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茉叹什么气啊?”郭小满没抬头,只随口问道。
“娘娘,这分来清思宫的都是什么人啊,俞嬷嬷总是冷个脸不理人,那暖香姐成天打扮吓人,金宝嘛,除了吃就是睡,唉……”阿茉看着院中的三人又是一声长叹。
听了阿茉这话,郭小满轻笑了下,她放了下手中的笔,起身走到了阿茉身侧,也朝窗外看了看。
“阿茉你看啊,俞嬷嬷虽说不苟言笑,可她醉心园艺,想当初咱刚进来时,清思宫可是杂草丛生,因着俞嬷嬷的缘故,才有了如今这馥郁芬芳的好景致。”郭小满指着远处花圃中的俞嬷嬷,轻软着嗓音,面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
“嗯,那倒是。”阿茉听了很是赞同地点头。
“至于暖香嘛……”
郭小满的话才起了头,就见得紫藤架下的暖香也看见了郭小满,她面上一喜,跷着兰花指就朝郭小满施个仪态万千的福礼。
“娘娘早啊,奴家昨想新想出一支舞来,这就为娘娘跳来……”
暖香一边说着,一边就甩开了袖子,将裙摆旋了起来,扭动着腰肢跳起了舞。一边舞着,一边还拖长着声音唱了起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暖香不仅舞姿怪异,声音更是扭捏跑调,阿茉苦着脸恨不得伸手捂自耳朵,郭小满却是饶有兴致,还抬手替暖香鼓起了掌,又叫了声“好”。
“她这样多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每天还花心思让我看舞听歌,这清思宫若是没有她,还真不知多冷清呢。”郭小满笑着道。
阿茉听了这话,又见了外面暖香脸上自信沉醉的神情,也忍俊不住笑了起来。
“反正再怎么样别扭的人,娘娘都能挑出她的好来,那金宝呢,金宝一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他可没什么好了吧?”阿茉又指着廊下还在打着鼾的小太监道。
“金宝吗?”郭小满朝正流哈喇子的小太监看了两眼,面上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金宝这样的,安静,从来不叫人操心,还不惹麻烦,偶有清醒的时候,不是会帮你劈个柴,挑个水吗?”郭小满忍着笑道。
“还劈柴呢,上次他就是一边劈柴一边打瞌睡,差点就把自己的手指给剁了。”阿茉说着也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娘娘,进膳吧,一会儿饭菜该凉了。”阿茉回头看了一眼屋内催促了起来。
郭小满点点头,自顾去了屋内的小案旁坐了下来。阿茉本想跟着过去伺候,眼光一闪间,看见案上郭小满才画好的画,她顿时被吸引住了,走至案边,伸手将画纸慢慢拿了起来,才看了一眼,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惊艳之色。
纸上画的是个年轻的男子,着一身圆领的衫袍,身形修长挺秀,墨发以玉簪轻挽,五官生得隽美清丽,画上还有着点点细雨,男子的眉眼处也似沾染了一丝水气,显得犹为温润,还有一股飘然脱俗的意境。
“娘娘,你你……你这画的是谁?”郭小满自小习画,画着好一手工笔,画上的男子的被她画得十分的传神,阿茉才看了两眼,脸颊忍不住红了一红。
“我昨晚见到的,花了一早上功夫给画了出来。”郭小满一边喝着碗里的清粥,一边细声细语地道。
“原来是这样,这般好看的人,也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了。”阿茉放下了画纸叹息着道。
“不是梦里,我是昨晚亲眼所见,就在那花圃里看见的。”郭小满放下粥碗道指着窗外,神情很是淡定。
“什么,娘娘你说什么?”阿茉听得惊愕不已,忙冲到桌边,先中盯着郭小满上下仔细看看,又伸出手来,想要在郭小满的额头探下,她怀疑自家娘娘发烧说胡话了。
“是真的。”郭小满推开了阿茉的手,将昨夜遇见画上男子的情形说了一遍。
“娘娘,那人是谁?会是个内侍吗?”阿茉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睛问。
郭小满听得一时没有说话,心里却是否定了阿茉的说法,且不说那男子气韵过人,旦看衣饰装扮,也绝不是宫中内侍。她看得清楚,那人身上虽是件样式不起眼的常服,可那面料却是绣暗纹的云锦。云锦精细华美,珍贵非常,一向只有皇室中人才可享用。
“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模样这般好看的公公,那,那……会不会圣上来了清思宫?”阿茉拨高了声音面露惊喜之色。
“不,不对,肯定不是圣上,我可听人说了,圣上在边陲军营长大,脾气暴躁得很,骂人就不说了,动不动还要砍人脑袋扒人皮,肯定不会是这副斯文温软的模样。”阿茉紧接着又否认了自己的推断,提到皇帝来,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面上也出现了一丝惧怕之色。
听得阿茉的念叨,郭小满有些忍俊不住。想这皇帝她虽是没见过面,但也知道这动不动砍脑袋扒人皮的肯定是没有影子的事,不过皇帝脾气坏,人粗俗又不循礼仪倒是真的。要不然她身为御史的爷爷也不会三天两头就上书进谏,还无意间听得任翰林的父亲和母亲私下发牢骚,说的是当今皇帝所做所为,分明就是军中兵痞子的作派。
昨晚那人一派温润脱俗之样,绝不可能是那以暴躁著称的皇帝。更何况,今日她早早醒了,一起床就去看两朵刚打了花骨朵的姚黄,竟是发现昨晚她送给那人的伞了。那两个花朵因有雨伞罩着,一点事也没有,还绽开了一大半来。这般宁愿自己淋雨也要怜惜花朵的人,怎么可能是皇帝那般粗鲁不知礼的军汉子?
