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苍蓝囚笼里,她很孤独,是那种拥有一大片天空和海洋,却难以见到另一只鲸鱼的孤独。
大部分时间,这种孤独尚且还可以忍受,可偶尔,也会有难以忍受的时候,于是,这苍蓝空旷的深海,有了恍若来自远古的沉沉鲸鸣。
可是这鲸鸣,从来不曾被回应过,这苍蓝囚笼,海水悠悠,海域旷旷,苍苍茫茫,无边无际......
于是,这深海更加深邃,这鲸鸣也就更加空寂。
或许再过千年,万年,海还是那片海,天也还是那片天,苍蓝、浅蓝、深蓝、灰蓝……
万物皆变,唯此不变。
可是,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
我一生良善,从不曾有过害人之心,为什么经历这一切的是我呢?
晏云清哭得压抑而崩溃,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这崩溃发出一点声音,生怕被人窥见。
可她不知道,就在不远处的河岸小路上,有故人匿于阴影处,带着一身清冷,欺霜胜雪的矜贵气,静静站在那好一会儿,也看了她好一会儿。
他就在那边站着,不靠近,也不离开,如同一尊冰冷漠然的神像,万物皆入眼,万物皆不入眼。
没意思的很。
晚上的烟波桥是真的好看,河水悠悠,水上一座烟波桥,水下同样也映着一座烟波桥,两座桥彼此对影,不似人间物。沙溪四面环水,烟波桥下的那条河,连接着整个沙溪,顺着这条河一路向西,就是金炉村。
金炉村,与她有所联系,不过是因为她的生母姜招娣。
现在,她不要她了,金炉村,也不是她的家了。
一夜惊变,孤身一人,孑然一身,异地他乡,一事无成,无人问津,无家可归。
没意思得很。
真的,这样的人生,没意思透了。
我本人间清风客,来去匆匆勿挂怀。
晏云清站在桥上,看着这烟波浩渺,水雾沉沉的夜色河道,湖面很平静,看着这桥这灯这河,她的心情也渐渐平静,好像在这一瞬间,她什么都想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只是看了眼湖,发了会儿呆。
“烟波桥是今年刚建好的,还不错吧?”
温和的嗓音从身后的河岸小路响起,略微耳熟。
晏云清不着痕迹地擦了擦眼泪,回首抬眸,一双桃花眼眼角绯红,远远望去,沾了点楚楚可怜的风情。
李代文一身黑色大衣,唇角噙笑,文质彬彬,一如既往的俊秀温润,像个儒雅君子。
往日里总觉得他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会儿离得近了,晏云清才发现,他有几分谢晋卿的影子,说不出来两人究竟哪些地方相像,可当他站在你身边时,莫名的,你就会觉得他有几分神似。
离得远时只看到晏云清好像哭了,这会儿离得近了,李代文才发现,那张张扬明艳的小脸上,有一块明显的掌印红痕,像是被什么人掌掴的,眼角还红着,眼睛里也还氤氲着水汽。
这是......被欺负了?
李代文瞥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方灰蓝色的手帕递给她,也不多话。
不愿被人知晓的事情终究还是被察觉了,晏云清道了声谢,默默接过手帕,低着头,很是窘迫。
“擦擦吧。”
李代文当然看出了晏云清的不自在,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颇有涵养的颔首浅笑,唇角的弧度标准又完美,明明他就在眼前,晏云清隐隐间,却感到分外疏离,可那温和关切的嗓音又不似做假。
莫名的,晏云清就想起那次初遇他时,误撞见的那双薄凉轻嘲的眼。
“我很喜欢安德烈.莫洛亚《生活的艺术》里的一句话。”
他向前几步,走到桥中央,静静看着水面,一双眼眸里有着浅淡的笑意,语气认真又富有耐心,“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遗忘的,一切都会解决的。”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遗忘的,一切都会解决的?
