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随着晏云清的行走,楚宿不屑的扫了眼她所住的这个房间,这会儿语气轻嘲,“放着好好的房子不住,你跑到这破烂地方住?你看这被子,也忒丑了。怎么,这都几天啦,脑子里的水还没哭干净?一声不响地离开晏家,结果跑这破地方来就是为了自暴自弃的?出息。”
晏云清就知道这家伙开口准没好话。
楚宿对谁都是和善的,偏偏那点刻薄毒舌全给她了,也不知道这身高长高的同时,是不是给他的智商也提上去了,反正现在是半点都看不出小时候被她骗得团团转的影子。
活脱脱就是一个行走的人间轰炸机,怼王之王。
若是往日,两个人少不得要吵闹一番的,可这次晏云清听了他的话,难得没有恼。
艳若桃李的富贵花坐在梳妆台前,一只手撑着左边太阳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头发,一只手举着手机,微微侧首漫不经心的听着视频里那人声音。
也不管他说了什么,只一味敷衍。“嗯嗯,你说得对。”
不知道是否是酒气上了头,晏云清听着他的声音,没来由的就觉得十分安心。在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有那么一个熟悉的人,用你熟悉的腔调,一如既往的对你絮絮叨叨,这种感觉,并不讨厌反而让人无比眷念。
往日的人间小炮竹今天没有炸?
楚宿墨眸忽得睁大了,看西洋镜似得对着晏云清的脸研究了老半天,想着这还是小公主第一次态度堪称温和的附和他,心中颇为诧异,摸着自己的下巴老半天,终于轻嗤道,“啧,晏云清汝脑子真的瓦特啦?”
瞧把楚小少爷吓得,C市话都冒出来了。
要不是她今天喝了酒,意识还有点懵,非得给他好好怼回去。
晏云清唇角上扬,保持着先前的姿势,眼中薄凉讥讽,混杂着些许漫不经心的随性,眼波含水就这样轻飘飘地望着他,也不说话。
“你喝酒了?”看着她绯红的眼尾和双颊,楚宿一开始以为是她房间里开了空调,热的。可这会儿看着她不怼不恼也不说话,就这样歪着头看着他,大概猜到了原因。
和一个醉鬼有什么好计较的。
楚宿面色微缓,无可奈何地睨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就不该打这个电话。”
“谁让你打了呢,还把我吵醒了,现在你得等我睡着。”
蛮不讲理的大小姐最喜欢看他吃瘪,撑着脑袋,语气霸道又嚣张。
哪有什么酒后吐真言,有的只是借酒装疯,这人呐,憋久了,可不得借着酒精,给自己一个放纵的理由,让自己缓缓。大不了明天一觉睡醒,啥都不认。
“要不要再给你讲讲睡前故事,唱唱安眠曲啊?想得倒挺美的,惯得你。”楚宿就见不得她那嚣张样,看着就牙痒痒。
“坏东西。”
一句极小声的呢喃。
偏偏楚宿这家伙打小耳朵就尖,“嗯?”
“楚宿你就是个坏东西。”这回声音大了点。
无缘无故的又被骂了一句,毒舌美人当下就不乐意了,“没点儿脑子的蠢东西,还有脸说别人。平时在我面前那张牙舞爪的嚣张劲儿呢?怎么,他谢晋卿一声不响的揭了你的底,掀了你的生日宴,你不哭不闹不骂他,灰溜溜的就跑了。”
“跑了也就算了,还跑这穷乡僻壤破烂地方,住着这没地儿下脚的房子,你可真能耐,越活越过去了,等哪天儿回到两三岁了,记得告诉我一声,也算我平白得一闺女,省得在外被人用糖骗走了,没来由得丢我的脸。”
听到他提起谢晋卿,晏云清不笑了,偏过头去,垂眸玩着自己不久前才做的美甲,不看他也不说话了。
看那蠢东西好像还闹脾气了,楚宿冷眼瞅了一眼,也懒得哄她,惯得她。嘴上继续冷冷道:
“呵,冤有头债有主,合着我成坏东西了,那你就是蠢东西,他谢晋卿就是个臭东西。”
“你才蠢东西,不,你就不是个东西。”
“我当然不是东西,你和谢晋卿一个蠢东西,一个臭东西,都是东西,绝配。”
“楚宿。”吵又吵不过他,晏云清这连日来的委屈,顿时就一起涌了上来。
这声音是压抑着的,只有尾调悄悄上挑,听上去带着点委屈,绵绵软软的,好欺负得很。
可她这接下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好欺负。
“你烦死了。你就欺负我,就欺负我,你就不能换一个人欺负吗?我都这样了,你还骂我。你说我跑了没出息,可是我能怎么办?理亏的是我啊,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我算什么?谢晋卿都把人带去了,我还非得要留下来无理取闹,死皮赖脸的纠缠不清吗?”
