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并没有多觉得对不起郑氏,这都是政治斗争的结果,岂能因为她一个女郎而改变,怪只怪她生在郑家,聪颖如她居然还痴心妄想情爱这种东西。
大概是人老了,他如今老是想起年轻时的事儿。
郑氏出身超然却无子,宫里其他的几个侧妃都是他特意从二流三流的世家挑选出来笼络的对象。
也算是打开了破坏他们高门纯正血统的口子,哪个都可以给他生儿子,所以他真的不缺儿子。
可惜他的这些儿子,多是多,一个个的也能干得很,但是都目光短浅了点。
或许是他们的亲娘教导的原因,一心只想着爬上位让他们的外家跻身顶级高门的地位。
蠢货蠢货,若是如此,他这辈子费尽心机在朝中踢下去的那些个高门把守职位,不过是换个人把持罢了,那他这辈子费什么劲啊?给他其中一个蠢儿子的外家扫清障碍吗?
所以他才迟迟不立太子,只等下哪天哪个蠢货回头是岸,看清楚他的用心良苦。
可是陈氏那个三流世家出来的女郎生的那只大蠢猪,居然敢干出逼宫的事儿,简直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谢峥那会儿甚至都有些怀疑是自己错了,折腾了那么久,最后竟然是后继无人,难道是因为不是顶级高门出来的女郎教导的,所以他的儿子们都如此地愚不可及吗?
他甚至不可控制地想,当年要是他容许郑氏生下孩子,以郑氏那般心思聪慧的女子,定然教不出这样的蠢货来,若是真的如此,或许今天的结局就不是这样的了。
但是他赶紧压下了这个想法,不!若是如此,他儿不过还要再受郑家一辈子的摆布罢了。
胡思幻想间,谢峥就看到坐在下头的谢睿,更是有些恍惚,他弟弟谢峙一个最软弱无能的一个人,竟然能生下谢睿这样的狠角色。
有时候谢峥都怀疑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把他的儿子投到他弟弟府里去了。
这个侄子上位时不显,如今羽翼已丰,那股狠劲倒是得了他的真传,就算谢峥不愿意承认,但是他心里也清楚,就算他生的那些蠢货都活过来,也没法做得比谢睿更好了。
这大概也是他这几年渐渐能和谢睿心平气和讲话的原因…
想到这里,谢峥开口道:“听说你吩咐礼部会试的时候给考生准备饭菜?”
谢睿道:“正是,是那天讨论起此次考生中几个寒门出身的考生方才想到的,有很多南方来的寒门从来没经历过咱们北边儿的天气,想来是极不适应的,考场上给准备热饭菜,想来能叫他们从容应考些。”
谢峥听了忍不住阴阳怪气道:“你倒是体贴,还能如此为那些人着想。”
谢睿听了也不生气,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嘴巴里说的话却不拐弯抹角:“本来就是收买人心的事,若是如此能叫更多的寒门对我死心塌地也值了,父皇可是不信,指不定这会儿就有考生已经在心里恨不得立时为我效忠了。”
谢峥这些年致力于和那几个高门斗智斗勇,真正提拔上来的居高位的寒门基本一个也没有。
他也知道等清算完这些高门,空下来的职位得由忠诚度高的寒门来填补,谢睿的这个做法,不可谓不正确。
谢峥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倒是注意起了女儿家的事儿,他问道:“玉娘如今都已经十五,你怎的还不给她定下人家,难不成还想把她嫁到崔家郑家不成?”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玉娘是谢睿双胞的姐姐的遗女,如今被谢睿放在宫中养着。
姐姐谢容大概是谢睿心中唯一的一点柔软,他虽自小不被父母疼爱,兄长不喜,但是只比他大一刻钟的姐姐却自小就对他极好。
只可惜他姐姐长成时,他不过是府里不受宠的次子,纵然他百般反对,他母亲卢氏还是把他姐姐嫁回了卢家。
嫁的不过是他那整天只晓得喝花酒的表哥,就是这样他母亲还觉得能嫁回卢家是对他姐姐的一种恩赐。
狗屁的恩赐,那卢廷满脑的花花肠子,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家世在朝中当着官,对他姐姐半点也不尊重,害得他姐姐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了。
他绝对不会让玉娘重蹈覆辙,他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少年了,可惜卢氏却执迷不悟,还有脸传话进来让他把玉娘许配给崔家。
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谢峥看着底下这个便宜儿子脸上露出的几丝狠绝,心里竟然觉得畅快,一个是因为这个便宜儿子和弟弟那府的人不亲近是好事儿。
另一个是这人啊,心里有着忍无可忍的事儿吊着,一定会不断鞭策自己朝着目标冲,若是这便宜儿子照着这目标直冲下去,继他扳倒郑家之后,下一个要宰的,就是这风头正盛的卢家。
对于谢睿把他的亲侄女接到宫中教养,谢峥并没有反对,若是是男郎,他或许会觉得有些膈应,一个女郎,终究还是要嫁出去,不过是多陪一副嫁妆的事儿罢了。
再说若是男郎,反正他这辈子没有儿子了,位置传给谁他也没所谓,最该着急的是那郑家才是。
且他知道,这个便宜儿子的心中,对他前头那个姐姐的女儿十分看重,他又何必为了一个小丫头片子跟这便宜儿子别苗头呢?
