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终究是让没心没肺的晏云清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伤口,这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流血、发疼。
他救不了她。
同样也救不了自己。
世间万物,终究是各人有各人的遗憾,各有各的求不得。
晏云清自欺欺人安居一隅不敢争,可他楚宿,天生偏执,偏要为自己争一个圆满。
***
第二天天还没亮,晏云清还没睡醒,迷迷糊糊的就听到了房间门把手转动的开门声,心头一跳,睡意朦胧的强撑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是奶奶。
大概因为昨天她迷迷糊糊睡着了,没关灯,这会儿她醒了发现了过来给她关灯的,关了灯,又把空调关掉后,她又关门出去了。
晏云清看了眼手机,才四点,心中有些被吵醒的起床气,可到底是因为自己没关灯,所以也没在意,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却听到门外几声被压低的争吵。
“灯一夜亮着,睡着了都不知道关,要不是我起来上厕所,怕是要一夜上到天亮,你看看,有哪家是这样的。”气急败坏的声音,是爷爷。
“对啊,电费不要钱啊,我看这个月水电费到时候得要多少。还有那空调也是,一夜开到天亮,都不带歇歇的。”这是奶奶。
“大户人家啊,她大户人家住惯了,哪像我们家芸芸。”
“算了,不说多少了,你到时候交水电费时,让她去交,反正她有钱。”
......
之后的声音渐悄,已然听不太清。
可就这短短几句话,已经足够给晏云清泼了一头凉水。
纵使天色尚早,睡意盎然,她此时也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第9章 何等羞愧
睁着眼睛躺床上想了许久,脑子里乱乱的,最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最后,晏云清觉得或许自己还是找个房子搬出去住比较好。
她不喜欢这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说到底,还是她过于自作多情了些。一个自小抱错刚刚换回来的外孙女,于他们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说是隔了一层,就算是亲生的女儿,从小没有养在身边,又能有多少感情。
晏云清的亲生母亲叫姜招娣,她是姜招娣和前夫的孩子,前夫王兴华是招女婿招来的,也是金炉村的人,父母早亡。和姜招娣结婚后,就一直住在姜家,直到姜芸五岁那年,两人离婚。没几年王兴华又重新娶了一个老婆,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又离了。
自从姜芸五岁,姜招娣和王兴华离婚之后,姜芸就没有再见过王兴华了,对于晏云清来说,这个人也是无关紧要的。
而姜招娣一直在C市打工,去年被父母也就是晏云清的爷爷奶奶介绍,和沙溪镇上同样在C市厂里上班的许建华结婚了。
姜芸十岁之前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住在沙溪,十岁之后是一直跟着姜招娣生活在C市,直到去年姜招娣结婚,姜芸跟着姜招娣和许建华生活了大半年,等她拿到大专毕业证书后,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继续留在C市,再次回到沙溪住了半年,直到她被谢晋卿带回C市。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这过去的二十四年里,姜芸都比她惨多了。
欠了别人的东西,得还。
她离开晏家,不是还,那叫物归原主。
而姜芸那二十四年被磋磨的人生,本应该是她的。她享受的那二十四年优待,本该是姜芸的。
她欠姜芸的,还没有还清。
她欠爸爸妈妈的,也还没有还清。
而爷爷奶奶,包括姜招娣,他们都不欠她什么,她也不欠他们什么。
她不是未成年儿童,她是个大学毕业有工作能力,可以独立自主生活的成年人。
如果,这次考上的话,她就在沙溪镇上租个房子住,好好上班。如果没有考上,那么她就回城市,找个包吃包住的工作先做着。
工作不分贵贱,服务员之类包吃包住的工作,工资也挺高的。
工作没有什么丢人的,没有钱才是最丢人的。
人嘛,都是这样慢慢来的。没有那小姐的命,就好好做丫鬟的活。没有那出生于豪门的运气,但是她完全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头脑,自己奋斗出一个豪门来。
晏家太爷爷当初不也是白手起家的嘛,每一个品牌创始人,不都是从无到有,慢慢过来的。
她才二十四岁,她还有很多时间,去寻找去思考自己的路该怎么走。
刚给自己打完气,晏云清就发现手机跳出来一条微信好友添加请求。
这会儿才六点,怎么,看热闹看笑话的人,都起这么早了?
晏云清百无聊赖的点开,却在看到申请信息的时候,愣住了。
查无此人:【你好,我是姜芸。】
这是?
