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那两个小太监七拐八绕的将她带来了这里,还说让她在此歇息片刻,还说一会儿就来带她去见李采和。她虽是生了些疑虑,可一想到就要见到大名鼎鼎的李采和,心头便是一阵怦怦直跳,哪里还肯细细思量?
她万万没想到,那两小内侍竟是这般有能耐,居然将李采和给请到这屋内来见她。还令她更想不到的是,李采和比她想像中还要俊美,这脸庞,这身段,简直就跟画里走出来的神仙郎君一样。
暖香一边痴痴看着元瑜,一边挪动脚步慢慢靠近了一些,心里却在想,这样的人物,从前她没见过,今后怕也是万万见不到了,还不趁着此时机会,近距离的好好欣赏一番?
元瑜却在琢磨着这女子口中说的“李郎君”到底是谁?可见着暖香一脸花痴模样的越凑越近,他忙又朝后退了几步,心里却是将卢公公骂得个狗血淋头。
“你别过来!”元瑜低喝了一声,然后转过身,逃也似地就奔到了门口处,飞起一脚揣开了门,又跳了出去。
“圣上,出了什么事?”守在门口的张兴与杨喜一脸惶恐地问。
“你们两个,将卢盛那个老东西叫过来,老子今天要扒了他的皮!”元瑜甩着袖子,一边大步往外走,一边恶狠狠地道。
张兴与杨喜听了这话,两人吓得一哆嗦,原以为两人照着卢公公的吩咐,将清思宫的暖香姑娘请到了西暖阁,等到皇帝下朝后进去一见定是龙心大悦。到时候卢公公得了圣心,他二人自是也少不了赏赐,可谁知皇帝才进了门就跟见了鬼一样的跑出来,还说要扒卢公公的皮,这是怎么回事?
“李郎君,李郎君,你别走啊,暖香还想和你说话呢!”两人正惶惶不安间,这时就听得屋内一阵拖长了的娇嗔声,紧接着,一个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长头皮披到腰际,脸上描得黄一块红一块,一张血红的嘴巴一张一合正在呼喊着。
“鬼呀!”两人尖叫了一声,然后双手抱着头,拼了命一样地就往外跑了出去。
……
半下午的时候,阿茉才回了清思宫,她去司造司借了梯子和锯子,又得一好心小内侍帮忙,帮她一道将东西抬了回来。阿茉放下东西,就在院中忙乎了小半天,一直待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停了手。
眼见天色不早了,阿茉洗洗手之后就进了小厨房,做好晚膳端出来时,就见得自家主子正坐在院子里的小石桌旁,手里拿着小木杵,在一只小罐内臼着什么,桌上的碟子内放着各色茉莉花瓣,还有几个陶瓷罐子。俞嬷嬷站在石桌边,不时小声说句什么。
“娘娘,这花酱等会再做不迟,先进屋用了晚膳吧。”阿茉走过去道。
“嗯,就快好了。”郭小满笑笑道,今日她一时兴起,想做一些茉莉花酱,于是请教了俞嬷嬷一番之后就动手了。
“对了,金宝呢,又跑哪睡着了吗?还有暖香怎么也没见?”过了片刻,郭小满放下手中的木杵,接过阿茉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一边又问阿茉道。
“金宝,暖香?”阿茉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什么,脸上浮现了一抹着急之色来。
“哎呀,我忙了一下午,竟将他俩出门未归的事给忘了?”阿茉跺了跺脚道。
“出门了?”郭小满有些惊讶地问。
阿茉忙点点头,又将她清早让金宝出门借梯子,一直等不到他人,于是午后拉着暖香一道出门,不想刚出门后不久,暖香就跟着人去萼辉楼看李和采的事说了一遍。
郭小满听完阿茉的叙述,不由得蹙了眉头,面上有些惊讶地道:“萼辉楼?你听清了是去萼辉楼吗?那地方可不是寻常地儿,哪能随便能混进去人?”
