蒙和谢唯见过面吗?”
“见过。”助理回答,“邵哥这次红了以后,住的地方老有狗仔,我们早两天就过来了,只是一直没见到谢唯。就你们来的前一天,他们才碰见。”
简静精神一震:“然后呢?”
“他们说了会儿话。”
“在哪里?”
“邵哥的房间。”
“说了什么?有争吵吗?”
“我不知道,邵哥把我赶出去了。”助理纠结,“但应该没吵吧,谢唯的身体看起来不好,邵哥……邵哥应该是有点愧疚,还说给他介绍医生呢。”
简静若有所思,又问:“他们说完话以后,邵蒙看起来有什么异常吗?”
助理道:“邵哥的心情不太好,闷在房间里很久。”
“身体有什么异常吗?”简静关心。
助理想也不想:“没有。”
简静问得非常仔细:“谢唯有带什么东西过来吗?”
“他空着手来的。”
“他们交谈的时候,喝过水或者是吃过什么东西吗?”
助理尴尬地笑了笑,挺诚实的:“简老师,邵哥做了这种事,心里也害怕啊,怎么敢……您说是吧?”
话糙理不糙,确实如此。
邵蒙做贼心虚,害怕谢唯报复,多半是不敢吃用他的东西。
难道真的就是纯粹的意外?
第94章 鸠占鹊巢
和助理交谈完后,简静重新梳理案情。
现在,邵蒙的死亡原因已经非常明显了:他受惊吓而死,刺激他的应该是脑膜炎造成的幻觉,再往前推,就是他为什么感染脑膜炎。
脑膜炎一般是由病毒、细菌或其他微生物引起的。
查到这里,其实已经接近于意外,唯一令人在意的只是陶女星。她和邵蒙前后脚发病,同样产生幻觉,二者之间是否有联系?
若有,便要联系到十年前的《大宋疑案》。
按照谢唯的说法,邵蒙和陶桃在十年前因意外事故而结识,并恋爱。而十年前的《大宋疑案》,曾发生过数次意外事故。
此后,谢唯一蹶不振,邵蒙和陶桃却大红大紫。
薛小生提到了“小鬼”,而邵蒙的助理,直接点出了关键。
借命。
谢唯曾数次提到过“命”,他说,很多人都说他的命很好,是大红大紫的命。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邵蒙的所作所为了?
简静考虑许久,再次致电何道长,询问:“道长,你知道借命吗?”
何道长问:“哪个借命?活人借活人,还是活人借死人?”
“有个人本来该红遍全国,却被另一个人截胡了。他没红,借的人红了。”简静不信这些,语气难免略带迟疑。
谁想何道长沉默片刻,低声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她眼皮子一跳:“真有这样的事?”
“命是很悬的东西,你没法证明它存在,也没法证明它不存在。从心理学角度也可以解释,就看你信还是不信。”
“道长信吗?”
何道长想了会儿,却说:“我知道类似的例子。”
简静起了兴趣,请他具体说说。
“其实,你说的这个不叫借命,叫借运。有句话说,瞒天换运,杀人夺命,借命是把一个人的寿数给另一个人,被借的人没了命数,不就死了吗?”何道长不亏为专业人士,头头是道,“借运又不一样,是把一个人的运道给偷了,比如某人本来有发财的运道,该是个亿万富翁,结果被借了运,就发不了财了。”
简静:真的假的?
何道长又道:“不过呢,借命也好,运也罢,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可能一模一样转嫁过来。偷了人家十年的命数,轮到自己也就一两年,时间到了,全都得还回去不说,自己也得付出代价。”
这和助理说的差不多。
简静思忖道:“那,干过这事的人会有什么特征吗?”
“一般来讲会有忌讳,但做的人不同,禁忌也就不一样。”何道长回答完,按捺不住好奇,“怎么,你又碰上一档子邪术?”
简静苦笑:“算是吧。道长,我发你一张图,你看看认不认得是什么。”
她把陶女星身上的纹身花纹发了过去。
何道长看得很快,笑说:“你不认得这只鸟么,这是红脚隼,我们说的‘鸠占鹊巢’里的鸠,就是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