谢峥哼哼道:“你若是真为她好,合该让她嫁出去才是,不然她不管是进了崔家还是郑家,等待她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这话中止不住的试探,虽然经过他几十年的努力,其他的世家已经渐渐和庶族联姻。
但是谢卢崔郑四家的女郎,从来都是内部流动的,毕竟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血统,血统这种东西,谢峥嗤之以鼻。
是时候打破他们那种无谓的优越感,若是流有他们谢家血脉的女郎嫁出去,还是嫁给一个寒门。
只要撕开了这个口子,想来过个几十年,他们那所谓纯正的血统,都要带上寒酸气了。
两只老狐狸谁不知道谁呢,谢睿自然知道谢峥的意思,谢峥对于玉娘没有什么感情,自然可以拿她去开刀,只是谢睿在这件事上,并不做反对。
在谢峥面前,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这件事情上,他们是如此地志同道合:“自然,我打算把她嫁进寒门之中。”
玉娘自七八岁被他接到宫中教养,虽然这几年他对她比之亲生的还好,但是玉娘在卢家那几年,叫她胆子小又病弱。若是把她嫁进其他高门,受了委屈恐怕也不敢跟他这个亲舅舅说,他原本也不打算把她嫁进高门的。
再说他要动手清算几个高门,自然不会把她往火坑里推,往远处看,把她嫁进一个年轻有为的寒门家中,才是对她最好的打算。
只是这事儿,他回了宫还要细细跟玉娘说了才好。
谢峥听他如此果断,也不知心里是该高兴多一些还是心酸多一些,以后他们谢家是后继有人了,想来最迟到他的孙辈,卢崔郑三家就不足为惧。
只是接他的手的人,不是他的儿子罢了。
当初他的那些蠢儿子们死的时候,指不定那卢崔郑心里头乐得很,把他们谢家血统不纯的人全部给杀光了…
如今只要撕开这道口子,以后再下旨把他们那几家的女儿许配给寒门,让他们家的血脉给玷污了才好。
不肯?那岂不是违背皇令?他们谢家的女儿都嫁了?卢崔郑家的女儿就嫁不得?比他们皇家还高贵不成?
…
谢睿回了宫中,就往玉娘的住处去,他膝下只有嫡子没有嫡女,玉娘住的比他几个庶女还要好。
玉娘听说自己舅舅来看自己,心里自然高兴得很,她在这宫里,每每都怕行错一步叫人看了笑话,给舅舅丢人,所以她甚少出自己的宫殿的。
如今舅舅来看她,她心下欢喜,虽然父亲祖母外祖母都讨厌舅舅,但是她心里最喜欢这个把自己接进宫的舅舅。
等那玉娘听了谢睿的打算,虽然心下害羞,还是小声道:“但凭舅舅做主。”
她也知道,自己作为谢家的女儿,出嫁可以选择的下家并不多,虽然和卢家不亲近,但是她也知道卢家中和她同辈的姐妹都无一例外嫁进了谢崔郑三家。
她只是胆小又不是笨蛋,相反她继承了她娘的心智,再清楚不过,若是自己嫁去寒门,会造成怎样的轰动。
但是她相信舅舅不会害她,她自记事起她娘就病殃殃,整天歪缠在病榻上,但是家里就她娘最疼她,只是这样的日子也没多久,她五岁的时候她娘就去世了。
之后她父亲没多久就再娶了,她只能被无视不被喜欢,直到她舅舅把她接进宫。
说起来她对她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这么多年了也没见过几次。
每每想起父亲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的不是卢家的那个亲爹,倒是她舅舅。
这样一个舅舅,怎么可能害她呢,再说她也知道舅舅这些年除掉高门的心思,与寒门的联姻,若是能帮到舅舅,她自然千般万般地愿意了。
何况,嫁给一个像她爹一样的人,也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举头望明月,低头吃月饼。
节日快乐!
