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手被划破了呢。”
小拇指被溅射的瓷片划伤,这会儿正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滴着血。
殷红的血滴在灰色的地上,看起来有种正常人欣赏不来的、脏脏又堕落的美感。
“不要多管闲事呀,我现在可讨厌狗了,烦。”
明明是超级没礼貌的话,被她用彬彬有礼又饱含歉意的语气说出来,到让人无法生她的气了。
“死丫头,你敢打我!”姜招娣刚才被打懵了,这会儿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要找晏云清拼命,却被晏云清直接一脚踹在了地上。
“学的不太像呢,你当时踹百百的力道,好像要更重一些,而且用的是鞋尖发力。我学的不太好,再试试吧。”
说着,又是一脚。
“小云,你疯啦,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妈妈。”奶奶不敢上前去拉,只能在一旁劝晏云清。
“对啊,你怎么能打你妈呢?”爷爷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血压有点高,根本站不起来,只能这样有气无力的劝着。
听了姜春景的话,晏云清偏着脑袋,模样认真的思考了几秒,然后笑了,眼中仿佛有万千星辰。“您说的对,我怎么可以打她呢。”
我应该直接弄死她啊。
“死丫头啊,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啊。”姜招娣终于爬起来了,嘴上骂骂咧咧的,抬步就要往晏云清这走。
最好别让她给逮到,不然她非要打死她!
反了天了,居然敢打老娘,今天不把她的腿打断,她就不姓姜。
怒火燃烧了理智,姜招娣心中巴不得晏云清和那只猫一样,被疯狗咬死算了!
留着也是一个祸害。
晏云清往屋外跑了几步,就被姜招娣追上了。
“没错,你的猫就是我弄死的,和你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被那狗咬了几口就不动了。怎么,这次还想把我关派出所?”
一把抓住晏云清的手臂,让她跑不了。
姜招娣挑眉,眼底尽是不屑与嘲讽。
“我活了这么久了,可从来没听说过因为一只猫死了,就要把人抓起来的。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了,人不能弄死猫吧?更何况,它是被狗咬死的,那狗都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尖酸刻薄的声音吵得晏云清头疼,不吐人言的嘴里说出来的话又是那么刺耳。
“啊,对啊,你说的对,当然不能因为一只猫死了,就把人抓起来,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法律,猫命哪里比得上人命贵呢。”浓重的夜色下,她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可那从笑意渐渐转为落寞的语气却极大的取悦了姜招娣。
“可是,猫都是通灵的,你可听说过,猫都是、有九条命的呀。”黑暗中,她转着脖子,扬起脸,柔若无骨的手滑过自己的唇,小巧的舌头微微探出,轻轻舔了舔手背。“喵呜~我可是、特地、来找您的。”
过近的距离,让姜招娣轻而易举的就能看到,晏云清整个人的气质都与上次见到她时完全不一样了。
阴郁,残忍,嗜血,疯狂,神经质......
都说物似主人形。
在看到百百第一眼时,姜招娣就不太喜欢。
因为它和晏云清太像了。
尤其是看向她的眼神,一人一猫,都是同样的高高在上,目无下尘。
“别搞这一套,老娘我可不是被吓大的。”
怒从心间起,恶自胆边生。
在晏云清阴森森的笑容下,她毫不畏惧地抓着晏云清的手臂,拖着她就往码头方向走,边走边说,“我今天还非要看看你是人是鬼!装神弄鬼到老娘头上了,呵。”
她就不相信,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和一只死了的猫,还能斗得过她?