或许吧,可是,总有人在那个好,那个遗忘,那个解决到来前,就已经支撑不住离开了。
这种话,只有那些成功走出去的人才会说吧。
而她,注定会是那个失败者。
可能是因为此刻的自己太过于软弱,也可能是因为在这种时候有个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很不错,当然,或许也有可能是李代文的气场和声音太过于温和,站在桥上的晏云清,竟然真的生出了几分向他倾诉的欲望。
你看,只要心灵稍稍软弱,鬼就会悄悄溜进来的。
晏云清望着湖面,眼里是沉沉死寂黯淡无光。瞥了眼身边同样看着湖面的清隽男人,她忽然勾了一下唇,笑得有些勉强。
“君のような秀才にはわかるまいが、『自分の生きていることが人に迷惑をかける。僕は余計者だ』という意識ほどつらい思いは世の中に無い”
或许是因为如此直白的倾诉太过于羞耻,晏云清引用了太宰治的一句话,极为符合此刻自己的心境。
第14章 考试延期
像你这样优秀的人才可能不会理解吧,认为自己活着的这件事本身就在给别人添麻烦。我是一个多余的人,世上没有什么想法比这个更令人痛苦。
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晏云清,什么也不会改变,甚至如果可以让人选的话,这大概可以归类为最佳选择吧。
晏家,她不可以回。
姜家,与她无关。
谢晋卿,不要她。
临了临了,她竟然连个独属于自己的,可以放肆大哭一场的家都没有。
没有管李代文是否听懂了那句日语,晏云清说完就不打算继续聊这个话题。
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感同身受的,你刨开自己的伤口,一遍遍向别人诉说自己的可怜,一次还好,说的多了这不就成了祥林嫂了,自取其辱的给别人增加茶余饭后的谈资,徒增笑话嘛。
她抚摸着雕刻着沙溪名人历史的桥栏,仿佛垂死者抚摸自己的坟墓。
“我现在渐渐开始怀疑,我来沙溪的这个决定,是否是错的了。”
楚宿说的没错,她在这个地方,能有什么发展呢?
她不过是在自暴自弃着逃避而已,带着点无论什么都无所谓了,再坏也不过如此了的心态,一点一点亲手谋杀了那个骄傲明艳,堪为名媛之首的晏云清。
“你不是报考了今年的后备干部吗?既然你在沙溪待了这么久,那就把它走到头吧。”
“有目标的人,永不孤独。”
他换了个更为舒适随和的站姿,伸出手,带了点生疏的僵硬,极轻的拍了拍她的头,语气里带了点宠溺。
“你还小呢,再等等,经历的多了,这些也就算不了什么了。”
现在经历的与过去经历的都是尚且可以忍受的,真正的风浪与挫折,永远是还没有开始的那个。
那时,你又应该如何是好呢?
大小姐。
两人静静的在桥上站了会儿,起雾了,吹来的晚风也变得愈来愈冷,晏云清抬头看向李代文,“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今天正好有以前C市的朋友来沙溪办事,就一起约了个晚饭,明天一大早还有事,我就打算今天住宿舍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李代文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来时的方向,那人大概已经离开了,对于那人的心思,他不解,但也不愿意多问,交情不深,知道的太多,这可不利于关系的维持。
“诶,你以前在C市?”晏云清诧异。
这个世界还挺小的。
“嗯,大学在那边上过,之后就回来考公了,前几年负责招商引资的时候,也在那边待过一段时间。”
“哪个大学呀?”听他这么说,晏云清来了兴趣。
“C大。”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李代文也就和她说了。
“巧了,没准我以前还见过你呢。”
晏云清轻笑一声,看向李代文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亲切。
“嗯?”李代文不解。
“我从小就在C市长大的,我、一个朋友他妈就是C大的教授,以前经常在那边玩。”
谈及过往,晏云清眼中皆是怀念之色,可很快,那笑容收敛,她抬眸看向李代文,“天有点冷啦,你穿的少,赶紧回去吧,别感冒了。”
“你呢?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大晚上的,让一个小姑娘自己回去,李代文怎么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回去?
晏云清微怔,但很快又笑道,“我们不顺路的,你回去吧,我去找个宾馆住。”
“桥前面就有一个宾馆,我送你去吧,小姑娘,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见他坚持,晏云清也不再推脱,她也不知道沙溪哪里有宾馆,有他带路也好。
“谢谢你。”
临别的时候,晏云清真诚的向李代文道了声谢。
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能够做到这份上已经不错了,看着他丝毫不以为意,潇洒离开的背影,晏云清不禁感叹了一句君子当如是。
此时被静音的微信,一条全体消息正静静躺着。
【@所有人通知:因疫情原因,经研究决定,延长沙溪镇后备干部报名时间,后续工作相应延后,报名将由线下报名改为线上报名,请各位知悉。】
第15章 傲雪红梅
好吧,人生嘛,不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习惯就好。
看看手机里不足九百的余额,晏云清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报名延期了,看样子短时间里是不可能考试了。
而她在沙溪,暂时也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了,不如,重新找个城市上班?如果有机会的话,也可以试试其他地方不限户籍的招聘考试,甚至可以去试试考公或者事业单位。
说干就干,起来洗漱一番后,晏云清就叫了辆车回金炉村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沙溪。
大概姜招娣并没有将昨天她们吵架的事告诉爷爷奶奶,这会儿看到晏云清回来了,爷爷奶奶还挺惊讶。
“怎么一大早就回来了?没在你妈那里多住几天?”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晏云清鼻子酸酸涩涩的,摸了摸脸颊,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一巴掌打在脸上时的痛楚,想到昨天晚上的遭遇,眼眶突然就红了。
“这是怎么了?大清早上的,你哭什么啊?”
