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想都是我比较厉害一点。
一想到这种事情我就莫名地觉得骄傲,连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一面哼着花楼里常见的曲子,我难得地费了点心思炸起了天妇罗。
面粉和鸡蛋都是阿列克谢带来的,不过我选择的主料并不是日料里常见的海鲜,而是前天剩下的兔子肉和野菜。面糊打得稍微有点稀了,下锅的时候不免显得有些松散,于是最终成品外面裹着的面衣也斑斑驳驳的,稍有点有损卖相。
费奥多尔在看到我炸的天妇罗的时候稍稍皱了下眉头。
不过在他说出拒绝的话之前,我就把天妇罗强行塞进了他的嘴里,而费奥多尔这个小鬼毕竟没有勇气当着我的面把东西吐出来,抛开整个艰难的过程不谈,我觉得我给费奥多尔喂饭的场景还是相当温馨的。
虽然在把天妇罗咽下去之后,费奥多尔抱着旁边的茶杯连灌了几大口水。
放下茶杯的时候,他似乎想要说话,但因为口中的水还没完全咽下去,所以小家伙有点被呛到。连着咳了好一阵之后,他才顶着那双泛着水渍的眼睛看着我,勉强挤出了一句:
“晴子,这个东西真是又油又咸。”
见他这副可怜模样,我也多少有点于心不忍,一面轻拍着后背,我本来想检讨一下这次糟糕的尝试,可话到了嘴边,说出口的却是:“说起来……”
“我之前就一直很想问了,小费,我好像也没有跟你说过‘晴子’这个名字啊。”
“所以你这家伙到底是从哪里听说这个名字的?”
第10章
眼角的水花还没褪去,小家伙的眼圈还泛着红晕,但那对紫红色的眼瞳里却在听到我话的时候自动自觉地掺上了点透着嫌弃的鄙夷。
“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明明就是晴子自己告诉我的吧。”
费奥多尔那家伙说得实在太理直气壮了,以至于那一瞬间我甚至都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什么问题。
但就算我脑子再怎么不灵光,跟费奥多尔在一块儿生活总共也才几个月而已,如果我真的跟他说过名字这么重要的话题,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要试图蒙混过关。”我用指节轻轻敲着桌子:“这样可不能算是回答了我的问题啊。”
“不乖的小朋友可是会被我吃掉的!”
这样的事情显然毫无威慑力,费奥多尔甚至已经习惯到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我了。
但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不听话的小朋友。于是我又扬了扬下巴,用眼神指向了桌子上的天妇罗:“看到那个天妇罗了吗?”
“不听话的话,我就把它们都塞到你的嘴里。”
“而且以后每天都只做这一样菜。”
费奥多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向漠然的小脸上也罕有地写满了“害怕”。
所以说嘛,小鬼就是小鬼,只要我稍稍用一点小手段,就完全没有什么摆不平的事情呢。
就很骄傲。
总之在我的威逼利诱下,费奥多尔总算跟我坦白了他听说“晴子”这个名字的始末。
其实费奥多尔之前也不算说谎,最先把“晴子”这个名字说出口的的确是我自己,毕竟在遇到费奥多尔之前,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名字的大概也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了。
——而且连我自己,事实上也有很多年都没有用过这个名字了。
三百年来,我的名字一直都是银竹。这是无惨大人亲自给我取的名字,我很敬畏无惨大人,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所以我甚至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再也不需要“晴子”这样一个名字了——
“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的‘咒’,是人与这个世界缔结的最初也是最深的羁绊。”
“你的本名并没有被抹去,就算你不会想起,也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是江户时代府月藩的一个名叫土御门月暗的阴阳师跟我说过的话。
月暗先生说,当无惨大人给了我名字之后,我的灵魂就被他束缚了。从赋名的那天开始,我的一切都只会被那一个人操控,包括生死。
我不明白,也不怎么相信那个有些疯癫的阴阳师说的东西。
因为无惨大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应该支配我的一切的男人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而我却还活着。一如既往地顶着“银竹”的名字活着。
不过有一点,月暗先生的确说中了。我的确没有忘记“鹤见晴子”这个名字,甚至在梦境当中偶尔也会将那个名字宣之于口——
身为鬼的我并不很经常做梦,但偶尔也会在梦境当中回想起一点过去的事情。
“我的名字是晴子。医师大人,您真的肯为父亲大人看病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大人的时候。带着一点怯意。
他答应了给父亲大人看病——虽然最后活下来的人是我。
“医师……大人……晴子觉得……难受……”
他的血液流淌进我体内的时候,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即使到了现在我也不会忘记。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医师大人”变成了“无惨大人”,而“鹤见晴子”变成了“银竹”。
“……大人。”
“大人,晴……银竹也想能为大人您分忧。”
“如果我能找到大人想要的那种花,大人会夸奖我吧?”