哼唱着不在调子上的歌,晏云清瞥了眼监控范围已经过去了。
在姜招娣就要摁着她的脖子往水里淹,美其名曰让她清醒清醒的时候,晏云清笑了,在那一瞬间也不知道她是从哪爆发出来的力气,她拉着姜招娣,捂着她的嘴,一同掉下了河。
浓浓夜色,沉沉薄雾下,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第一次展露风情,她笑得像个纯真可爱的小孩子。
不在调子上的歌被她用时而凄切,时而无邪的声音反复吟唱,在这凉凉晚风夜色里,显得格外可怖。
“救——”姜招娣刚冒出一个字,就被晏云清缠上捂住了嘴,拉着她一同沉入水中。
“生无可恋,死无所憾,孑然一身,无牵无挂,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断断续续不着调的戏腔,夹杂着似喜似悲的声音,晏云清笑着哭,哭着笑,凄凄绝绝,清醒又癫狂。
她是真的心如死灰,想要一了百了算了。
所有的精神支柱都倒塌了,信仰崩溃,狼狈不堪。
她找不到任何继续活下去,往前走的勇气,甚至连自己应该恨谁都不知道。
无爱无恨,无朋无友,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悠悠天地,孑然一身。
这样活着与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
算了吧,到此为止吧。
直到,挣扎中,她的指尖被口袋里一个尖锐的物体划伤,摩挲出那个东西的形状,晏云清的动作僵了一秒。
触摸描绘着口袋里党徽的形状,回想起那时老人交给她时,那双充满期望的眼睛,以及那交付给她的期盼。
人死之前会有回马灯吗?
为什么她的眼前,看到的都是自己入党时的心路历程呢?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还记得吗?
当初宣誓时的初心还在吗?
就这样半途而废,真的甘心吗?
那个青春活力、朝气蓬勃、一心入党、励志要为百姓办实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事业建设添砖加瓦的晏云清还找得到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涌上她的心头,充斥着她的身体,所过之处,伐骨洗髓。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咿咿呀呀的唱词犹在耳边。
“救、救命啊!有人掉下河了!”
茫茫夜色下,有新生者哭喊着拖着落水的姜招娣往岸上扑腾,边游边嚎啕大哭,狼狈不堪,可月光下,她的脊背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挺直,好像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能够将她彻底摧毁。
我找不到任何活着的意义,但是余生很长,世界很大,明年是建党百年,扶贫档案还没有整理好,还有那么多命运多舛的人在坚强努力的活着。
我在这人间走一遭,总应该留下点什么的。
入党的初心还记得吗?
我将无我,不负人民
第39章 *
姜家母女俩落水这个事, 算不了什么大事,最多也就是给村里又增加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但这落水扯上之前猫的那事,那这就有点意思了。
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 各种版本的猜测层出不穷。就连支书王兴国都有所耳闻,于是第二天上班时,就把晏云清喊去了他办公室。
“听说你昨天和你妈起冲突了?”
这领导说话就是有水平, 丝毫不提打架落水的事,轻飘飘一句冲突就概括了。
“......嗯。”
事情虽然是姜招娣有错在先, 但晏云清承认自己后期的处理方法也有些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虽然及时醒悟的早, 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王兴国打量了她好一会儿, 心里也挺纳闷。
这瘦瘦小小的小丫头, 居然也能和人打架?
面上却还是该批评批评,该教育教育, “你想过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晏云清垂下眼帘, 不吭声了。
“在基层做事,最重要的就是要和群众打成一片, 而不是打成一片!当干部, 尤其是村干部,绝对不能有任何污点, 不然你以后怎么主持工作?谁会听你的?以后人家提起你都说,哦, 晏云清啊,和她妈打架打了掉下河里的那个嘛。”
“你说说看,万一以后政审什么的,你让来调查的人怎么想?你以后还想不想考公务员了?”
王兴国越说越气, 他好不容易看好一个好苗子来接他的班,结果还没来得及培养呢,她就闹出了这种事?
