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金村的会议记录是林然然记的,晏云清则负责拍摄会议照片,将照片拍好发给关广州后,想着金炉村数量不少的鸡鸭鹅,这禁养容易,已经养了的,要怎么处理呢?
而且现在又是捉小鸡小鸭等家禽回来养的季节,就她看到的,金炉村就已经不止一家捉了家禽回来养。
“我问过镇上饭店了,人家要么不收,要么给的价格太低了。不然我们全部给它收购回来,往湿地公园的小岛上一扔,到时候就让它们在那边。”
关支书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全放那边,不得被人家偷走啊?”
有队长提出了异议。
“而且,今年疫情问题比较严重,前段时间不是还有什么禽流感的吗?把那么多鸡鸭鹅扔在岛上被雨打,鸭和鹅还好,鸡肯定要被淋死的,湿地公园那边野生的比较多,到处飞,别到时候搞个什么瘟疫出来。”
2020年第一季度的疫情已经搞得人心惶惶了,万一出现禽流感什么的,谁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晏云清不太赞成。
不过,她一个小杂工,又能左右得了什么呢?
“嗯,我也这么觉得,要么到时候在岛上芦苇丛里给它们搭个草棚挡挡雨吧。”
王兴国难得帮晏云清说了句话。
“行,这个到时候再说,我们先把这个鸡鸭鹅的收购价定下来。”
经过一番讨论,以及打电话问了几个养家禽的农户后,几人终于将收购价统一好了。
散会后,雨也正好停了,几个队长也纷纷赶回去传达会议精神,或许是上次开会晏云清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比较深,临走前一个个都和她点点头笑笑打着招呼,不怎么忙的民兵营长和治保主任还和她聊了几句。
“这个事情怕是难办的。”
金炉村的民风彪悍她也算是体验过了,这次整治鸡鸭鹅,牵扯到底可不是一家两家,而是几十户,这几十户的思想工作,想要做通,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有什么办法呢,书记压支书,支书压我们,一层一层压下来,难办也得办啊,总要有人管的。”
王兴国看得明白。
“先易后难吧,先把工作容易做的做通了,之后的,再慢慢磨吧。”
可不是,事情总是要有人做的,到了他们这一层,就是想推,也找不到人推啊。
晏云清沉思片刻,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先从党员干部家开始吧,党员嘛,不就是做好带头模范作用的。”
这人居环境整治,显然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必须得要让一群人先同意,之后村民的工作才好做下去,要不然你去找人家,直接被人家一句“党员干部家里的还在呢,凭什么先找我家”给堵死了。
“怎么?先从你爷爷家拆?”听她这么说,王兴国笑了。“这话你不能说啊,不然村里的得恨死你。”
“恨就恨吧,工作需要嘛,金炉村参会的就我们两个,不是你说就是我说,我年纪小不懂事说错话正常,骂几句就骂几句吧。”
因为工作被骂,晏云清在这点上倒是看得开,而且,她也不相信真的会有人骂她,就算这话是她提的,可村里人认的不还是王兴国嘛。
“小晏啊,农经站我们送过去的扶贫档案检查出的问题陈主任全列出来了,我这边走不开,你去拿一下吧。”
这是,宋会计突然过来了。
“行,好的,我这就去。”
这会儿雨停了,路上可比她来上班时好开多了,告别了王支书和宋会计,晏云清开始骑车往镇上农经站扶贫办赶。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水逆,刚开出村部,还没到镇上,就在湿地公园那一块,为了避开拐弯的车辆,晏云清不得不把车开到了最边上的道。
结果,因为下雨,那块地方又有工程车落下的土,被雨淋了这么久,早就成了烂泥路,晏云清车刚开上去,轮胎就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滑,车速又比较快,脚刹都没来得及用上,她就连人带车侧躺着在烂泥地上滑行了一段路。
身上一侧的衣服全是泥水,电动车的脚蹬也断掉了一个,腿上手上也有擦伤,衣服拖泥带水的,极为狼狈。
晏云清想杀人的心都有了,看着泥潭里出来的衣服,以及倒在地上的电动车,又怒有气又难过又委屈。
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这副模样肯定是别想着去镇政府了,要真是这样子去了,那也太丢人了。
她面皮薄,干不出来这种事。
把车扶好后,想来想去,还是给扶贫办的李霏发了条微信,请她帮忙把列出来的问题拍给她,而她自己则骑回家换衣服吧。
李霏那边答应的很爽快,没一会儿就发给她了。
晏云清也把车扶起来,开始往家的方向开。在路上的时候,还看不到什么人,虽然觉得狼狈倒也还能接受,可到了镇上,人就渐渐多了。
看着别人投来的异样眼光,晏云清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长这么大,何时如今天这样丢脸过。
心里一肚子委屈,却找不到人说,想哭又觉得自己矫情得很,只能无视周围人的目光,加速往家里赶。
原以为到了家附近,总要好些了。
可是,还没等她松口气,就在家门口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以及那个熟悉又怨恨的人。
“你……”
听到电动车的声音,知道肯定是晏云清回来了,原本站在面前看手机的谢晋卿回头,却见到了她满身泥水,极为狼狈的模样。
故作坚强的眼神在看到他的瞬间有片刻的无措,很快,又恢复平静。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她这是过得什么日子啊?