在看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晏云清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基本上她所知道的真假千金文情节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
看着屏幕上那通过验证四个字,她犹豫片刻,终于咬了咬唇,将它点了下去。
欠了别人的,总是要还的。不过是挨两句骂又怎么了。
姜芸:你好,我是姜芸。
晏云清:对不起,那天我态度不太好。
姜芸:没事,人之常情,说实话,我也被吓到了。
姜芸:那个……我听说你去沙溪了?
晏云清:嗯。
姜芸:别去,我家那些人都是极品。奶奶只知道死要钱,很会挑事。爷爷身体不好,脾气更不好,很容易转牛角尖,有点被害妄想症。家里谁不好,会到处跟别人说,嘴不行。不过他对你好的时候是真的好。至于我妈……不知道你见过她没有。
晏云清:还没有。
姜芸:她结婚前还可以,再婚后就被那个男的骗的团团转了,我当初之所以回沙溪,不是我想回,而是我被她赶回去的。
姜芸:她说她有新的生活了,让我也去过我的生活,不要再去打扰她。
姜芸:云清,你没必要回去的,他们不值得。我走了,我妈肯定很高兴,而爷爷奶奶,或许会难过一段时间,可是他们就是这样的人,远香近臭,给钱比见面更好。
姜芸:云清,晏爸爸和晏妈妈很想你。我知道,你应该也是想他们的。你没有必要走的,真的,我觉得没什么的。
姜芸:我的人生已经因为他们而变得一团糟了,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变成这样。晏爸爸和晏妈妈这些天很难过,他们很想你,我看得出来。
姜芸:或许你会觉得我很莫名其妙,但是我是真的希望你回来的。如果你非要理由的话,我讨厌姜家。我不希望你上他们的当,被他们吸血。
姜芸:或许我说这些话很像白眼狼,可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忘不了我妈抓着我的头发,将我从地上一路拖到门外,将我赶出去,问我为什么不去死。我忘不了她在怀我、不对,你的时候,就用尽手段想要流产。
姜芸:我忘不了那天我被她用拖鞋打到身上都是淤青。我也忘不了那天我受不了了,跑出去跳河自杀,除了大姑奶奶,他们一个人都没有人拉我。
姜芸:我更忘不了我被拉回来后,我妈说的风凉话以及我两天没吃饭了,可她和那个男的却独自在屋子里吃火锅。
姜芸:晏云清,你不应该和他们在一起。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都被这样对待,你刚去,有钱的时候还好,等你没钱了,他们就是另一副嘴脸了。你这样的大小姐,肯定撑不下去的。
姜芸发了很多很多话,与晏云清想象中的不同,没有一句谩骂指责,一字一句,皆是为她着想,为她点明家里人的那些极品事,劝她回晏家。
晏云清:你不恨我吗?你所经历的这些,原本都是我应该经历的,而我拥有的,也应该是属于你的。
姜芸:怨过,也恨过,不过不是针对你,我怨他们生而不知道养,我恨我自己太没用,被他们养成了一个废物,明明有机会专转本,却因为她说没钱而居然真的放弃了。我明明从小到大都被人称为才女,我明明有很多次机会的,为什么偏偏把自己活成了这样,我怨恨的是这个。
姜芸:我经历过,所以我不希望你也变成这样。真的,晏云清,他们就是一摊烂泥臭水沟,你不能沾染上他们。他们没有养过你哪怕一天,你不需要对他们好。你不告而别,晏爸爸和晏妈妈很伤心,他们养了你二十多年,你要尊敬要陪伴要补偿的是他们,至于姜家那些人,你连赡养都不需要。
姜芸对她所说的这些,实在有些交浅言深了。
可看到她发的这些,晏云清心里很难受。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她经历过这些。甚至在听说她只是个大专生时,她还隐隐有过一点优越感。甚至在谢晋卿对她说,“今天也是姜芸生日时”,短暂的恨过她。
果然,人的品行是刻在基因里的吗?
亲生的她,温柔,懂事,坚韧又善良。
反观她,不愧是那一家极品的女儿。
何等羞愧!
晏云清:谢谢你,不过晏家,我是真的不能回去的。我欠你和你爸爸妈妈太多了,我会慢慢还你的。
这话,晏云清自己说的都不好意思。二十四年的错位人生,受尽苦楚,大好人生被毁了大半,她能拿什么还她。
中年失女,二十余年心血一朝落空,与亲生女儿阔别二十四年,她又能如何还爸爸妈妈的养育之恩?