………………
“比起‘银竹’,你还是更喜欢‘晴子’这个名字吧?”费奥多尔忽然不咸不淡地冒出了这么一句:“所以我才会特意选用这种称呼方式的。”
“那么作为交换,你……”
“想都别想!”
我立刻意识到了这个小鬼在打着什么样的算盘——“特意”选择了迎合我的喜好叫我“晴子”什么的,坦白地说,我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如果想要以此作为交换让我放弃“小费”这个称呼的话,那他可实在是想太多了。
费奥多尔的小脸顿时垮了下去,紫红色的眼瞳当中也透着满满的怨念。视线又往餐桌上的天妇罗的方向扫了一下,小家伙唇角顿时垂得更厉害了。
见他委屈成这个样子,我也稍微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言行。毕竟我又不是什么魔鬼,就算种族沾了个“鬼”字,我也不会恶趣味到以看着小家伙被欺负得委屈到不行的表情为乐。
虽然他这个样子其实挺可爱的,微鼓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戳上两下。
……然后我就真的没忍住戳了上去。因为我很清楚,就算我这么做了,费奥多尔也没可能把我怎么样。
至多就是回头瞪上我一眼。
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让我有点意外的是,费奥多尔居然没有被我戳到“漏气”,因为他的小脸这会儿并非是因为鼓了气才变得圆润的。
“咦?我都没发现,几个月下来,小费好像比刚来的时候胖了不少。”
一面说着,我顺手在小家伙柔软的黑发上揉了揉。
费奥多尔一脸地别扭,但他显然也知道抵抗是没有用的,于是只好任由我的手掌在他的发顶肆虐。
“我没胖。”
顺便反驳着。
这样的反驳理所当然地被我直接无视掉了,因为这个新发现实在太让人骄傲了:
“所以看起来我果然好厉害啊,第一次养小朋友就可以养得白白胖胖。”
费奥多尔:“……”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我决定给费奥多尔小朋友一点奖励。
一面回身翻着冰箱,准备找一点食材给小费同学做一点加餐,我顺口问了一句:“所以小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反正我现在心情好,说不定会满足你。”
“什么都可以吗?”费奥多尔一本正经地反问。
“如果是想要让我改变称呼的话,那还是算了。”我耸了耸肩。
“那我想去镇上。”费奥多尔说。
“诶?”
“我是说,我的愿望是想要去镇上。”
第11章
我的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因为我觉得费奥多尔这个小鬼他很不对劲。
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之费奥多尔弄死了人家死灵会的老大是事实,而且之前我还帮他把人家给烧秃了,被记仇也是理所当然的。
费奥多尔自己也知道死灵会的人正憋足了劲儿地想要收拾他,可他这会儿居然主动提出了想去镇上——阿列克谢说过,死灵会的势力遍布全镇,费奥多尔这会儿想去镇上露面完全就是自投罗网。
可那小家伙的目光格外坚决,轻轻抿着嘴巴,小脸上带着的肃然的表情完全就像是打算跟我抗争到底。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忽的凑到了他的面前,直用自己的额头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总之先量量体温再说吧。
鬼的体温比寻常人类要低上许多,而小孩子的体温又普遍偏高,所以不管怎么样,费奥多尔的体温都要比我高许多。但我们毕竟在一起住了这么久,我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温度,所以即使不借助任何工具,我也能判断出他是不是在发烧。
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给他测体温的时候,小家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猛地向后退了两步,结果差点被脚下的箱子绊倒。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我的方式,就像现在,我顶上他额头的时候,他只会用那双眼睛漠然地看着我。
一点也不可爱。
离开的时候,我顺势在他的脸颊上轻轻捏了一下,算是勉强抚慰了一下自己的心灵。
“小费也没有在发烧啊。”一面说着,我轻轻摸了摸下巴:“所以为什么会提这种奇怪的要求?”