“若他不是个公公,又不是圣上,这宫中又再没有别的男子,那会是什么人?”阿茉来回踱着步子,面上也是困惑之极。
第5章 小丫头片子,这是把我当贼……
宫里怎么没有别的男人,那南苑不是还住着一个吗?郭小满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声,可这话她不能说给阿茉听,怕将阿茉给吓着了。南苑住的是太上皇元朗,在宫中可是不能提的大忌讳,因为这位主所做之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了。
当初太子元朗继位为帝之后,不仅不立中宫,连妃嫔也不曾纳一个,任凭皇太后日日催促,大臣们纷纷上谏,可他仍是无动于衷。
眼见皇帝这来下去不是事,皇太后忧心忡忡,派了身边一众得力的一番暗查,这才得知了皇帝的隐秘。原来皇帝身边有个近臣名唤董慕,生得孔武高大,风姿过人。从前元朗为太子时,董慕为太子舍子,两人一向亲密无间。待元朗继了位,更是与董慕形影不离,两人同车而乘,同榻而眠。越发荒唐的是,元朗为表对董慕的宠爱,竟是立下了不立后宫的誓言。
身为皇帝,竟有断袖的癖好,这本就是令人不能接受之事,更何况元朗还要立下这般誓言,能有这样惊世骇俗之举,这皇帝自是不能做了。无奈之下,以朝中太师赵光为首的一群老臣,请皇太后出面,一道懿旨让元朗退了位,又将董慕赶出了宫。可毕竟是亲生骨肉,皇太后到底于心不忍,下旨让元朗搬去了南苑,只说他身体孱弱,需要静养。
先帝子嗣单薄,膝下只有两子,除了元朗,还有一位,便是远在边疆军中的越王元瑜。元朗退位,这皇帝之位自然落在由元瑜头上。元瑜继位之后,尊其兄长元朗为太上皇,嫡母赵太后为上圣皇太后,尊生母容太妃为慈容皇太后。新帝继位之后,太上皇帝元朗名为养病,实则被软禁在南苑,这南苑渐渐就成了个讳莫如深的地方,不与外界相通了。
“大约是,是哪位宗室或是贵戚在后宫迷了路误闯进来吧?”郭小满安慰阿茉道。
阿茉听得点点头,心里也认可了这种猜测,她想了下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又有点着急地问道:“娘娘,那人他没有认出你来吧?”
“没,他将我当成这清思宫的侍女了。”郭小满摇摇头道。
阿茉听得这才松了一口气,虽说自家娘娘如今沦落了在这无人问津的清思宫,可她毕竟是皇帝的妃子,这大晚上的,若是被人知晓她与别的男子见了面,指不定会传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郭小满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在她的想法中,南苑的太上皇虽是做了世人不能容忍的荒唐事,不过说到底,他就是个为情所困的痴人。昨夜他在雨中那般孤寞茫然的模样,倒叫她心中生了一丝不忍来。
“对了,大门的事不能指着营造司来修了,我这就去想办法。”阿茉丢下一句话,然后风风火火地就出了门。
郭小满闻言又轻笑了下,清思宫的大门破了很久了,门上不仅有个大窟窿,连门栓都变形栓不上去。阿茉已去营造司提过多次,可营造司哪里会将清思宫的事放在心上,因此一拖再拖到了现在。
阿茉出屋走到廊道里,见得金宝仍在窝在墙角呼呼大睡,她弯下腰,一伸手揪着金宝的耳朵拧了一把。
“阿茉姐姐,是要吃午饭了么?”金宝被惊醒了,睁着一双惺忪的眼睛,一边擦着嘴角的口水一边道。
“吃,就知道吃?快起来,去把后院角屋的门板给拆了,再找把锯子并捶子钉子来!”阿茉扯着嗓门道。
“噢,金宝知道了。”金宝吓得一个激灵站起了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摇摇晃晃往处走去了。
郭小满站在窗口看了这一幕,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今日阿茉发了狠,看来这大门必是要修得严实了。只是这样一来,南苑的那位就算再次跑出来,也无法进得了清思宫了。郭小满一边想着,一边拿起案上的画纸,看着画中人清风霁月般的模样,面上还生了点惋惜的感觉来。
……
是夜掌灯之时,紫宸殿中,元瑜坐在御案之前,正低眉敛目批阅着奏章。卢公公伺立一旁,看着皇帝平静的侧颜,心里面很是有些欣慰的感觉。
自昨夜从清思宫出来后,皇帝一直没有发脾气,今日在朝堂上与大臣们议事也是难得的心平气和。大臣们都在私下说,皇帝今日斯文了不少,想是郭御史那封万言书起到了作用,这样一来,众人对郭御史的崇拜之情又上升了一层。
