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这是太子一大早亲字去猎场活捉的大雁,可见对未来太子妃的重视。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移到了李府,自打下聘后,李邦彦收到了不少官员的示好,风头无两。
对此,李情却是眉头紧皱,心底隐有疑惑。
宋朝皇室重文抑武,皇室中人皆不是能文善武的类型,便是再重视这场婚礼,太子也不会喜欢狩猎之类的活动,更遑论亲手捕捉一对活雁了。
难不成是拿弓箭做做样子,让侍卫活捉的大雁?
但这似乎与太子性情不符……
李情蹙眉沉吟。
这位太子的性情与当今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爱好工笔诗词歌赋之人,于政事上毫无建树,偏又生了文人骚客的怜香惜玉与风流多情,东宫妃嫔不少,得他一二宠爱的亦是多如过江之鲫。
东宫的女人们都快斗成乌鸡眼儿了,在太子面前却是亲如姐妹的模样,偏生这太子跟瞎了眼似的看不到,只以为后宫和谐。
她与太子说穿了不过一面之缘,哪来的什么真情真意!她甚至都不知道,太子为何突然变得如此重视她,总不可能是对她一见钟情?
李情摇摇头,甩去脑子里不靠谱的猜测。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待容颜不再,又能得几分好?
谁当真,谁才是傻子。
当然,太子重视这场婚礼总比敷衍了事要好。
时间一晃如流水,转眼到了婚期。
婚礼当天,嘉德帝姬作为宗室挑选出来的五福夫人,乘坐帝姬仪仗将太子妃的品级服饰送入李府,一众女官行叩拜礼后围着李情团团转,先是服侍她换上太子妃袍,而后梳妆,等待太子前来迎亲。
李情居住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嫁妆,珍宝珠玉、丝绸布匹、新打的家具等足足有一百六十台,从院子里一直堆到门外,摆得满满当当。
临城县主以手帕交的名义送了添妆,回身进了李情的闺房作陪客。
不多时,前些日子参与春日宴的千金闺秀们也陆续送来了添妆礼。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李情长发披肩端坐在梳妆台前,嘉德帝姬接过女官手中的梳子,梳齿轻轻划过她如瀑布般的黑发,每梳一下都伴随着一句吉祥的话语儿。
这亦是送福之意。
“恭喜太子妃。”
从起身到现在,不时丫鬟婆子跑到门口叩头道喜,朱丹站在门口换了一身喜气的新衣,来一个叩头道喜的下人便送一封红包,早上就没消停过。
忙活了半晌,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讨要喜包的婆子,朱丹取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正要回屋,却听头顶传来一声清脆的鹰啼。
“唳!”
是红豆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与兴奋。
朱丹微愣。
自打李情回府,红豆与相思分离,整只雄鹰闷闷不乐了许久。李情见它心情低落,怕它闷出个好歹来,便将它放了出去。起初时,红豆每日早出晚归,到了后面干脆数日不见其身影,李情也不愿意拘着它,便由着它去了。
说起来,朱丹已经好几个月没看到过红豆了。
“唳!唳!”
红豆在李府上空低低来回盘旋,鸣叫声高昂,听得出来它甚是开怀。
朱丹好奇的寻声望去,只见红豆忽而俯冲而下,灵巧的落在了高耸屋檐上,鹰身扭扭捏捏的贴向另一只高冷的海东青,讨好般的低下头,热情的替海东青梳理毛发。
海东青似乎察觉到朱丹的目光,投来淡淡的一瞥,很快便不感兴趣的移开了视线。
“相思?”
明国与宋国足有万里之遥,相思一直与玉迦南形影不离,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汴京城?
难不成玉迦南也来到了汴京……
朱丹脸色微变,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
姑娘今日便要出嫁,可莫要出了什么变故才好。
不行,她得把此事告知姑娘。
朱丹勉强定了定神,背过身敛了情绪往屋里走。
没走两步,便见报信的婆子喜气洋洋的喊道:“太子殿下来迎亲了!”
“殿下竟亲自来了?”
嘉德帝姬惊道,她下意识的望向李情,目露震撼之色,宋国立国至今,这大概是第一位由太子亲自迎亲的太子妃了。
可见太子的上心程度。
“还不快给太子妃带上凤冠!还有却扇呢?”
嘉德帝姬催促道,当即便有女官给李情带上凤冠,拿来却扇给李情遮面。
一切准备妥当,嘉德帝姬问道,“去打听下,太子殿下到何处了?”
