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我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太适合笑出声来,但是那个人说的话也太好笑了。
“所以你们老大被一个三岁不到的孩子给打伤了不算,还要你们大张旗鼓地来报仇?”
“对着一个病成这样的小朋友张牙舞爪很光荣吗?”
“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为首的混混甩着手里的棍子:“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
“现在乖乖低头认错,我们兴许还能考虑让你少受点皮肉苦。”后面的随从附和着:“当然,是看在你这张面皮的份上——”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得罪了我们死灵会的后果。”
——他们可真敢说啊。明明就是一群虚张声势的喽啰而已,连武器都是最简陋的那种,多不过就是仗着人多势众在小镇的善良民众面前作威作福罢了。
当然,我也知道,抱着费奥多尔的我看上去大概也像是好欺负的,所以他们才敢那么嚣张。
不过他们的嚣张也到此为止了。
我回身将费奥多尔放在了背后的诊台上,顺手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揉了一下。再转回身的时候,我亮出了自己一向隐藏着的獠牙和利爪。
眼瞳在一瞬间变成了如同野兽一样的竖瞳,连同发色也发生了些许变化——这才是身为鬼的我最真实的姿态。
“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我轻轻歪着脑袋,舌尖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了上扬的唇角。眼际因为鬼化而若隐若现的花纹足以让我此刻的面容看上去更加妖冶狰狞,我缓缓地迈着步子,向那群混混的方向逼了过去:“那孩子现在是属于我的,你们现在想要夺走他,还向我那样挑衅。”
“呐,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得罪了鬼的后果。”
我的力量并不强。至少在鬼当中是这样的。
别说跻身十二鬼月了,因为常年空腹的缘故,我甚至可能打不赢鬼杀队乙级以上的队士。
无惨大人也总是说我愚蠢又无用,活了几百年间,除了被童磨大人从柱手里救下来几次之外,我几乎可以说毫无战绩。
可即便是这样,对付几个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没有日轮刀,也不可能伤到我,所以现下的情况完全可以说是一边倒的碾压。
“血鬼术·华炎阵。”
指尖牵动起了赤色的火焰,直化作利刃朝那些惊惶失措的入侵者的方向席卷而去。那些原本写满刁蛮的面孔在火焰迫近的瞬间变得扭曲不堪,他们哭嚎着后退,试图摆脱火焰烧灼。
但他们不可能逃脱。当烈焰被点燃的时候,除非我主动停下攻击,否则就会一直燃烧下去。
我倒是并没想着剥夺他们的性命,但听了那么多让人倒胃口的话,我也有点生气了,所以也想给他们一点惩罚。
于是我操纵着火焰把他们的头发和眉毛悉数烧了个干净,连带着为首那个最凶的大个子混混身上穿着的衣服。
火焰褪去之后,空气里安静极了,只有一排锃明瓦亮的秃头在暖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前来滋事的混混们回过神来之后,也顾不上自己此刻是什么形象了,争相连滚带爬地往医馆外面逃走,连那个只剩了条内裤的混混头目都直接那么冲了出去。
所以说他们真的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呢。对上了真正强大的敌人,他们甚至连多一个字都不敢说。
我若无其事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回头重新把费奥多尔抱在了怀里,又转过头安抚了那位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医生两句。
医生倒是个很善良的家伙,他并没有因为我是异类而对我产生排斥,克制着本能的恐惧,他竟主动开了口:
“不过死灵会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你们近期多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方便的话,我倒是可以去您家里帮这个孩子复诊。”
我冲他道了谢,又留了我家的住址——毕竟我没办法在白天出门,如果他肯出诊的话,倒也是件很方便的事情。
拿了药之后,我带着费奥多尔离开了阿列克谢医生的医馆。
“说起来你刚刚提到那些人之前的老大闯到了你家里?”一边走着,我随口问了句:“我有点好奇,你到底做了什么才让那些家伙这么大张旗鼓地来追杀你?”
费奥多尔的面孔乖顺地贴在了我的胸前,小手也在抓着我的衣襟,顶着这样一副乖巧又柔弱模样的他在听到了这个问题之后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接着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他死了。”
……???
