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什么呀?跟政府要钱?”
“要低保,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死了,但还有两个姑娘呢,其中大姑娘家还是开公司的,两个姑娘都是有房有车,股市里还有一百来万的,怎么可能申请的下来。”
“这个条件还要低保?那我应该也给自己申请一个。”听到对方家这么有钱,居然还想要低保,晏云清笑了。
“可不是,但她和她女儿就都认为,两个姑娘户口已经迁出嫁人了,不应该算在家人里,所以她们的收入和房产,不应该纳入评估范围里。”
“虽然听起来有点道理,但我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子女对于父母,是有赡养义务的吧?就算嫁人了也是一样。”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他家子女生活条件一般也就算了,明明生活条件这么好,还要低保,要是真让她申请成功了,你让别人家怎么想?让你家大奶奶怎么想?”
宋会计摇摇头,对于那户人家明显不讲理的行为感到无奈。
“嗯?我家大奶奶怎么了?”晏云清不解。
“你整理档案没发现里面还有一户是你大奶奶家?她家之前也是低保户,儿子死得早嘛,家里就一个孙女和老两口,现在孙女长大结婚了,你大爷爷也死了,就剩她一个,本来是应该继续享受低保待遇的。”
宋会计看了晏云清一眼,看她是真的不知道后,又继续道:
“但是,扶贫那边去年查账的时候,发现你大奶奶账上,居然有五六万块钱,于是就把低保拿掉了。具体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我还是个结报员呢。”
“这样啊。”晏云清点点头,她在金炉村住的时间不长,虽然和大奶奶他们一起吃过饭,但私下里除了和大姑奶奶有点交集外,其他的都不算太熟,这些事自然也就不知道。
“那这边关支书会怎么处理?”
这老人时不时的就往镇政府跑,哪里算个事哦。
“打电话给她家里人吧,然后把她给劝回家呗。”
对于这种年纪大,又无理取闹的,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报警把她抓起来吧?
就是真的报警了,人家警察也不敢受理啊,这七老八十的,谁敢碰?
万一有个什么,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第40章 。
有的不讲道理的老人也是抓住了这个心理。
倚老卖老的往镇政府门口或者党委书记办公室门口一躺, 哭哭闹闹,任谁来劝都没有用。
反正她/他年纪都这么大了,说不定明天眼睛一闭两腿一蹬就没了, 怕什么。甭管有理没理,是合理诉求还是不合理诉求,反正有什么事直接找政府找书记就对了。
镇政府不给解决, 那就往县里、市里、省里、国家信、访局跑,电话政务热线, 书记信箱, 阳光信访平台, XX交办平台……
也不管人家到底负不负责这个, 反正每天一个电话一封信, 雷打不动的送过去。
什么?
人家出了情况说明,有根有据的摆事实讲道理, 答复说他的诉求不合理?
那肯定是官官相护,欺上瞒下着欺负他这平民老百姓呢, 继续往上跑,继续上访, 事情能闹多大就闹多大!
最后一层层调查下来, 哦,原来是蛮不讲理着无理取闹。
就比如今天这个老太太。
就在晏云清拿着发、票要去给关支书签字的时候, 一进门就看到这老太太正在和关支书僵持着,也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农药, 这会儿正紧紧握在手上,看到晏云清进来了,目光警惕的看着她,好像随时准备一饮而尽。
被她这个阵仗给弄懵了, 晏云清看看关支书,又看看老太太,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生怕因为自己的举动,老太太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奶奶啊,不是我们没有帮你申请低保,你也知道的,你的材料什么的我们全都整理好帮你交给民政科的,可是人家市里查出来你不符合申请低保的条件啊,这......我们也没办法,你跟我们闹有什么用呢?”
摊上这么个老人,关广州也很无奈。
这能不能申请到低保,又不是村、镇能决定的事情。
村里、镇里能做的,就是把你的材料报上去。
这老太太因为儿子死的早,前前任村支书看她可怜,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决定。每年都会贴补点钱给她过日子,没想到这一天天的,年纪越大,胃口也越大了,现在两个女儿家庭条件这么好,还不满意,居然还想要低保。
解释了那么多遍不符合条件,还在这里要死要活的扰乱公共秩序,这不就是泼皮无赖吗?
不讲道理!
“你说的那些我听不懂,反正人家家里有姑娘的,姑娘出门了不也有低保的吗?为什么我家没有?你这不就是瞧不起人啊?今天不给我个答复,我就把这个喝下去,我老了死了不要紧,你就看到时候你这个支书还做不做得下去!”
