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年朝夕相处的亲情,随着一句没有血缘关系,当真就能这么快消失吗?
谢晋卿如此,晏爸爸亦是如此。
果然,男人的心较之女人,都要冷硬一些吗?
在姜芸没有注意的暗处,晏爸爸瞥了一眼车离开的方向,想到当初的调查结果,眉头微蹙,慢慢的又渐渐舒展开。
罢了罢了,各归各位就算了,不如不见。
流光暗影不断划过车窗,回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景象,晏云清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不是忙,而是不愿意回她的信息吗?
“我们现在去哪?”
不愿被这种狭隘猜疑的心思将她的情绪操控,晏云清望着窗外,语气平静,好似随口一问。
“枫景苑。”
“带我去看清玲。”
她是她在C市,唯一的联系了。
“你吃晚饭了吗?一会儿给你在便利店买点?”
“我想去看清玲。”
“回去好好休息。”
他总是在答非所问。
“谢晋卿,我不喜欢一句话重复三遍。”
她终于转头看向前面驾驶座上的人了,语气平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谢晋卿放缓了车速,找了个能够停车的地方停下,打开了车窗,凉凉的冷风灌进来,让人头脑渐渐冷静。
回忆起往日小姑娘和晏云清在一起时的场景,谢晋卿偏头看着窗外,目光却没有焦点。
“她死了,当场死亡。”
终于,他还是选择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
沉默,长久的沉默。
就在谢晋卿觉得,她会哭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极为小声,又毫无感情波动的“哦。”。
“你把来龙去脉给我说说。”
她的反应要比他想象中的冷静,或者说,她的情绪在知道顾清玲死讯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了。
“对方从停车场上来,车速过快,上来后可能没想到路上有那么多人,一时慌了,可能把油门当成刹车了。”
担心晏云清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谢晋卿又补充了一句。
“顾家人已经处理了。”
“哦。”
又是一个简单的“哦”字。
“这么晚了,不方便去打扰,明天我们再去好不好?你也让她爸妈缓一缓。”
“哦。”
“好,那我们回家,回去你先好好睡一觉。”
“家?”黑白分明的眼珠动了动,她终于挑眉露出了第一个表情,轻嘲淡讽。
很快又觉得没必要与他说太多,笑着摇摇头,继续将胳膊靠在门把手上,撑着脑袋,双眼微阖,拒绝交流。
她与C市,最后一根联系,彻底断了。
从此,是真的孑然一身,无朋无友无亲无故无牵无挂了。
“走吧,我困了。”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多余的眼泪,她继续闭眼假寐。
走吧。
要是,再晚上一点点,她怕她会忍不住,在谢晋卿面前哭出来。
回去的路,也就那么多公里,只有一直开,总归是会到的。
“你一个人,可以吗?”
车停在枫景苑的独栋别墅前,看着晏云清沉默着开门,下车。
谢晋卿还是没忍住叫住了她,跟着她一起下车。
晏云清的情绪不对,他能感觉出来。
可对于他的问题,晏云清只是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摆摆手说了句:“没事。”,输入密码,进门,开灯,关门。
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才彻底瘫倒在地,捂着嘴,攥紧拳头,哭得撕心裂肺又压抑无声。
清玲……
我宁愿那个人是我。
【小云清,只要想到这个世界上我还有那么多风景没有去看过,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去吃过,就这么死去的话,会很不甘心的。】
【等我毕业了,我就去找你玩,我们一起……】
【这些钱你收好,要照顾好百百哦,也要照顾好你自己。】
【小云清……】
【要加油哦,晏书记……】
往日的字字句句犹在耳畔,可是那个说好了,要陪她的人呢?!
车祸这种狗血烂俗的剧本,早八百年就应该被淘汰了!
清玲……
我宁愿与你交换。
这世间的甜都是千篇一律,苦的却是各不相同。
往日里总用“世人皆苦,非你一人之苦”来自我安慰,可是,当真如此吗?
真的是世人皆苦吗?