第6章
我停下了脚步,看着怀里缩成一小团的费奥多尔,心情有点复杂。
虽然他选取了比较委婉的说法,但当他那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死亡这种字眼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
是他弄死了那个人。
尽管他只是个三岁的小团子而已。
当然,我是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鬼,所以最开始也不是因为同情才把这小家伙捡回家的,但是怎么说呢,我好歹也养了他这么久,就好像自己在路边捡了个小猫崽,养了两天之后发现这是个贼凶的狮子,还是刚咬过人的那种,这换做是谁能毫无芥蒂啊!
我当即想把费奥多尔扔在地上让他自己走。我的怀抱是留给小可怜的,长了獠牙的狮子就算是幼崽也才不需要这些——
可就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费奥多尔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
我怀疑他是在驴我。
费奥多尔那句话对我的冲击实在有点大,以至于我现在已经没法再用之前的眼光看着这个热乎乎的小家伙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有点没办法接受一个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曾经做过那样的事情——尽管我其实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着的血腥味。
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费奥多尔张开了小手,费力地试图勾住我的脖子,我没有放开他,却也没有再主动把他搂得更紧。
直到他将那张透着人类独有温度的小脸贴上了我的颈窝,直到他闷闷地开口又说了句:“我并没有想过要让他死。”
“但是他碰到我之后就死了,其他人也一样。所有碰到我的人都死了。”
“那个男人是那样,他的随从们是那样,还有……妈妈也是这样。”
他的睫毛轻轻擦过了我的颈侧,痒痒的,似乎还带着一点湿凉,本该清脆的童声听上去也未免显得有些沉闷,话语间还带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哽咽。
我不知道他在那个晚上到底经历了什么。费奥多尔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起之前的事情——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怎么会跟我提起自己的事情。
也是很后来听阿列克谢提起我才意识到,费奥多尔的头脑远比一般的三岁孩子要聪明太多,也正因为聪明,所以那种连成人都很难能接受的场景才会对他造成更加强烈的冲击。
费奥多尔是异能者。但他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异能。当异能发动的时候,所有触碰到他的人都会死[1]。
那个晚上,他没有想过要杀死任何人,但有很多人都因为他而死去了。
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剥夺别人生命其实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就算我已经变成了鬼也还是不免会这样想。
无惨大人说我就是因为没有亲手结束过谁的生命所以才会那么想。
“可是我也是会打猎的,我杀过树林里的鸟和兔子。”虽然很心虚,但我还是小声反驳了一句。
无惨大人狠狠瞪了我一眼。没过多久,他让童磨大人把我带到了万世极乐教,将一个几乎只剩下半条命的柔弱姑娘丢到了我的面前。
“对于她来说,这副身体只是前往极乐的负累而已。银竹,你可以帮她解脱的。”童磨大人在我耳边用几近蛊惑的声音这样说着。
我差一点就掐断了她的脖子。可在她瞳孔逐渐放大的时候,当她面色变得青紫,大张着的嘴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呼吸的时候,我忽然触电了一样地将她甩到了一边。
明明差一点被掐断脖子的人是她,可当时的我却也同样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
活着或许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但我依然没办法说服自己站在支配者的地位上决定别人生命的终点。
“害怕吗?”我按着他后脑垂下来的软软的头发,任由他将整个面孔都埋进了我的颈窝。
“我没有在害怕。”费奥多尔固执地抵抗着我的力量,抬起了头来,他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现在也不觉得难过了。”
“因为晴子不会被我的异能杀死。”
那个没有月色的夜晚,茫然无措的他独自站在白桦林前。说不定他正在觉得自己被世界抛弃了,说不定他在怀疑自己是个怪物。
然后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把他抱回了家里。
——我大抵是第一次庆幸自己是鬼。虽然没有什么温度,但至少能在那样的夜晚给他提供一个可靠的怀抱。
就算他真的是怪物也没有关系,反正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什么比我这样不伦不类的鬼更奇怪的存在了。
我并没有思考过为什么所谓的“死灵会”的头目会亲自跑到费奥多尔家这种事情,也没想过为什么费奥多尔能一个人跑到离城镇那么远的白桦林,当时的我只觉得费奥多尔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甚至想倾尽自己的所能来给他更多一点温暖。
回到家的时候,天几乎快要亮了。我难得地给费奥多尔煮了肉汤。
他胃口并不大好,勉强吃了一点之后就几乎又要睡着了,于是我又喂他吃了阿列克谢医生开的药,这才哄着他睡下。
临睡的时候,他还死死地扯着我的衣角。明明之前还一脸嫌弃地说不想和我一起睡,结果这一生病,小家伙竟然变得意外地黏人。
左右也没什么必须要做的事情,我索性把待洗的碗筷也丢在了一边,躺在了费奥多尔的旁边。
“晴子。”合着浓重的鼻音,费奥多尔含含糊糊地叫着我的名字。
“怎么了?”我问。
“晴子其实从来都没有杀过人吧。”费奥多尔说。
我怔了一下。虽然这是事实没错,可我从一开始就是以吃人恶鬼的形象出现的,到了这个时候再说我没杀过人什么的,未免有点没面子。
“为什么会这样想?”我强自镇定地说着:“我可是鬼,当然是会吃人的!”