“你要什么答复啊,人家市里都说了,你不符合这个条件。你跟我要答复,你这不是在难为我吗?”
又气又无奈地叹了口气,看老人油盐不进的模样,关支书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一起帮忙劝劝,而他,还是赶紧去给老人的家里人打电话吧。
“哎呀,您老人家这是干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啊?”
在关支书的授意下,晏云清上前两步,赶忙扶住老人,看她手里紧紧拿着药水瓶,生怕她来抢的模样,晏云清也不和她计较,而是好声好气的劝着:“来,我们去会议室坐。”
半拉半哄的将老人带进了会议室,找了个一次性杯子给她倒了杯水,“来,你先喝口茶,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有什么事情不好谈啊?非要这样子。”
“谈?有什么好谈的,都谈了多少回了啊?我今天来就是为一件事,就是要低保!”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可精神气倒是不错,耳朵也好,这说话声音、气势比晏云清都要响亮。
看着老太太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脸上布满皱纹,这会儿却还在这里以死相逼着要低保。
家里也不是就等着这几千块钱过日子的人,何苦来哉?
“您今年高寿啊?”
“七十九。”
“哦,来,我这边再次跟您讲解一下这个低保政策……,其实您心里应该也清楚,您肯定是不符合这个申请条件的。”
“您别看低保听着好,可它限制也多呀,就是给您报上去批下来了,一查您的账户什么的,这不还是要收回?”
“对了,我听说您女儿家是开公司的啊?这么好的条件,您不跟着一起好好享福,还来要什么低保啊,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吗?”
“你知道什么哟。”听小姑娘说了半天,老太太也有点放松警惕了,喝了口晏云清倒的茶,润润嗓子,“像这个低保什么的,不都是国家发的,跟你们村里有什么关系?把我报上去,申请下来了,我拿一点,你们拿一点,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啊?”
听到老人这样说,晏云清没忍住,当场就笑了。
“这个就是瞎说了啊,奶奶你可能不清楚,这个低保的钱啊,我们村里是接触不到的,是直接打到您卡上的。再说了,现在上面查的这么紧,账务又基本是公开透明化的,哪有这么多漏洞给你钻啊?”
“而且啊,低保,是国家给贫困户的一个基本的生活保障,让他们能吃穿不愁的。您有看过扶贫的宣传片吗?或者再近一点,村里的那些贫困户您肯定都认识对吧?你看看人家多可怜啊,有了低保日子不还是过得紧巴巴的?”
“骗领这个钱,还要三五不时的应付上面的检查,商品房小轿车一个都不能有,你说说这样烦不烦?而且拿着骗来的钱,再看看周围的贫困户,您这心里亏心不?”
“就是您一心为了钱,咬着牙说不亏心,我都替您觉得亏心啊,这老了老了,风光了一辈子,临了了,还来骗去国家的钱,你说说,这要是申请下来了,您这脊梁骨还站得直吗?这村里人的嘴,有多毒,您肯定比我清楚,这要是……晚节不保啊晚节不保!”
晏云清设身处地的想了想,一想到那个场面,顿时就捶胸顿足,唉声叹气起来。
这一番唱念做打,把老太太哄得一愣一愣的,还真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下去。
看她有些意动,晏云清赶紧趁热打铁,“你可能不了解,这骗保啊,后果……啧啧啧,您老了没关系,你总得为女儿女婿想想吧?尤其是这做生意的人,您跟国家过不去,这到底是给谁找不自在呀?”