原本想好的话也来不及问了,谢晋卿上前两步,想要看看她还有哪里受伤了,却被晏云清视若无睹的避开了,把车放好后,她淡然自若地开门关门,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看着自己伸出的,还停留在半空中的手,谢晋卿在原地静立许久,收回手,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
第54章 。
这似乎是晏云清第一次将他拒之门外。
也是他第一次被人视若无睹。
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记挂着里面那人,谢晋卿垂眸,脚尖碾了碾地面, 这段时间他要么在忙着公司的事,要么就是在开会,闲暇时还要抽出一部分时间给晏家, 的确有意没有再过问过晏云清的事。
如果不是那张亲子鉴定书,如果不是晏云清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 他是不会特意跑沙溪这一趟的。
想到晏云清发给他的那张亲子鉴定书, 谢晋卿几不可见的皱眉。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吗?
如果晏云清不是姜家的孩子, 那么她又是从哪来的?
姜芸和晏家的, 晏云清和晏家的, 这两份亲子鉴定,他和晏爸爸鉴定了不止一次, 按道理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可现在, 晏云清不是晏家的孩子,也不是姜家的孩子, 难道, 当时还有第三家?
别墅外的院子里郁郁葱葱,层层叠叠的紫藤花廊阻碍了外客对内里的窥探, 与他上次来时不同,院子里被她种了不少花树果树, 枝干上冒着丛丛繁盛绿叶,向阳而生,生机勃勃。
墙角处,原先他种的那棵枇杷树如她所说的一样, 直挺挺的枝干上,长着几片泛黄绿叶,远看生机犹在,伸手一摸,就会发现那叶子早就已经变得干干脆脆,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而在这棵枇杷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一棵枇杷树正冒着新叶,四五片小叶子被雨洗的干干净净,碧绿又亮眼。
这时,大门终于再次开了。
洗了澡换了身衣服的女人打开门,头发还带着点未曾吹干的湿意,黑色转栗色的短发,有些贴着头皮,显得她的脸愈加苍白瘦弱。
“进来坐?”
她抬眸看向他,少见的沉稳,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或许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廉价又快消吧,她也不曾例外。
眼前穿着深灰色衬衣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出尘清贵,一身矜冷气质高不可攀。
他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可晏云清看着他,却只觉得物是人非,曾经在他面前的悸动欣喜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晏云清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冷静下来后,她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恨他,也没有回忆里那么爱他,心如止水,倒像是只是看到了一位萍水相逢的故人。
谢晋卿偏头看着她,对于她沉稳冷淡的态度有些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
“好。”
她似乎成长了不少。
客厅依然和他上次离开时差不多,茶几上放着几罐屈臣氏的原味苏打水,桌面一尘不染,空寂的室内,除了墙上挂着一张百百都照片,不见半点烟火气。
“百百呢?”
