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摇篮里的女婴一看两个兄弟都被抱起来,就剩她单独躺着,当即嘴一撇,秀气的抽噎起来,和李情神似的脸上十成十的委屈。
太子眸光落在她身上,当即就有些受不了了,没等他伸手,朱丹抢先一步麻溜的将女婴抱了起来,柔声细语:“小郡主乖啊。”
小女娃泪眼朦胧的看看李情望望玉迦南,敏锐的感觉到自己待遇有别于兄弟,眼泪跟水龙头一样哗啦啦流,抽抽嗒嗒哭的好不伤心。
“……”
“……”
李情和太子面面相觑,刚上任的新手父母双双傻眼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三个奶娃娃,李情几乎是讨饶般的喊来奶娘,赶紧让人把奶娃娃抱下去喂奶,恍然有种逃过一劫的感觉。
和太子两个人精疲力尽的靠在一起,李情觉得这带娃简直比打仗还累,别人只有一个娃,他们两偏偏有三个!
太子摸了一把额头的汗,说道:“月前我传信漠北,让万梅山庄内尽快安排好照顾阿雪的人手,本想着等宋国之事了结后便带着阿雪前往漠北。谁知梅管家一听西门家有后,二话不说收拾细软赶过来了。西门家的产业遍及宋、明两国,眼下梅管家已在汴京的糕点铺子里落脚,他倒是乖觉,连宅院都安置好了。”
提起此事他颇为无奈,玉迦南那个便宜爹一辈子都在追求剑道大成,就连妻儿在他眼里都不如剑道重要,说弃便也弃了。
梅家世代为西门家忠仆,梅管家一生无子,望眼欲穿等着替老庄主带孩子,可惜老庄主一辈子都没娶妻,好不容易冒出来个成年的儿子,却是连姓都改了。
玉迦南不姓西门,在忠心耿耿的梅管家看来,到底是个没法释怀的遗憾。
因此梅管家一听小小主子出生,从了老庄主的复姓,当即喜不自胜,都无需玉迦南发话,自个儿带着给小庄主准备的奶娘与丫鬟婆子乐颠颠儿的赶来了汴京城。
照他的说法,小庄主年幼,那能禁得起赶路?自然是由他们赶来照顾小庄主了。
“也好。”
李情倒是颇为满意这一点。
皇宫对阿雪而言并非久留之地。虽然如今东宫内全是他们两人的心腹,但天长日久,难保不会透出什么风声来,李情也是不忍和孩子分离,才一拖再拖。
万梅山庄的老管家拖家带口搬过来的举动让李情对他的好感度蹭蹭往上涨。
据说梅管家连宅子都买在距离皇宫不远处的锦衣巷,他虽不清阿雪的身世,是看中那地儿清静才买的,但李情只要想要阿雪生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自己还能时常跑出去看孩子,心里便添了几分高兴。
阿雪、康儿和青萝也能时常在一处玩耍,一起长大也不至于沦落到日后兄弟见面不相识的地步。
两人就这孩子的问题讨论了一会儿,奶娘将吃饱喝足的三兄妹抱了回来。
“啊!”
“啊啊!”
“啊啊啊!”
三双黑溜溜的眼睛不约而同的望向李情,等着她哄着午睡。
李情两只手哪里抱得住三个娃儿?但凡没抱到的,张嘴就得闹,小小年纪别到没学会,争宠这一套简直无师自通。
李情没法子,让奶娘把他们放回摇篮里,两只手轮流轻轻拍打着三个娃儿的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晃着摇篮,孩子们张嘴齐齐打了个呵欠,慢慢的闭上了眼。
很快就睡熟了。
李情呼出一口气,让朱丹并奶娘几个宫女守着,和玉迦南双双轻手轻脚的走出寝殿。
刚从烧着地暖的寝殿内走出,迎面一阵刺骨冷风袭来,李情反射性一个冷颤,太子立刻将她紧紧搂住,旁边的宫人极有眼色的递过来一件狐裘披风。
太子接过披风顺手展开,紧紧披在了她的身上。
“天冷,多穿些。”
李情低头含羞而应,雪白的狐裘衬着她略带红晕的如雪肌肤,越发显得清丽动人。
挥退了随身的宫人,太子搂着李情的背缓缓漫步在银装素裹的回廊上。
“今年这一场大雪,也不知会有多少百姓受灾。”
国内本就处于风雨飘零之际,这一场雪连下了三天,天气越发寒冷,这个时代的百姓困顿穷苦,本就乱世之中,如今雪上加霜,也不知会有多少人死于这个冬天。
许是这个太子当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玉迦南也生了忧国忧民之心。
李情没言语。
她预料到今年的冬天气候严寒,早就囤了一批过冬的保暖物资,入冬前就传信给外祖父刘霸从渔民手中收购了大量的罐头,罐头这种东西味道好且保存时间长,在遇到灾难时最适合作为赈灾的物资一并发放到灾民手中。
赈灾之事,李情交给了逍遥派的人手去做,假借东宫的名义,一路巡视灾情赈济灾民,有太子口谕在手,若是遇上冥顽不灵的贪官,直接斩了便是,连顶替的乌纱帽的人手,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李情是下定决心要从根儿上先把这些个尸位素餐的东西清理干净,换上干实事的人才。
当然,这事儿也多亏了玉迦南的辅助,若没有他插手,斩杀地方官肯定没那么容易,那些人可不会轻易伏诛,仅凭李情自己,即使能依靠武力杀了那些狗东西,也没有办法不露丝毫风声,将这么大的事情封锁住。
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又身兼监国的重任,他的身份也为李情所作之事保驾护航了。
等到地方安定下来,新上任的官员将地方掌控在手,歌功颂德的折子一封接着一封送入汴京,那些成日里沉溺享乐与争权夺利的奸臣哪里会料到有这番变故?