第64章 、殿试(捉虫)
会试的放榜也不会太晚, 十六号一早他们被放出贡院,只等着二月底会试放榜。
若是能成功通过会试,殿试只考策问, 答题答得好不好是一回事,在谢老板面前能不能写得出来是另外一种考验。
这是短期不能提升的,所以中间的半个来月, 姜榆仿佛一下子就清闲了下来。
她按照日常的作息起床, 每日再空出时间练习一份策问, 其他的时间就发发呆,偶尔出去逛逛街, 难得地清闲。
会试的卷子,经由糊名, 再由专门的人重新抄写一遍, 然后由主考官随礼分发给批卷子的同考官。
同考官再从自己分到的卷子中, 选出自己认为好的卷子, 推荐给主考官。
主考官还要在没被选上的卷子中寻找是否有遗漏的卷子, 以免错过了人才。
这次圣上有多看重这次的会试,别人不清楚, 他们怎么会不清楚,他们的顶头上司游尚书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 若是此次做得精彩,指不定能入了圣上的眼。
圣上任人唯才的性子, 那些高门看不惯,但是对于他们这些二流世家或者庶族出来的人来说,那就是晋升的机会。
所以此次各位考官们,都卯足了劲儿,势要把自己分到的卷子当中出彩的卷子好好挑出来, 自己选出来的卷子最后榜上排名靠前也是一件面上有光的事儿。
经由同考官选出来的好卷子,再由各位考官一起评阅,商定最后的排名先后,最后反复检阅,确定无误,方才放榜。
二月二十六日,这场参加者成千上万,最后只录取一百五十名的会试榜单,终于新鲜出炉。
钱衡依然还是霸居榜首的位置,继解元之后,他又得了会元的名头,只要二月初他再得一个状元,他就将是大夏开国以来第一个连中六元的人,大小二元通吃,一个寒门,站在如此地高度,会是何等的荣耀。
对于天下寒门的鼓舞作用,不言而喻。
姜榆和钱衡中间照样还是隔着一个人,不过这人不是上次乡试的那位了,而是一个名唤郑瑛的高门子弟。
郑氏,自从太上皇几十年前拿郑氏开刀之后,这个原本四大家族之首的郑氏就丢失了领头羊的位置。
这几十年郑家低调再低调,这几年也不过是因为圣上突然即位,而他的正室正是太上皇迎娶的那个大郑氏的侄女小郑氏。
如今这第二名郑瑛,正是如今皇后一支的嫡系。
二月初五的黎明,天蒙蒙亮,一百五十名新晋的贡士,经由点名,散卷,赞拜,行礼,进行为期一天的殿试。
殿试的题目由圣上亲自出题,并且谢睿为了表示自己对贤才的渴求,殿试当天他下早朝之后,他就一直在大殿里呆着。
所以说考的是应试能力,监考老师是终极大boos!
胆子小点的人,可能笔都要拿不稳了,何况谢老板还时不时从那高殿上下来,在考生的身边走走停停。
有时候看到他感兴趣的卷子,他还能停留不止一时半会儿。
可能是因为他们几个会试的排名靠前的缘故,所以他们几个的座位也很靠前,谢老板把他们当成未来重点发展对象,在他们几个的身边停留的时间格外的长。
纵然姜瑜前世在电视里没少看见大人物,但是自己身边这个,是真实的活的,只要她胆子够大,触手可及。
——!当然她没有那个狗胆!
她能不激动吗?她脸上一脸淡定装模作样地写卷子。
心里已经哔哔赖赖开了,谢老板,上次你请大家吃饭的表现,我很满意,证明你是一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如果你愿意录取我的话,我一定好好干的!殿试考的就是一道策问,涉及的范围很广,前面的几位皇帝多以诗赋取士,但从太上皇开始就渐渐加上了策,诗和策都考,到了谢睿这里,只考策问。
考生要根据题目,写出一篇两千字左右的文章,反复琢磨,抓住正确的立意再破题才是关键。
此次殿试的题目,也显示了谢睿选拔人才的决心,题目为:丁出见癸缧系于路,解左骖赎之,归不谢而入,癸请绝。
典故出自《管晏列传》,讲的是晏子解救出了有才能的越石父,但是回去以后,晏子没有跟越石父打招呼,就进了自家门。
越石父不感激晏子还要和他绝交,晏子不知何故?越石父说,你既然看到了我的才能,就不该把我当成一个下人,而应该以礼待我!
这个典故探讨如何对待人才的问题。
越是有才能的人越应该以礼相待!
这也向天下的寒门发出了一个信号,只要你有足够的才能,就有被任用的一天。
殿试第二天为批卷,第二天公布排名。
不过第二天,圣上会亲自召见前十名,是为小传胪。
这次圣上召见前十名,除了因为这十名之中有他看好的几位寒门学子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要考量钱衡此人。
如今见他虽寒门出身,但是举止得体,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思维敏捷,确实配得上玉娘,谢睿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所有的新晋进士们都穿上了统一的服装,等待着迎接他们人生的高光时间。
传胪大典十分隆重,一行人在皇宫的广场上,不仅文武百官都到场,皇室宗亲也俱在。
只是皇室站在台阶上,百官站在台阶下,新科进士们,按着排名,站在百官的后面。
谢睿穿着隆重的礼服,等他坐定之后奏乐起,百官行大礼。
排在小钱的后面,听着四周响起的乐章,姜榆只觉得心神荡漾,在这个时代,皇权的庄重不容置疑,所以传胪大典整个过程都是庄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