晏云清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间,是绝对不可以去打扰他们一家团聚的。
而她自己,也应该将自己的人生经营好,以实例来向爸爸妈妈证明,他们将她培养的很好,她也没有辜负他们的养育,离开晏家,依然把自己的人生,过的很好。
待晏云清起床后,不出所料的,爷爷奶奶找她谈话了,或许是早上听到的那些话,又或许是因为姜芸的介绍,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自己想开了,对于他们那点小心机,晏云清并没有感觉有多失望。
平静的答应下水电费由自己付后,看着重新眉开眼笑的两人,晏云清再一次感叹,有钱真好。
贫贱夫妻百事哀,古人诚不欺我。
又多了一笔支出,这入账却迟迟没有踪影。晏云清挺急的,又不想待在家里与他们虚与委蛇,所以一大早就跟着大姑奶奶又上街了。
这一次,她是为了报名。
“疫情防控,人人有责……”
与昨天上街不同,今天公园里的大喇叭播放的不再是音乐,而是疫情防控的消息。集市路口也放了一个大大的木牌,上面写着“疫情原因,禁止逢集”。他们一路上遇到戴口罩的人,也比昨天多了些,一些商家,被市场监管局抽查,店主们都戴着口罩。路上的年轻人们不用说,自然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有半点缝隙让病毒乘虚而入。倒是大部分走在街上的老人,还是没有戴。
“大姑奶奶,一起吃碗面或者小馄饨吧?”
“不了,在家吃过早饭来的,你自己去吃,一会儿直接去镇政府报名。”说到这,她顿了顿,叮嘱道:“好好考啊,镇政府上班,说出去也好听啊。”
“我晓得的。”晏云清点头。
如果想要留在沙溪,那么这次的后备干部招聘,无疑是她最好的机会了。
吃了一碗雪菜肉丝面,晏云清边走边逛边问路,终于找到了镇政府的位置。按照招聘公告上的提示,来到二楼,找到组织部说明来意后,填好表格,将需要的资料一交,这报名也就搞定了。
“欸,南大,党员。你这条件不错啊,身份证又是C市的,你怎么想到回来上班的?”收表格的小哥看了一遍她填写的资料,有些诧异。
“回来为家乡建设添砖加瓦?”晏云清笑笑,随口扯了一个理由。
“你这觉悟不错。”坐在前面,独享一张大办公桌的中年男人闻言笑了。“喏,身为党员,得戴好党徽。拿着,别弄丢了。”
说着,就从抽屉里拿了一个新党徽递给她。
“谢谢啊。”晏云清不知道那人姓什么,道了谢后看没什么事,也就开门出去了,迎面差点撞上一个看模样也是来报名的小哥哥,大概和她年龄差不多,一米八左右的个子,普普通通的寸头,一身衣服版型很好看,愈发衬得他长身鹤立,样貌不凡。
“不好意思。”
向她打完招呼,他又匆匆敲门进去了,胸前的党徽带在黑色外套上,分外好看。
“没事。”
看来这次的考试,年轻人还是不少啊。也不知道,她究竟能不能考得上。
试试吧,且尽人事,且听天命。
“诶?”一声轻音。
晏云清回头一看,只见楼梯一侧的办公室里,走出了一个颇为眼熟的人,待她仔细一看,巧了,这不就是那天在街上救她一命的好心人嘛。
“是你啊,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李代文刚刚也觉得有点像,这会儿她回头,他也认出她了。
‘“我来报名那个后备干部考试,刚刚报完。”晏云清早就想着要请救命恩人吃一顿饭表达谢意了,只是那天惊魂未定,等他走了才想起来还没问他名字呢。
这会儿也是巧了,居然遇上了,那还不得赶紧问问名字,好好请人家吃一顿。
“那个,我那天真的是太谢谢你,又不是你,我怕是……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顿饭吧,怎么说也是个救命之恩。”
“不用不用,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李代文当然不会同意,忙推辞道:“举手之劳而已,没什么的。真的不用。我这几天比较忙,一会儿还要去X县开会呢.,你的心意我领了。”
“好吧,那你先忙。对了,我叫晏云清,你叫什么名字啊?”饭是吃不成了,这名字总得知道吧。
“李代文。”这一次,李代文没有再推辞,温文尔雅的朝她笑笑,与她交换了名字后,又简单鼓励了她两句,让她回家多复习复习,争取考上后,就准备走了。
“哦,对了,最近疫情期间,可千万别到处乱跑,街上也少去,好好在家待着复习,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你也戴好口罩,小心些。”
原本只是新闻微博上有些消息,没想到今天连沙溪都开始搞疫情防控了,莫非这局势,真的变得严重了?
晏云清暗暗称奇。
再次叫了辆三轮车回家,这次,停车场里停了辆白色小轿车,C市牌照,看的晏云清竟有几分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