这一晚,晏云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
只知道自己哭了很久很久,久到到了最后,她已经把所有眼泪、情绪都耗尽,再也哭不出来了。
终于,晨光拂晓时,带着一夜的崩溃狼狈,她昏昏沉沉的被身体强制进入睡眠。
第36章 。
肉体的形成, 需要母体怀胎十月的孕育,可肉体的消失,却只需要短短的几十分钟。
高高的烟囱里时不时飘出星星点点的火光于人间四散消弭, 直到彻底归于平静。
身边是呜呜咽咽凄凄切切的恸哭,晏云清抬眸看着那点点火光已经彻底消失的烟囱,抬手擦干眼泪, 扭头看向天空。
四五点钟的冬夜,群星送别, 寒月黯淡, 世界晨光拂晓, 万物悄然复苏, 唯独小姑娘, 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枯萎凋零。
可世界依然在不紧不慢的运转,晨风带着朝露的潮湿寒凉拂过脸颊, 夜色渐渐褪散成了鱼肚白,又悄悄晕染成碧蓝色, 东方开始漫出紫云金波。
一米六的小姑娘,也从那小小的黑盒子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碑。
葬礼结束, 晏云清看着阳光被重重树木遮盖得仅露出些许散碎金光倒影, 垂首敛眸,面上无悲无喜, 与这周围的热闹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你看,她怎么来了。”
这会儿有好事者认出了她, 悄悄戳了戳同伴,对着晏云清的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或怜悯或不屑或鄙夷。
“咱晏大小姐好朋友的葬礼, 能不出席嘛。”
“什么大小姐,明明就是一个村姑。”
“你看她那样子,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装给谁看呢。”
“我就讨厌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谁还不是个豪门了,怎么就偏偏她高贵。”
“对啊对啊,还名媛之首,我呸。”
“她居然还有脸回来,我要是她,早就跳楼死了算了,没准下辈子就不用当村姑了。”
曾经需要仰望巴结的太子妃如今换人了,眼前这个不过是个村姑,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曾经高高在上的人一朝失势,可不得承受被反噬的后果。
往日阿谀奉承的人此时都换了张脸,对于她的遭遇议论纷纷,鄙夷不屑的话如同刀子似的,纷纷扎向晏云清,全然不见往日舔狗模样。
对于那些话,晏云清只做充耳不闻,脸上半点异色都没有,全然不在意。她双手放于外套两侧口袋里,不疾不徐地往出口走。
“晏云清。”
空旷寂静的停车场里,女人骄纵的声音被放大的无比清晰。
可晏云清依然置若罔闻。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晏云清才不得不停下脚步,偏头垂眸,下巴微扬,静静地等着来人。
这是......晏云清?
走到她面前的柯静一愣,气势微微收敛了些。
精心打理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一身黑色长裙,外面穿着一件香奈儿小外套,衬得她愈发白皙纤瘦,这会儿她虽然站在你面前,可你却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根本没有聚焦,眼睑低垂,精致的五官仿佛被打上了一层光影,神色恹恹,阴郁冷淡,不带半点人间烟火鲜活气。
看来她离开晏家后过得并不好呀。
也对,从名媛到村姑,这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
想到这,柯静满意了,下巴轻抬,不屑的打量了一遍晏云清,目光骄纵轻慢。
往日晏云清自视矜贵清高,从来都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对于她们这些人总是爱答不理的,甚至还因为夹菜这种小事,当场没给她好脸,害得她丢了好大的面子,一度成为圈中笑谈。要不是有晏家和谢家两家在上面压着,她定然不会就那么善罢甘休的。
这会儿听说晏云清不是晏家女儿,而是一个乡野村姑,甚至连谢晋卿都放弃她转而和姜芸走得近后,柯静就知道机会来了。
看着晏云清还穿着旧款的香奈儿,柯静鄙夷的打量了她一眼,奚落道:“哎呀呀,果然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你看看,咱们这叫什么?风水轮流转?”
晏云清没有搭理她,偏眸瞥了眼被她握住的手腕,因为过于用力,这会儿已经有了一圈红印,示意她自己放手。
可是柯静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一雪前耻,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拿轻放呢,勾了勾唇角,她的眉梢染上了势在必得的神色。
“瞧瞧,这不是咱们曾经的晏小公主,名媛之首嘛,怎么现在穿的,都是些过季旧衣服了,寒酸。”
想到往日骄傲明艳的富贵花,从小到大都是父母口中别人家孩子的名媛之首如今一无所有变成了乡下人,可以任她欺辱,柯静就有一种机会来了,终于可以打脸报复的爽感。
“哎呀,我忘了,你现在可不就是个寒酸破落户嘛。”
女人掩嘴轻笑,像是在笑晏云清的可怜。
可她显然是打错了如意算盘。
若是几天前这些话或许可以让晏云清难过一会儿,可现在?