而那道被蔡京和李邦彦连手压下的叛乱消息,在如此的情况下自然而然的销声匿迹了。
江南的乱象也渐渐平息下来。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朝堂上那些人若是不动上一动,宋国内部积压的腐朽不会有丝毫变化,无论地方上帝政治再如何清明,朝廷的问题不解决,国内乱起来也不过是迟早的问题。
很快,他们就能腾出手来解决此事了。
北风呼啸而至,卷起冰晶的枯枝飒飒作响。
“起风了。”
李情低声说。
宋国身处中原地界,气候相比草原已算得上宜人了,尚且饱受雪灾,更何况位于偏北严寒地区的金国了。
金国都城虽身处中原边界,但治下大部分地区位于草原,百姓以放牧为生,这场大雪连绵数日,相必那些牛羊早已断粮即将饿死了罢。
国内形势严峻,那些以烧杀抢掠发家的金人少不得要重操旧业。
太子抬头望天低语回道:“要变天了。”
两人相视叹气,如同打哑谜般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49章
是夜, 无星无月。
汴京城城门口。
悬挂在城墙上的纸糊灯笼散发着微弱的火光。北风凄凄迎面刮来,灯笼在刺骨的寒风中飘舞,烛光如同萤火般摇摇欲坠, 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值夜的城卫兵靠在冰冷的墙面上,三五个凑作堆就着燃烧的火堆相互取暖, 昏昏欲睡。
“报——”
忽而一声洪亮急促的声音遥遥传来, 伴随着骏马声嘶力竭的哀鸣声, 一道身披盔甲的身影猛地被甩了马身,马儿挣扎两下彻底没了声息。
“何人夜闯汴京城?”
城门上的守将瞬间被惊醒,睡意一扫而空。城墙上数十道火把被点燃, 守将冲着明亮的火光循声望去。
只见城门口, 蓬头垢面穿着镇北军盔甲兵服的小将急促的倒在地上喘息着, “快!边关八百里急报, 入冬后金国召集兵马夜袭边城,一路连夺五座城池, 北地已尽数落入金兵之手!”
城门守将闻言惊骇不已,“快开城门!”
紧闭的城门被十几个士兵拉开,传信兵在守将的帮助下换了一匹马, 策身纵马飞快赶往皇宫报信。
没多久,睡梦中的徽宗打着呵欠被宫人喊醒, 听到噩耗的瞬间脚下打跌, 好悬没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怎么会如此?”
他立时吓破了胆, 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紧接着他又想起多次打胜仗的童贯, 后者给他留下了百战百胜的印象, 立刻拟旨命童贯为兵马大元帅,带领十万士兵前往边关。
童贯接到圣旨的时候,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官家倒是信任他, 可自己有几斤几两,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
这下子倒好,被赶鸭子上架去与凶残的金兵对阵,童贯心惊胆颤,两股颤颤,他倒是想临阵脱逃,可对上传旨的梁师成凉凉的目光,心就冷了一半。
他勉强维持着镇定的情绪,暗忖得找个法子解决了这危急才好。
童贯的眼珠子咕噜一转,立刻想到了财能通鬼神,当下接了圣旨,命下仆收拾出几箱金银财宝、布匹瓷器等物,点兵点将北行而去。
快马加鞭赶到军营,童贯的屁股还没坐热,便火急火燎的差使人送了财物过去贿赂金兵守将。
可惜金兵钱照收无误,他派过去求和的使者却是杀了个干净!