“太子殿下已被少爷拦在了前院,眼下正在作崔妆诗呢。估摸着很快就能到后院了。”
嘉德帝姬点点头,给宗人府派来的女官使了个眼色,女官正了正神色,口中吉祥话不断。
没一会儿,身着火红婚服的太子在一帮兄弟的簇拥下来到了内院。
“太子迎亲,请太子妃出门上鸾轿!”
申时三刻,司仪高呼。
李府所有的丫鬟婆子下跪同呼:“恭送太子妃出门。”
李情以却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如画的眉眼,在一步步踏出闺房。
李邦彦红了眼,刘氏站在他身侧直抹泪。
“女儿拜别父母。”
李情停下脚步,向着李邦彦与刘氏屈膝福身拜别。
“好好好!”
李邦彦哽咽着嗓音道,“老夫别无所求,唯愿吾儿嫁入东宫后操持宫务,谨守储妃之责,与太子琴瑟和鸣,相携到老。”
“女儿谢父亲教诲。”
李情再次屈膝福身。
两个宫媒上前一步,想要搀扶李情上鸾轿,却被一旁站立的太子挥手斥退。
众人错愕之间,太子忽而将李情打横抱起,亲自抱着她出了李府。
李情猛地抬起头,同一时刻太子低头望来,四目相对之间,漆黑的眼眸泛着情丝如水,异样的感觉转瞬即逝,不等李情细究,耳边忽然传来官媒的无所适从的声音:“这这……不合规矩呀!”
官媒抹着额头的冷汗。
嘉德帝姬低声道:“太子为君,太子所做的便是规矩。”
官媒一愣,忙不迭的应是。
两人说话间,太子已经将李情抱着上了鸾轿,而后自己骑上高头大马。
随着司仪一声起轿,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缓缓向皇城行进。
直到李情出门,朱丹都没找到机会告诉她雌鹰相思突然出现的事,一路上朱丹提心吊胆,俏丽雪白,生怕出了什么变故,好在鸾轿一路顺顺当当的抬进皇宫正德门,入了东宫。
此时,夜色已深。
“请太子妃却扇,与太子共饮交杯酒。”
李情卸下遮面的宫扇,太子端坐在床沿上,宫人端来两杯金盏盛着的琥珀酒,太子接过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李情。
两人手臂交错,低头共饮交杯酒。
李情啜酒之时,鼻息间除了酒香似乎还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她下意识的望向太子,后者虽不发一言,双眸明亮的回望着她,那一双眼好似幽深的夜空,盛满了灿烂的光辉。
脸上更是遮不住的红光满面、喜上眉梢。
然而李情看得眉头深蹙,她心底的异样越来越浓。
“礼成。”
随着司仪话落,房内所有的宫人皆下跪贺喜:“奴婢等恭喜太子与太子妃大婚。”
“好好好!”
太子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双眼跟黏在了李情身上似的拔不开,看起来颇有几分傻样儿。
这模样儿越发熟悉了……
李情狐疑的目光反反复复打量着身边的太子,半晌她在心底狠狠骂了一句娘。
草!
“太子妃?”
眼见太子都喝完了交杯酒将杯盏放到了托盘上,而太子妃却是举着杯盏呆愣着半晌不动,宫女低声催促道。
李情赶紧把酒杯放在托盘上,眼瞅着宫女福身退后,咬紧了牙关,强忍着没当场发作,艰难的维持着脸上平淡的表情。
宫里头的宫婢都是人精儿,见太子深思不属的模样,会心一笑都无需人吩咐,便如流水般退下了。
宫人一走,东宫内顿时只剩下了李情与太子两人。
“情儿,咱们安置吧。”
太子紧张的伸手去握李情的手,眼中期待都快溢出来了。
李情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怒道:“安置?你个披着他人皮的家伙!你打算拿什么身份与我安置?”
即使如此,她还记得这是耳目众多的宫闱之中,到底压低了声音。
太子惊愣住,下一刻却是喜出望外:“师姐,你……你知道与你成亲的人是我?”
“……”李情气得心肝儿都疼,“你到底是怎么混进皇宫来的?!”
她原以为玉迦南是被她拒绝后,受了情伤远走西域去了,哪曾想他竟然暗中筹谋李代桃僵之事!
甚至还胆大包天的取代了太子前来接亲与她拜堂成亲,这狼崽子简直不要命了!