不过是几句奚落,这几天听都听腻了。
面对她的挑衅,晏云清连眼皮都没抬,甩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从头至尾,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这个发展不是柯静想要的。
她厌恶晏云清那时时刻刻端着架子,脊背挺直,好像什么也无法将她击垮,高不可攀的姿态,她想要看到的是她落入泥泞,痛苦挣扎,却不得不向她屈服。
怎么可能轻易让她离开。
“晏云清,你给我站住。”
她故技重施,想要抓住晏云清,却被她径直闪开了,人没抓到,自己反而踉跄一步差点摔了。
这次晏云清终于如她所愿停下了,阴郁苍白的美人偏头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提不起半点和她争辩的兴趣。
“晏云清,你知不知道你其实超级惹人烦啊?一天到晚端着个姿态,看谁都爱理不理的,你累不累啊?其实我很好奇啊,你不就是仗着家世比我们稍微好一点,有谢晋卿护着你嘛,你拽什么?”
看着这个女人明明已经落魄了,还对她爱答不理,摆明了看不起她,柯静怒了,仗着自己学过跆拳道,上前几步扯住晏云清的头发,逼迫她不得不直视她,在她不为所动的目光注视下,恶意满满的笑着,继续道:
“你还不知道吧?疫情原因,谢家一连几个项目都有亏损,现在谢晋卿和姜芸走得那么近,你说,他们会不会联姻呢?真可怜啊,晏云清,父母被抢走,未婚夫被抢走,现在最好的朋友又走了,你说说看,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是你,直接找个河跳了,陪顾清玲算了。”
听到她提及顾清玲,晏云清眼眸微动,终于认真的打量起她来,不含感情的视线扫在柯静身上,一股莫名的寒意从骨髓里蔓延,让人不寒而栗。
那不像是一个活人应该有的眼神,空寂无光,毫无半点感情色彩。
柯静被她看得有些心慌,不敢再乱来,手上的力道也轻了。
看着原本气焰嚣张的女人气势渐渐弱下来,晏云清毫无征兆的笑了。
阴郁的脸在车库灯光照耀下,愈发苍白,上一秒还冷若冰霜的女人,这一秒突然扯动唇角,露出了笑容。
惨白的灯光,寂静无人的车库,不似活人的眼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柯静总觉得在这些映衬下,她的笑容也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你笑什么啊!”
柯静眼底闪过一丝慌乱,抬手想要打人以壮声势,却被晏云清直接捏住手腕,再难进一步。
“我是真的很讨厌这种动不动就动手,用暴力来解决问题的人呐。”
唇角扬着笑容的女人没了兴致,甩开她的手腕,在她想要还手的瞬间,一巴掌甩过去,却又在离柯静的脸仅剩一点点距离时停下。
看着女人下意识放大的瞳孔,以及惊恐的面容,晏云清笑容愈发明艳。
胆怯者总是色厉内荏,用声音来掩饰内心的不安,殊不知那不过是将他们的丑态展现的更加淋漓尽致。
“胆小鬼。”
“神经病啊你!”恼羞成怒的女人抬脚想要给她点教训,却被晏云清拉着手臂借力打力给扔到了地上。
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晏云清摇摇头,在柯静愤愤不平的目光下,朝她做了个鬼脸,继续往前走。
“你这个疯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身后,是柯静无能狂怒的怒骂,晏云清听了,却稳如泰山,毫不在意。
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东西了。
***
“你刚刚,说什么?”晏云清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云清,我喜欢谢晋卿。”姜芸再次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次,语气要更加坚定。
都说爱情十赌九输,可那不是还有一个成功吗?她还年轻,还有资本可以赌那一个万一。
晏云清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就在姜芸觉得她可能在生气的时候,晏云清突然笑了。
“挺好的,加油吧。”
他们两个人的故事,她又能给什么意见呢。
姜芸与她不过是一步之遥,可她偏偏在那么一瞬间,却觉得她与她之间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
她像是一座无人问津也拒绝所有人问津的孤岛,孤独,神秘,哀伤,冷淡,沉静,阴郁,疏离,孤傲,莫测,高不可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