“只是我现在腻烦了而已。”
费奥多尔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从那笑声的尾音当中,我仿佛听到了一点轻蔑。
——就很气。
我本想起来跟他好好计较一下,可缩在我臂弯里的小家伙呼吸渐渐地变得均匀了,一张小脸上也泛起了安恬的红晕。
于是我停下了原本的动作,转而轻轻用獠牙在他的脸颊上蹭了一下。
可恶的小鬼,等你醒了再算账。
第7章
大抵是因为之前用了血鬼术,又抱着那个团子跑了个来回,到家之后我不免觉得疲惫,这一天居然睡得格外深沉。
在沉睡当中,我似乎隐约听到了敲门声,但那声音很快就停了下来,所以我下意识地不想去留意。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刻意压低了声音的交谈声——
鬼的感官总是特别敏锐,于是我也没办法继续睡下去了。
“……我应该向您表示感谢,多亏了您的药,我现在能勉强起身了。”
“但不管怎么说,您现在来得并不是时候。天还没黑,她不能见到阳光。”
明明是带着奶味儿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透着种成人的口吻。
回应他的是个温柔的男声。我前一天晚上听到过这个声音,是镇上的医师阿列克谢。
“抱歉,我并不太了解这件事情。能让我进去吗?我想你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在这里站太久。”
“还有那位晴子小姐的事情——她现在……”
“她的名字是银竹。”费奥多尔打断道。
“嗯?”
阿列克谢有点疑惑,费奥多尔见他没有反应,又强调了一遍:
“她的名字是银竹,你可以这么叫她。”
我不太清楚费奥多尔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也是到了现在,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没有跟费奥多尔提过“鹤见晴子”这个名字。
这个问题在脑海当中一闪而过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我从软垫上爬了起来,简单拾掇了一下便直奔了门口的方向。
阿列克谢的视线立刻越过了矮他一大截的费奥多尔,直落在了我的身上,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房间里晦暗的光线下却显得十分明亮。
“您好,银竹小姐。”他微微颔首。
“您好。”我应了声,迈步走到了费奥多尔的背后,顺势将自己的手落在了小家伙的头顶:“是来给这孩子复诊的吗?真是麻烦您了。阿列克谢医生。”
“这本来就是医者应该做的事情,您无需言谢。”阿列克谢垂眼,轻轻扬起了唇角:“况且我也并不仅只是为了这个孩子才来的。”
这话一出口,我还没什么反应,倒是费奥多尔似乎轻颤了一下,一张小脸也绷了起来。
尽管垂着眼,但以阿列克谢的视角倒是刚好能看到费奥多尔的神情,于是他唇角的弧度似乎又更深了些,
“您住的可真是相当幽静的地方。”他轻声说着:“死灵会的人来医馆里问了关于这孩子的事情,不过我是为数不多能帮他们的成员诊治的地下医生,所以他们倒并不会太为难我,只是有些吵。”
“能借着给这孩子诊病的机会暂且躲个清静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轻轻歪了下脑袋,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回应——那家伙字里行间就好像是在指责我和费奥多尔的出现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什么麻烦一样,当然,这也的确是事实,不过我也并不会因此而对他产生什么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