进门时没有看到那个黏人精扑过来,谢晋卿接过晏云清递来的苏打水,打开喝了一口,随意问道。
晏云清动作微顿,随后满不在意的笑笑,阴郁苍白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凉薄,垂眸若有所思的看着手里的苏打水,语气淡淡:“死了。”
谢晋卿蓦地抬眸直视着她。
可她只是扯了扯唇角,嘲弄又冷漠。
谢晋卿不喜欢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以前,她从来不会这样。
晏云清骄傲明艳,敢爱敢恨,爱一个人满心满眼都是他,讨厌一个人也是讨厌的光明正大,娇纵任性向来只对亲近的人,像猫,又像是只小孔雀。
如今这样……
喝了口水,谢晋卿不愿再想。
有些人有些事,就得把它挖深了埋好了藏好了,再踏平了,半点也不让自己或旁人窥见,如此,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大步向前走。
“鉴定书我看到了。”
“嗯。”她百无聊赖的看着手中的水,“发给你的时候,的确有点意气用事,发完后仔细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见笑了。”
她不是晏家的孩子,姜芸才是。
所有人在意的,只是这个结果。
至于她是谁,只要不是晏家的,又有谁在乎呀。
连她自己也不在乎。
“云云。”
不喜欢她这满不在乎的模样,他语气里带了点重音。
“哪个云?”
她下意识的反问,很快又察觉自己失言,急忙挽救:“快订婚了吧?恭喜。‘’
话刚出口,又觉怪异。
转着手中的易拉罐,晏云清有些烦躁。她这个身份,说什么都很尴尬。
“嗯,快了。”
谢晋卿也不瞒她。
“真好,就像是童话一样。”
这句话,晏云清说的真心实意。
流落乡村受尽磨难的公主,被从天而降的王子带回王宫,正义凛然的王子帮公主赶走了鸠占鹊巢的丑小鸭,公主如愿嫁给王子,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真甜。
比起他们平平无奇的青梅竹马,显然这种豪门童话更加有卖点。
“你五岁时,不就跟楚宿说过,童话故事、奥特曼什么的,其实都是假的吗?害得他哭了好久。”
听她说童话,谢晋卿笑了。
他们这类人,什么时候相信过童话了。
“这句话,不是你先告诉我的吗?”
提到这个,晏云清也笑了。
谢晋卿这家伙,从小就是清醒的,别人在看电视,谈童话故事聊奥特曼,他却喜欢看新闻,看百科全书,听上下五千年,和她侃侃而谈一个朝代兴盛衰败的原因。
自她有记忆起,他就不像是个孩子模样。
“居然还记得?”谢晋卿诧异。
那会儿她才几岁呀。
“当然,其实之前我还是挺喜欢看童话的,但是你这人超讨厌的,居然给我分析王子娶公主是为了自己的权力地位,相信他们是真爱的都是傻子……我当时才四五岁啊哥哥,因为你,从此对童话再也没有幻想了。”
提起旧事,晏云清埋怨又好笑。
笑完之后,又生出些许难以咂摸的涩意。
你看这个人,明明小时候就是这样了。
或许,她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年,只是她青春滤镜下的一场错觉吧。
又或者,他只是短暂的纵容了她一会儿,然后,他很快就清醒了,而她还沉浸其中。
他们真的爱过吗?
告白过吗?
算男女朋友吗?
他们只是像情侣那样相处过吧?
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形影不离……这只不过是家世所给予的前提,因为有了这个前提,所以偏爱,所以嬉闹,所以模糊了界线,误把这些当成了爱。
他只是,短暂的、如同照顾宠物般,精心饲养照顾了她一段时间而已。
童话都是骗人的,王子只在乎公主带来的利益。
至于公主是晏云清还是晏芸,谁会在意呢,王子不会娶美人鱼,他娶的,只会是公主。
童年往事缓和了尴尬的气氛,可这次谢晋卿来,主要就是为了亲子鉴定这事。既然来了,总要问个明白的。
“你想要找到亲生父母吗?”
时隔二十多年,虽然有些难办,但先前已经查过一次了,如今不过是再顺着找找而已。
“不找了。”她洒脱的笑笑,倒是真的半点不在意。
“嗯?”谢晋卿不解。
“没什么意思,算了,就这样吧。我一个人,也挺好的。”
最苦最难熬的日子都熬过去了,晏云清死在了河底,晏云清在一夜夜失眠辗转反侧中一点一点蜕变。
从河底一点一点挣扎着爬上岸的人,就别在意那些琐事了。
“不在意了?”
“嗯,不在意了。”
喝了一口苏打水,冰凉的气泡感刺激着唇齿,她轻捏着易拉罐,看着它凹下去一小块,又轻轻将它复原。
“虽然经历了一些事,但我也成长了很多,过程有些曲折,但现在,还行吧,算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正在一点一点向着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