“是我不想住在我从小生活的城市吗?是我想要离开爸爸妈妈吗?是我非要来这地方,住这破房子吗?我没办法啊,楚宿。晏家不是我家,那些也不是我的。他们都是姜芸的。我都抢了她的人生那么多年了,以前是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让我还怎么心安理得的在那里住下去。”
“我没有家了。楚宿,我除了这里,已经没有地方让我回了。我不在这里,又能去哪里?”
这些话,晏云清是哽咽着说的,她转过头看着视频里的楚宿,想要努力维持住自己的自尊仪态,想要用毫不在意的语气笑着和他互怼,就像他们从前那样。可她没想到纵使拼命压抑,自己还是失态了。
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哭诉是失败者的照影自怜。
她向来是宴家骄傲的小公主,名媛圈里最得意张扬的那一个,就连在发现谢晋卿亲手打碎她幻想时,她都不曾如此刻这般哭诉过。
这不是她想要的样子。
“谁说你没有家,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来,叫声爸爸,这些全是你的。”
“你滚啊!”眼泪还没来得及擦干,晏云清硬生生給气得哭笑不得了。
第8章 不知好歹
这人就是这样讨厌,明明你难过得要死,他不安慰你也就罢了,还非得插科打诨,没等你那难过劲儿过去,就让你无意识间就与他嬉笑怒骂着打打闹闹。
被他这么一打岔,晏云清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心情,思来想去,也只能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
“说实话,你在沙溪是没有发展的,晏云清,你可以逃避一段时间,但是你不能一直待在那里。沙溪太小了,你可以去养老、度假,但是这不是你应该奋斗生活的地方。”
这些话,楚宿是经过深思熟虑过才说的。
晏云清即使不是豪门千金了,她也可以去做一个普通的白领,但是她怎么可以去沙溪呢?那里没有什么她可以去上班的企业,甚至连厂都没有几个,她在那里能够做什么?
晏云清是被娇惯着长大的,楚宿无法想象,这个千娇百宠众星捧月着长大,被誉为C市名媛之首的女人,失去一切后回到那乡村破落户人家,她应该怎么活下去。
“如果你觉得不好意思回C市了,你可以来帝都,来我这里。晏云清,你前二十四年是被你父母寄予厚望的,你也是被悉心培养的接班人,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因为一个男人,一个抱错孩子的事故,就把你自己全盘否定,自暴自弃呢?”
在楚宿看来,晏云清试图在沙溪定居谋求生路的打算,完全就是在自暴自弃。
“你甘心吗?晏云清,你甘心在那个小镇,找份差不多的工作,找个差不多的人,就这样平平淡淡,老老实实的过完你的一生吗?你真的能够将你这二十四年的锦绣富贵、纸醉金迷的生活全部忘掉吗?”
楚宿不信。
“你做不到的,晏云清。你早就习惯于奢靡的生活了,你从小住在数千平方的豪宅里,出门有数不尽的豪车、私人飞机等着,你喜欢去各个国家旅游,口味挑剔,从来不曾吃过路边摊,出入的都是高级餐厅,接触的都是豪门顶流,你一场生日宴花费了六万美金......你现在回到了沙溪,你真的能够适应吗?你一个月的工资,怕是连你衣柜里最便宜的一双袜子都买不到吧?”
“贫贱夫妻百事哀,你奢靡惯了,行事作风观点眼界都是与那些人不一样的,你看不惯别人,别人也未必看得惯你,你很难在那边找到像顾清玲、像我们这样的朋友。你矜贵娇蛮脾气不好,往日总有人会迁就你会附和你会帮助你,可是现在你一无所有了,谁会无缘无故的迁就你?”
“你想过这些吗?你没有,你只是一时觉得自己委屈了,失去一切无处可去了,所以逃到了沙溪,你只是想在那边逃避一段时间。你真的想过在那里应该怎么生活吗?你真的放下谢晋卿了吗?你没有,你还想着或许有一天他会找你,给你解释。你以为你放下了,改变了,可是你确定你那不是在自欺欺人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太幼稚了吗?”
你知道如何精准的毁掉一个人吗?