“他娘的,不看了,就屁点大的事,罗里吧嗦写这么长!”一道声音打断了卢公公的思绪,看着将奏章拍在案上,神情极为不耐烦的皇帝,卢公公面上一苦,心想原来皇帝还是那个皇帝,白天难得斯文模样,完全只是一时偶然的巧合。
“燕小五,燕小五!”元瑜扯着嗓子朝殿外喊了几声。
“圣上,小五来了!”殿外立即传来一阵清郎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名身着软甲的小郎将利索着脚步进了殿。来人名唤燕夏,因家中排行第五,人都称他燕小五。在南疆大营的时候就是元瑜营中的一名亲兵。元瑜返京做了皇帝,燕小五也跟了来,做了内卫郎将。
“圣上今日可是又被那郭老儿气着了?”燕夏一进门就拱手道。
“郭老儿今日倒安生,只是这些又臭又长的裹脚布看得老子气闷得很,你随我出门比划比划,好去去心中的鸟气!”元瑜见了燕夏,推了一把案上堆得高高的奏章,然后起身离了案。
一听这话,一旁的卢公公就觉得一个头又两个大了,皇帝口中所说的“比划”说得轻巧,可哪次不是都闹出了大动静,两人在院中你来我往喊打喊杀的,只唬得人心里闹慌慌的。
“圣上,这,这大晚上的比划,若是惊动了各宫娘娘,尤其是两宫太后可是有些不妥?”卢公小心翼翼地上前道。
元瑜听见卢公公“各宫娘娘”时,眉头皱了下,明显有些不耐烦的神情,可听到“两宫太后”时,面上还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算了,小五你先退下吧!”元瑜还是妥协了下来。旁的人他都能不在意,可两宫太后不行,一个是他的嫡母赵太后,一个是他的生母容太后。这两人虽说年轻时犹为不和,可如今年纪大了,膝下只有他这一个指望得上的儿子,二人倒同心起来。他可不想大晚上的惊扰了两位,到时候引来一顿念叨岂不麻烦?
燕夏退出了门外之后,元瑜又在屋中转悠了两圈,想想还是一拂袖子就出了门,卢公公忙提灯跟了过去。
待走到一处看起来颇为富丽考究的宫殿之前,卢公公突然想起两宫太后的嘱咐来,说的是要他多上心,要让皇帝多亲近后宫嫔妃,早日诞下皇孙之类的话。
“圣上,这里是丽正宫。丽正宫的淑妃娘娘最是温婉貌美,又有一身好舞技,圣上要不进去坐一坐,让淑妃娘娘跳支欢快的舞好解解闷?”卢公公小心翼翼向元瑜建议道。
“搔首弄姿的,有什么好看?”元瑜瞪了卢公公一眼。
卢公公听得脸一苦,这宫中一共四位嫔妃,除了连面都不想见的郭妃,皇帝对其余三人虽不说不上亲近,倒也是优渥相待,态度也算是客气的,尤其对貌美妩媚的淑妃,较之别个像是上心一些,可不想今晚提起却是惹得皇帝不喜了。还真是“皇帝心,海底针”,叫人琢磨不透啊。
卢公公既是碰了一鼻子灰,当下不敢再说话。可接下来他又发现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来,皇帝脚下生风般,竟是径直朝着南边去了。
南边可是清思宫的所在,卢公公这会儿才算是如梦清醒,心里只将自己骂了狗血淋头,皇帝昨晚可不是在清思宫见到个小宫女吗?看这架势是惦记上了。只怪自己老糊涂了,昨夜明明想好了,白天要查一查那小宫女是谁,然后找出来送到御前的,不想白天事一多竟是忘记了这茬事。
不多时,元瑜果然大步走到了清思宫附近,待看见清思宫的一角屋檐时,元瑜却是意外的慢下了脚步,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清思宫的方向,面上出现了一抹若有所思的神情。
“圣上走了这半天的路,想必是口渴了,前面就是清思宫,要不顺路进去喝口水?”卢公公凑到元瑜身边小声提议道。
元瑜听了这话,面上竟是浮上一丝笑意来,他清咳了一声,口中低沉声道:“嗯,是有些渴了。”
卢公公听得心里忍不住一喜,心想自己这话总算对上了皇帝的心思。
今晚月郎风清,不用打灯周围也是亮堂堂的,元瑜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宫门口,本想着和昨晚一样,抬手推门就迈步进去,可到了跟前一抬眼,他顿住了脚,面上生出颇为意外的神情来。
昨晚分明摇摇欲坠有个大窟窿的大门,今天居然被关得严实了,门上的大窟窿也被堵上了。卢公公一见也生了惊愕,忙上前,伸双手推了推门,可那门竟是稳丝不动,使了劲也推不开了。
元瑜盯着那扇推不动的门定定看了一会儿,然后发出了一声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