如此几次之后,童贯心知金兵是打定了主意要灭宋了,趁着前头大战之时,弃兵马狼狈溃逃。
两军交战,主将先跑了个没影,宋军士气低落,这一战惨败。
金兵趁势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意取汴京城。
消息传至朝堂,满朝哗然。
徽宗二话不说下旨南迁,他又担心金兵不肯善罢甘休意欲斩杀宋国皇帝,情急之下干脆将皇位传于太子,连新帝的登基大典都没来得及办,便下旨御林军护送,一路拖家带口逃向江南。
童贯、蔡京、梁师成等人慌忙跟随,余下的党羽自然也不愿苦守汴京,纷纷溃逃。
短短几日的功夫,朝中重臣人去楼空,即使是身无官职的平头百姓也包袱款款,带上财务家眷皆追随徽宗御驾逃往江南,偌大的汴京不复往日繁华街头冷冷凄凄,家家门户紧闭,宛若空城。
而红墙朱瓦的皇宫更是成了个空壳子。
宣和六年,太子赵恒临危受命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靖康。同年新帝连下十道圣旨将空悬的官位填满后,钦宗故技重施,将皇位传与其子赵康。
时年,幼帝满三岁。
许是觉得把烂摊子丢给幼儿不太厚道,钦宗复又传旨,命太后李氏垂帘听政,随后便学徽宗携皇城守卫与衷心于他的大臣南下杭州。
金兵还没打到汴京城,宋国日月换新天,皇帝连换了三轮,最后坐在龙椅上的却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倒叫满天下的人都看了一场笑话,更有甚者摇头叹息道:这宋国怕是完了。
一时之间,全天下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宋国。
宋国国内如今是幼帝与女流执掌个空壳子,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位垂帘听政的李太后会在什么时候代幼帝下旨,将皇位丢于下一任,携子南逃。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的是,在这当头新上任的太后却极有魄力的下旨安慰汴京城内百姓,更放出话来,只有殉国而死的帝王,没有南下溃逃的幼帝,母子二人势与汴京城共存亡。
懿旨出,天下皆惊。
原本对皇室失望至极的忠臣良将登时士气大振,北宋江湖之上忧国忧民的绿林好汉亦是纷纷从各地赶赴至汴京,意欲一同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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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国,皇宫。
李邦彦行色匆匆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御书房门口。
“相国,太后有命,任何人不得擅闯……”守门的太监话还没说完,便被他一掌挥开,“滚开。”
李情听见外头的动静,从堆积如山倒奏折中抬起头来。
“爹,你怎么来了?”
她示意惊慌失措的太监退下后,蹙眉望向李邦彦。
“眼下金兵都快打进皇宫来了,你竟还有闲心在此耗费时间?”李邦彦又急又恼,愤而出口道,“吾儿还不快快收拾金银细软,随为父一同南下逃命去!”
李邦彦的目光落在李情身上,又往向坐在她身旁厚厚毛毡子上安安静静、自顾自玩耍的兄妹两个,神色急切。
李邦彦早就打算好了,这宋国是呆不得了,徽宗钦宗以为舍了这汴京城,逃往江南富庶之地便能解了这灭国危机,殊不知金人贪婪,若叫他们得了汴京灭了宋国,岂有不南下趁势追击之理?
到时候那一连串的君臣都逃不掉!沦为金人的牛羊,遭人践踏,男子尚且还好些,若换成女眷,那些凶残的金人会如何作为,可想而知。
若此刻坐在这皇位上的不是他李邦彦的亲女儿亲外孙,李邦彦哪儿会管那许多,将这两人当作投名状往金兵处一交,虽说难保荣华富贵,也能保住他们这一家子的身家性命。
但人算不如天算,这会子宋国皇位上坐的是他李邦彦的亲闺女和亲外孙,他饶是再奸佞狠辣,也不至于做出六亲不认的事儿来!
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好在他的老妻刘氏乃是明国中人,岳父更是势力庞大,占据了整个洞庭湖。岳父无子,回头他带着闺女外孙投奔而去,叫康儿假死改姓刘,入了刘家爹族谱,不仅还能继承刘家的产业,更能保住外孙一条命,怎么也比做个亡国之君要强得多!
提及此事,李邦彦就狠得牙痒痒,亏那钦宗自诩情深,平日里倒是独宠他闺女,眼见将三宫六院都抛之脑后了,可这一遇上事儿就把要命的烂摊子丢给老婆孩子,自己倒是撒开脚丫子逃命去了!
哪儿有这样的男人?!
渣得没边儿了!
“我不走。”李情想也没想断然拒绝,“爹,你走吧。我与康儿都不会离开。我们身为宋国太后与国君岂能弃汴京而逃,弃汴京数十万百姓于不顾?”
“那是你能顾得上的吗?”
国家都要亡了,你们孤儿寡母得能干什么啊!切成片都不够填补这骷髅洞的!
李邦彦恨不得敲开闺女的脑子把里头进的水都甩出来,这是顾不顾得上的问题吗?
国难当头,不赶紧逃命,你还想干什么?和国家共存亡?那是忧国忧民的大英雄该干点事儿,咱们这奸臣一家子不赶紧顶着项上脑袋逃命,还想干啥?!
活着不好吗,干嘛非要想不开找死啊?!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啊,生了这么个脑子秀逗的闺女哦?!
李情被他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得哑然失笑:“爹,你走吧。我和康儿身负国之重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丢下满城百姓丢下汴京城一走了之,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宋国绝不会亡于康儿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