“镇子上到处都是死灵会的人,他们可都等着抓你呢。”
“但有晴子在,那些家伙也没办法怎么样吧。”费奥多尔仰着面孔:“晴子那么厉害,所以就算去镇上也没关系不是吗?就像上次一样。”
“你这样吹捧我也是没用的!”我立刻识破了他的目的:“我才不想给你这个小鬼当什么专职的保镖,首先,我只有晚上才能出门啊,天黑之后,镇上也没什么可逛的了吧。”
“但明天会有雷雨,就算是白天,晴子应该也可以出门。”费奥多尔坚持着:“所以晴子明天带我去镇上吧。”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如果明天白天真的可以出门的话。”
隔了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所以重点是我不能出门这件事情吗?重点难道不是那个臭小鬼不该仗着有我在就为所欲为吗?
意识到自己被那个三岁半的小鬼套路了之后,我就觉得很气,于是我决定在费奥多尔跟我道歉之前都不跟他说话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也没有给他讲睡前故事,只留给了他一个后背。
费奥多尔本身就不太喜欢说话,很多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眼下我闭了嘴,整个房间便显得格外安静。
连外面的暖炉里柴禾爆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夜晚本来就该是这样安静的时候,可打从我出生开始,目所能及的夜晚就比白天更加喧嚣。在吉原的时候是这样,变成鬼之后也是这样。
似乎直到了现在,我才忽然隐约有点明白为什么人们总是更倾向于用欢愉的喧嚣来打破夜晚的寂静——因为如果没有声音的话,被黑色吞没的夜晚就未免太过寂寞了。
什么都在沉睡,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个人一样——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当中浮现出来的时候,背后忽然贴上来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是某个不安生的小鬼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我的被窝,乍着那双短短的手臂将自己整个贴在了我的背上。
我差一点就要开口问他怎么了。可我已经决定了不跟他说话,这个时候开口不就输了吗!
于是我什么也没说,但也没有将那个小鬼推开。
就这样隔了很久,背后的小家伙一直都没有什么动静,我有些好奇地往背后看去,可我才刚动了一下,小家伙竟也不安生地抽动了一下,接着又讨好似的往我的背上蹭了蹭。
可恶啊!这个样子根本就看不到!
我觉得如果不弄清楚小家伙现在的情况,我肯定是睡不着的,于是我索性直接甩开了他的怀抱转回身,却见费奥多尔竟然已经睡熟了。
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下,苍白的面孔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因为突然失去了屏障,他的眉毛稍稍皱了皱,原本均匀的呼吸也急促了些许,而当我将他揽进怀中之后,他便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睡颜也顿时显得格外安恬。
我不由得陷入了一阵反省。
至少从睡相上看,他不过只是个三岁多的小朋友而已,跟寻常的小朋友一样害怕孤单、渴求温暖。所以身为一个三百岁的出色的大人,跟这样一个小朋友斤斤计较的话可能确实有点丢脸。
就算起因是被他驴了——倒不如说,我或许应该反省一下为什么三百岁的我还会被三岁半的费奥多尔驴这件事情吧!
如果从这个角度想的话,我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但让我乖乖给他当去镇上的保镖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总之得先想个办法让他知道,我才不是那种好脾气到随意供他驱使的鬼才行,我们鬼可也是很有原则的!
揽着怀中熟悉的热源,我的意识也开始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了。
嘛,教训他的事情等明天早上再仔细琢磨也来得及吧,大不了等到了镇上再随机应变什么的,反正只要能让费奥多尔这个臭小鬼稍微吃一点亏的话,今后的他应该也会长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