说实话,这事其实不大,两边都有错,充其量也就是个家庭矛盾,但难就难在,晏云清是个党员,又是个在村里工作的村干部,姜家那边不追究还好,如果追求起来的话,那她就有的烦了。
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解决起来很好解决,但是费时费力费钱,解决完了没准还有后患。
王兴国担心的是这个。
“想。”
“那就别再犯这种错误!这次的事,你一会儿写一份情况说明和检讨书给我,引以为戒啊。”王兴国金炉村土生土长了这么多年,对于姜家和姜招娣的情况还是了解的,这一次发生了这种事,也是他第一时间就给处理了。
“啊?”晏云清一愣,这个处罚比她之前想的,可轻太多了。
“我早上就打过电话给你爷爷了,他说都是家务事,没必要闹大给别人看笑话,而且也是你妈那边理亏,顾忌着之前在派出所的事,你妈那边,也同意了。”
姜招娣倒是想要给这个死丫头一个教训,把她也关派出所去,却被姜春景给拦下了。
“家里事非要闹得那么大啊?你还嫌我家没有被人指指点点着骂?上次小云没有去验伤举报你,你这次也别闹了,算了吧。”
姜春景说出这个话,晏云清还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他们一向不都是采取息事宁人态度,奉行家和万事兴原则嘛。
往日是劝她,如今是劝姜招娣,倒是谁也不偏颇。
“那我就被她白打了啊?你是不晓得,她——”姜招娣想说这死丫头当时是想弄死她。
“好了吧,姜招娣,算了算了吧。”思及晏云清手上还有姜招娣的把柄,许建华也不愿意多惹事,也开始劝。
女人家到底头发长见识短,虽然不清楚晏云清手上到底还有多少钱,但是目前根据已知的消息来看,这丫头手上还是有钱的。
小姑娘家家的,能有多大心眼,到时候结婚什么的,不还是要他们这些娘家人去撑场面,现在把她哄好了,以后多少也能贴补点。
与她交恶,不是上策。
而且,监控里显示的是姜招娣拖着晏云清去的河边,最终别人看到的,也是晏云清把姜招娣救上了岸。有前恩旧怨在,姜招娣说的话,可信度实在不高。
“你别忘了,她现在还是可以去县里鉴定验伤的。”看姜招娣不服气,许建华又补充了句。
想到之前被关在派出所的日子,姜招娣咬咬牙,忍了。
“那我这被她打了,医药费总要给点的吧?”
既然死丫头手上有钱,那就用钱来说话。
“十万?她做梦的。”
一听王支书说姜招娣要她付给她十万块钱医药费,才肯了结这件事,晏云清当场就给气笑了。
“她这算不算是敲诈勒索啊?”
“谁让你先动的手呢,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王兴国调笑着,语气听不出来真假。
“我考虑考虑。”
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点晏云清非常认同。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给姜招娣十万,晏云清就觉得非常恶心。
“这话说出来可能有点冒犯人家隐私了,但是,我听说......姜招娣小时候,这就有点问题。”王兴国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哦。”回想起以前和姜招娣相处的种种,晏云清心中了然。
不就是十万吗?
给!
不过不是赔偿,而是给她付的精神病院医疗费!
“好了,你去忙吧,最近扶贫档案什么的,抓紧时间,之后可能会有镇领导下来走访,金炉村的,到时候就由你带着。”
“好的。”
请了几天的假,这会儿突然回到繁杂忙碌的工作环境里,晏云清还有些不适应。
“明天清明节了啊,给你放一天假?”月底了,一堆账务要去报,之前忙着其他事,年后的各种钱都还没有打卡呢,宋会计忙得头也不抬,看了眼电脑右下角,才想起来明天是清明节。
“啊?不是三天吗?”
晏云清一愣,清明节不是法定节假日吗?
“想多了,村里是没有休息天、节假日的。”
“那我能拿三倍工资吗?”
“醒醒,天亮了。”
“唉。”晏云清笑着叹了口气。
“后悔吧?上了这个船你可就别想下来了。”宋会计做完了最后一张打卡名单,终于有空歇会儿了。
“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抱怨有用吗?
还不如给自己打打气,继续埋头苦干吧。
“可怜我儿当兵多年不曾回,现在老娘被人欺啊,儿子啊,你有什么用啊......”村部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唱戏似得哭腔。
“今天有淮剧表演?”
晏云清近来还挺喜欢听京剧的,不过沙溪这边,听的都是哭腔似的淮剧。
“不是,老□□户了,估计刚刚瘫镇政府门口,被关支书带回来。”
被她的话笑到,宋会计仔细听听,还确实有点像淮剧,但一想到这老□□户又来了,又摇着头叹了口气。
“□□?什么问题啊?”这个词对于晏云清来说,倒是新鲜。
“还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为了钱嘛。”把□□什么的整理好,准备一会儿拿给支书签字,沈会计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道:“之前村里看她可怜,逢年过节都给她点补助,现在胃口喂大了,一没钱了,就开始三天两头往镇政府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