感同身受的摇摇头,又瞅了眼老太太放在桌上的农药瓶,“您呐,活了这么大岁数,这吃过的盐肯定比我吃过的米都多,也就是一时没想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您呐,回去在好好想想,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您也可以去其他贫困户家里走走,看看人家都过得是什么日子。想明白了最好,这要是想不明白啊,您这药,下次再来也不迟。”
“哎呀,大妈啊,你怎么又去镇上闹事了呢?又不是关支书打电话,我都不知道。你好端端的,拿着个农药过来,这不是让人戳姐姐姐夫他们的脊梁骨啊。”
这时,关支书和老太太的侄子也进来了,一进门,就对着老太太就是好一顿说。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们先回去,回去。”老太太还琢磨着晏云清说得话里呢,这会儿看到侄子也来了,心里也清楚,今天这场闹剧,该散了。
“欸?”听到她这么说,侄子和关支书都不禁一愣,这老太太的思想可比那路边上的石头还要顽固不化,不然也不会成为村里的老信、访户啊。
今儿个这是转性了?还是这农药接触多了,多少沾了点毒性?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往日里哪次不是连哭带骂,闹得人不得安宁,才肯罢休。
“行,您呀,回去的路上小心些,别摔着了,这人老了呀,就是禁不起颠簸折腾的,每天在家打打小麻将,看看电视听听戏,偶尔去姑娘女婿那边小住住,颐养天年,玩玩小孙子小重孙,这才叫天伦之乐啊。”
掺扶着老人的手,亲自把她送上侄子的车,晏云清边走边叮嘱着,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对亲祖孙。
关广州看着她轻轻松松就送走了村里最难缠的老太太,心里还挺纳闷。
这细胳膊细腿,连方言都不会的小丫头,怎么做到的?
“你和她说了什么?居然肯听你的话,就这么走了?”
给她签发、票的时候,关广州到底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平日里也没看这高材生在处理矛盾纠纷上有什么天赋呀,这会儿还真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也就是聊聊天,讲讲道理呀,老人家嘛,对她客气点,她也总不能伸手就打笑脸人呀,尤其我年纪小,和她又不是站在什么对立面,又没什么利益冲突,和她好好说话,反复洗脑,这不就成了。”
处理矛盾,可不能比谁声音大拳头硬,更不能官大一级压死人,出口的都是金口玉言,不容别人辩驳,你得和对方统一战线,在他的立场上,潜移默化的影响他,让他自己去思考这样做的得失。
这才是处理矛盾的做法。
第41章 *
“做的不错。”
关广州点点头, 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前几天去镇上开会,会后顾书记还提到你了, 说我们村新来的那个小姑娘不错。”
晏云清笑笑,只当他是说客气话。将他签好字的□□收好,“那我先去弄扶贫档案啦?”
“行, 你先去忙,我也去镇上开会了。”
关广州也就是敲打两句, 看晏云清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就不多说了。
心里却也在嘀咕, 也不知道这丫头是什么来历, 居然能让顾书记记住, 难道私下有什么关系?还是上面有人?
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 这要是上面有人有关系,她哪里还用得着来他们这。
怕是就算有, 关系也不硬。
临近清明节,这返乡的人员也多了, 有些因为之前疫情被困在家里的人, 也还没来的及走,这每天闲着没什么事, 就弄个棋牌室什么的玩玩,也算是给自己在疫情期间增加点收入。平日里民不举官不究的, 也没人去做这个蜡烛主动举报。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临近中午下班时,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地来了,十几个警察、辅警们一下车就目的明确的直奔一户人家。
“这是怎么了?”看着一群穿着制服的人匆匆从自己面前走过, 晏云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在看到宋会计也匆匆出来后,连忙问了句。
“派出所查赌场,应该是有人举报了,去看看?”
担心出什么事,宋会计带上晏云清,也一同往那户人家跑。
等他们赶到时,这家已经闹翻天了,里里外外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里面还有人在骂骂咧咧的,听起来极为凶恶。
“该死的,别让老子知道是哪个死人举报的,你看看你还有没有好日子过......”
等晏云清好不容易走进去,就看到几个人正被警察两个看一个的控制住,屋里的麻将桌已经被砸了,桌子上的牌和钱还在明面上放着,红艳艳的几沓,玩得还挺大。
一看就是突然袭击没有防备,被当场抓获的。
“好了,别吵,跟我们走吧,小陆,把这里的赌资赌具全部没收,清点一下,大概多少。”
晏云清一看这说话的人,有点眼熟,再一看小陆,哦,巧了,熟人,这不就是上次她报警时的那两个嘛。
几个人带着人出来时,看到他们,也笑着向宋会计和她点点头,打个招呼。
“你们做什么啊,这过完年打打小牌怎么了?哪家不打啊,凭什么不查别人家,就查我家啊。”
开棋牌室的老太太不乐意了,今天整这么一出,她这个场子还怎么开下去?
“好了,就跟他们走一趟呗,总不可能把我一直关里面吧,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算账,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个不要脸的,这么看不得我家。”
老太太家儿子也就是刚才那个骂骂咧咧的男人,目光在围观的众人里扫了一圈,眼神凶恶,单看面相,就是一个极其不好说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