否定她的生活,否定她的未来,否定她的朋友,将她所有的一切都全盘否定,让她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产生自我厌恶,然后,再从某个她最看重的点,毁掉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将她所有的自尊全盘击碎,让她彻底崩溃。
楚宿这番话说得有点重,晏云清听着心里很不好受,他们平时打打闹闹嬉笑怒骂着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认真过,这是她第一次见楚宿这么认真、苦口婆心的说了这么多话,也第一次知道,自己在他眼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晏云清往日太过于春风得意了,她没有遇到过有人这般与她推心置腹,她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经常怼她,堪称死对头的楚宿。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表情来应对。
她知道楚宿是为她好,也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可是,自尊就是这种别扭又无用的东西,你看,楚宿说得没错,她就是这么娇蛮任性脾气坏又不识好歹。
楚宿往日虽然经常与晏云清互怼,觉得她这个人呐,被众星捧月惯了,缺少社会的毒打,可他并不觉得她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不同了,小公主不是小公主了,她要变成村姑了。被自己纳入保护圈的人,自己再怎么嫌弃都没事,可若让她去接受别人给予的毒打,被磨砺被改变,成为别人眼中的合适,楚宿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晏云清,你......”
“楚宿,够了。”
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她想要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这个曾经的死对头面前再次失态,可眼圈它就是如此的不争气,嗓子也是同它的主人一样没用。
骄傲的小公主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剩了,她红着眼圈,任由那无用又多余的眼泪在里面打着转,她努力瞪大眼睛看着上方,倔强的不让它掉落,可那被深深压抑的、难以下咽委屈依然还是变为了哭腔。
晏小公主的端庄优雅懂事得体都是装的,骨子里她就是这么一个娇蛮任性坏脾气不识好歹又爱哭,遇到事情只会逃避,从来不肯直面的人。
现在,楚宿这个坏东西把她的龟壳给掀翻了,把那胆小懦弱自欺欺人又没用的她直接拎到了阳光底下,公开处刑。
阳光之下,她再无骄傲,伪装退散、溃不成军。
“晏云清,你这人幼稚又讨厌,娇蛮任性到了极点,明明自己做错了,却容不得别人说上半句不好,遇到事情不是逃避就是一个人偷偷躲起来,连声音都不敢出的哭。眼光差的要死,脑子也蠢不拉几的。但是你记住,你是C市名媛之首,你是晏家宠了二十四年的小公主,你聪明、漂亮、有才华又有能力,这些都是你的资本。离开了晏家,离开了他谢晋卿,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你配得上任何人,你配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是的,你配,你绝配。”
“我今天与你说了这么多,不为其他,我只想告诉你,晏黑黑,你永远是有选择,有退路的。你若是铁了心要留在沙溪,我不再劝你。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往日总是玩世不恭没个正型,对她百般嫌弃的漂亮的少年此时神色认真,语气郑重,那双褐色眸子里仿佛有星辰万千,星辰之内,是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专注。
“什么?”她的眼眶还是通红的,尚且还泛着委屈的泪花,听了他的话,抬眸望着他,带着点难以察觉的依赖,微微哽咽。
看着她这副受尽欺负又乖乖巧巧望着他的模样,楚宿的眸子里漾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你是千娇百宠被纵容着长大的,若说你错了,那必然也有我的一份。晏云清,你是回家、工作。不是去受委屈的,但凡你受了一丁点委屈,你都给我立刻离开。”
他又道,“晏云清,你很好很好,也值得被很好很好的对待。我楚宿曾经喜欢过、追求过的人,还轮不到被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欺负。你和我吵吵闹闹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吃过半点亏。若是你现在在沙溪受了委屈还在委曲求全,那你丢的不是你晏云清的人,而是在丢我的脸。”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坚定、认真、掷地有声。
你看这个人,他怎么可以这么讨厌。
总是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把她弄哭,又能这么轻描淡写的就将她哄好。
“楚宿,我错了。”
“嗯?”
“你不是坏东西,你就是个狗东西!”
“滚蛋。”
西伯利亚森林猫遇上哈士奇,吵闹又热闹,互相嫌弃又彼此包容。
晏云清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醉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和楚宿说了些什么,大概都是些酒后胡言吧,酒后说的话,怎么可以当真呢。
是他允许她不受委屈的,她的娇蛮任性,也有他宠出来的一份,娇蛮任性又不知好歹的小公主决定,今天说的话,明天睡醒一律不认。
“楚宿,我要你给我唱歌,哄我睡觉。”
“唱你大爷。”
“楚宿,秀秀,全世界最好的秀秀~”
“滚远点,脑残会传染。”
最终,他似乎还是拗不过她,清唱了几句,很熟悉的调子,但睡意朦胧的晏云清已然无法辨别了。
“楚宿。”
“说。”
“你说一个人,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又这么彻底呢?他怎么能这样呢?楚宿,我不甘心。”
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阖着,眼尾微微上挑,一滴清泪落下,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终究是心有不甘,终究是自欺欺人,意难平。
“因为你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