难怪她日前就觉得太子性情多变,最为可恶的是他竟然……竟然还妄想借着太子的身份与她洞房花烛!玉迦南究竟是怎么想出这么骚气的主意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若是李情没发现呢?
难不成他打算当一辈子的“太子”不成?
“玉迦南。”李情几乎是低吼出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你就不怕……就不怕露了马脚被人逮个正着吗?!”
玉迦南低声道:“师姐,我潜入皇宫数月,日夜观摩赵恒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敢保证即使是我与真的赵恒站在一起,也无人能分辨出真假,保管出不了差池!”
你以为是在演真假美猴王吗?
身上漏洞百出,还自以为是!
“……”
李情头疼扶额。
她本来还想问,玉迦南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太子掉了包的,可望着他不以为意的神色,当真是又气又急,浑身都气得直打抖。
出不了差池,又怎么会一个照面就被她认了出来?
“纵使你能以假乱真,可你别忘了,赵恒身边的宫人都是从小贴身伺候的,与他相处几十年。即使一时不察,但天长日久总会有被人怀疑的时候!到时候你该如何自处?你能堵得住所有人的口吗?”
李情简直被他打败了。
“更何况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模仿别人的行为举止,易容成他人,最后让自己活成了别人,如此当一辈子的替身,对他有什么好处?
总不能是为了当皇帝吧?
这话说出去,李情自己都不信。
玉迦南咬着牙,“不然呢?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师姐另嫁他人吗?!”
第43章
夜色渐深。
金碧辉煌的东宫寝殿内, 龙凤红烛摇曳生姿,血红色的烛泪一滴一滴顺着金色的烛盏滑落,在地面上形成一滩醒目的红蜡。
入秋时节, 夜风呼呼吹拂在朱红色的雕花门上,刮得门板簌簌作响, 更添几分凄凉。
紫檀木拔步床上, 李情与玉迦南沿床边而坐。
寝殿内一时静得能听见针尖落地之声。
良久, 还是玉迦南率先打破沉默,破罐子破摔破摔道:“师姐,眼下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你倒不如将错就错?反正你已经嫁给我了。”
李情深呼吸一口气, 强忍着怒火:“你倒是说得轻巧!我嫁的人是你吗?你扪心自问, 我到底嫁的是谁?”
凤冠霞披、十里红妆。她是从正德门里抬进东宫的储妃!
你说, 她嫁的是谁?
整个宋国皆知,李邦彦之女嫁入东宫, 她如何便嫁给了玉迦南?!
“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那又如何?”玉迦南冷笑勾唇,“师姐,你是嫁入了东宫, 可是与你定亲、给李家下聘的人是我!就连前往李家迎亲接亲的人都是我!三媒六礼的手续和主角都是我与你,而非哪个什么狗屁太子!你嫁的人又怎么会不是我?”
“你去照照镜子, 看看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谁, 再来与我说这些话!你还是玉迦南吗?你这张脸这身皮都是赵恒!你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说你是玉迦南吗?!”
李情额头青筋暴起, 她低吼出声。
玉迦南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身形可以变, 脸也可以易容, 但人的性情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模仿的?即使伪装的再好,也难保不被人发现异常啊!
一旦引起他人怀疑,被人揭穿假太子之事, 哪怕他武功盖世,难道还能敌得过宋国的千军万马吗?烂船还有三斤铁,北宋即使国之将亡,但对付一个玉迦南还是绰绰有余的!
“若是能娶师姐为妻,纵使我一辈子只能当个露不得脸的替身又如何?”
玉迦南掷地有声道。
“……”
李情简直无言以对。
玉迦南脑子装得是狗屎吗?整个一恋爱脑,除了情情爱爱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吗?
“更何况……”玉迦南冷声道,“师姐,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嫁给那个一无是处的赵恒,他除了一个太子的身份,究竟哪一点比得上我?他连无崖子那个优柔寡断的家伙都比不上!”
至少无崖子虽然在师姐妹之间犹豫不决,但也不至于见一个爱一个,风流成性。
玉迦南与李情相处近十年,知道她最厌恶那等妻妾成群的男人,又如何能甘心嫁给混在胭脂堆里的赵恒?
李情沉默不语。
是。
倘若可以选择,李情根本不想嫁入东宫,和一堆女人争一根烂黄瓜,可是北宋将亡,身为叛臣之女,她若不想沦为亡国奴,被掳金国遭人践踏,便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