大姑奶奶刚好来把小孙子送过来交给爷爷奶奶照顾,一进门看到晏云清哭了,赶忙问了句。
“不知道啊,昨天还高高兴兴的和她妈一起回去吃饭,还说要住几天的。是不是你妈那边说什么了?”
爷爷看到她好端端的哭了,也同样不解。不过孩子昨天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这会儿一大早就回来了,还变成了这样,肯定是在姜招娣那受了委屈。想到往日晏云清乖乖巧巧的模样,姜春景相信,如果不是受了什么特别大的委屈,她不会一大早就会来,还哭成这样的。
“来,进屋说,怎么回事啊?”在个院子里哭哭啼啼的,人来人往的看到不好,大姑奶奶就一手抱着个小孙子,一手拉住晏云清,将她往屋里带。
在众人的追问下,晏云清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们说了一遍。
“呵,我说她怎么好端端的喊你去吃饭,还特地来带你,原来安的是这个心呐。”
听晏云清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爷爷冷笑一声,“我晓得她是什么心思呢,她现在就是想尽快把你甩掉,管你以后日子过的好不好,只要你出嫁了,就和她没关系了。”
奶奶听了这话,看了眼晏云清,忙推了爷爷一把,“瞎说什么呢,再怎么说她也是她妈,怎么可能啊。”
“我和她没关系,她没养过我一天,第一次见面就这样,还动手打人,我没有这样的妈妈。”
晏云清摸着被打的脸颊,这会儿还是有点肿的,隐隐作痛。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这般羞辱轻慢,疼点也就算了,可这一巴掌打在脸上,伤的是她的自尊心和脸面。
怀着一腔孺慕之情去,结果却是挨了一顿打,遭了一则骂,受了一通罪。
晏云清无法原谅,甚至怨恨上了之前还对姜招娣抱有孺慕之情的自己。
“你这孩子,你妈打你是她不对,那样说你也确实过分了,可说到底,她也还是你妈,人家说十月怀胎,你读过书,这个道理你应该懂的。”
奶奶继续劝。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听到这话,晏云清立刻想起姜云曾经说过,在怀她的时候,姜招娣是企图流产弄掉她的,只是她实在生命力顽强,这才出生了。
“别人十月怀胎辛苦我信,可是她怀孕时候做过什么,你们应该比我清楚。”
姜芸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晏云清打算诈一诈眼前的几个人,按照道理来说,他们应该是清楚的。
果然,晏云清这话一出来,爷爷奶奶都不说话了。
看来,姜芸说的是真的。
晏云清忍不住扯了抹自嘲的笑。
原来,竟都是她在自作多情啊。
早知如此,她还来什么沙溪,丢人现眼啊。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大姑奶奶听了这么久,这会儿才开口。
“我想走了,今天来是收拾东西,一会儿去车站买票的。”
晏云清也不想隐瞒,以前不知道也就算了,这会儿知道了,她又怎么能继续厚颜无耻的住在这呢。
果然,女孩子长大后是没有家的。
只不过有的人是在婚后,有的人是在成年后。
“沙溪车站没有人售票,要坐车得去车站做公交车,上县里车站,那边才能买票。不过现在那个什么肺炎,闹得挺严重的,我听说这两天无论是城乡公交车还是大巴车,都停运不开了,你应该走不了。”
大姑奶奶天天在镇上,这消息要比较灵通,一听说晏云清要走,心中为她的决定高兴,可一想到因为疫情原因,大巴车全部停运了,又不免为她担心。
“对,大巴车不开了,好多人今年都不回来过年了,除非坐私家车,不过我听人说,有的地方私家车也不好回来,都封路了。”
晏云清这段时间自己这一堆破事,倒也没有关注这些,偶尔看一眼微博,也只看到这疫情都发生在武汉,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疫情还会影响到沙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