“娘娘,你先用膳,我这就出门去去找找去……”阿茉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她放下手中的托盘,忙不迭的就朝门口去了。
“阿茉,你等一下。”看着阿茉有些慌张的背影,郭小满忙叫住了她。
“娘娘有什么吩咐?”阿茉停了脚步又转过身来。
“阿茉你别太着急,金宝想是没什么事,想是走到哪里睡着,等醒了自会找回来。暖香去了萼辉楼这事倒有些蹊跷,你前去寻了人好生说话,务必找到暖香带回来。”郭小满一边说着,一边又抬手将腕上一只白玉衔碧的手镯摘下来递给了阿茉。
“娘娘,这……”阿茉捏着手镯,心里却是有些难受,自从来了清思宫,为了补贴吃穿用度,主子自宫外带来的那些体己花得都差不多了,连首饰也所剩无几,如今为了暖香的事,又拿出她一向喜爱戴的手镯来。
阿茉心中虽是酸涩,可此时又不得不接,在这人心淡漠的深宫之中,若是没些好处,任是谁也不会给予旁人任何帮助的。
“快去吧。”郭小满却是丝毫不在意,她说完就转身又回到了石桌边,挽起袖子,伸手一双皓白细嫩的素手,将碟子里的茉莉花捧了起来,慢慢朝一只青瓷小罐内装进去。
……
此时的紫宸殿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身侧卢公公恭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得跟个雕塑一般,仔细看去,他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有忧心、有懊恼还有后悔和自责。白天皇帝虽是气得说要扒他的皮,可最终还是没有扒,只说暂且将他这般老皮囊存在他身上,等到哪天有空再拿了利刃细细地扒。
这会儿他伺候在皇帝身侧,心里却一遍遍地回忆着白天里与清思宫那糊涂小太监金宝的对话。
“咱家问你,清思宫里伺候郭妃主子的宫女有几个?都唤什么名?样貌如何?”卢公公当时是这样切入正题的。
“头一个叫阿茉,她嗓门大,生得黑,人又凶得很,总要揪金宝的耳朵,可疼了……”那糊涂金宝晃着脑袋,一边说着一边还掰着指头。
大嗓门,生得黑,人又凶?皇帝怎么看上粗鄙的人?他当时第一个将阿茉排除了,见得金宝的架势还要继续控说阿茉,卢公公忙摇摇头阻止了他。
“还是一个是种花的,会种很多漂亮的花,那些花金宝都叫不出名字来,就觉得特加的好看……”
种花?这会种花的好啊,圣上见到的,莫不是个心灵手巧的种花小美人吧?他想到这里,面上都有些激动了。
“可金宝不喜欢这个种花的俞嬷嬷,她总板着脸不理人。”不待卢公公细问,金宝又添了一句。这话惊得卢公公身子一歪,嗐,什么小美人!原来是个上了年纪的种花老宫女。
“还一个叫暖香的……”金宝顿了顿又道。
“暖香?不会也是个婆子吧?”卢公公谨慎了起来。
金宝一听这话,立即将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面上也有了笑容,口中喜滋滋地道:“暖香是个姐姐,她眉毛细细的,脸蛋白白的,嘴唇红红的,身上的衣裳特别的好看……”
哟,了不得,听着像是个美人啊,卢公公情绪又有些激动了起来。
“嗯,这暖香除了好看,都还会些什么啊?”卢公公按捺着心情又问。
“暖香姐姐会唱曲,每天都唱,唱得特别好听,对了,她还会跳舞,像个孔雀,金宝眼睛都看花了!”金宝说得也兴奋起来了。
人生得美,又会唱曲子,还有跳舞?还真是没想到,清思宫里竟藏着这么一位出色的女子,卢公公想到这里顿时眉眼舒展开了。
“除了你说的阿茉,俞嬷嬷,还有这暖香,这清思宫就没有旁的宫女了吧?”卢公公想了想,出于谨慎还是追问了一句。
“再没有了。”金宝重重地点着头。
卢公公一听放下心来,心想皇帝见到的那小宫女,定就是暖香无疑了。暖香暖香,又暖又香,这名字也是极好的。这般惊艳又有才华的女子,怪不得圣上大晚上的爬墙都要进去看她了,这般看来圣上果然是个有眼光的。
卢公公越想越是高兴,他自座上起了身,也顾不得屋内的金宝,迈着大步喜气洋洋地就出了门。
……
“唉,真是悔不当初啊,打了一辈子鹰,倒被鹰啄瞎了眼!想那小子是个糊涂虫,他哪里分得是丑是美来,我又怎能信他说的话?还让张兴和杨喜直接将人请进了西暖阁,也不事先去看一眼确认下。哎呦,我这个老糊涂,赶明儿自己扒一身皮向圣上赔罪……”卢公公将前后又想了一遍,心中愈发羞愧难当。
元瑜不知道卢公公此时心中的这许多的悔恨,他捡着几本要紧的奏章看了一会儿就丢了手,然后站起身,伸了伸双臂舒展了下身体,眼光一闪看见一旁的愁眉苦脸的卢公公,他顿时有些没好气来。
“老东西,别苦着脸了,你那身臭皮囊不是还在么?打起精神来,陪朕到清思宫走一趟。”
元瑜这会儿有些迫不及待想赶去清思宫,他觉得此时只有和那软软糯糯的小宫女说上一会儿话,才能抚慰他那颗午后在西暖阁受到惊吓的心脏,那女鬼一样打扮的宫女,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他心里犯堵。
听得皇帝的话,卢公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心想坏了,总想着白日办的错事,差点又误了晚上的事了。
“圣上,今晚可不能去清思宫了。”卢公公上前一步道。
“嗯?”元瑜眉一挑,一时还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能比他去清思宫见那小宫女还要重要。
第10章 “这东西,哪来的?”……
“圣上,你忘了?今儿是十五,贵妃娘娘特地在萼辉楼为你设了春宴,还请人京中名伶李和采前来助兴。”卢公公恭敬道。
“什么春宴?今晚就不去了,让她自个玩领着人玩就是了。”元瑜有些不耐烦了。
“圣上,别呀,这春宴可是你亲口答应贵妃娘娘办的,这会儿说不去,娘娘该得多失望啊?”卢公公一张脸愁成成了一团菊花了。这贵妃姓赵名月华,是赵太师的闺女,又是上圣皇太后的侄女。赵太师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皇帝初登大宝,可少不得要给赵太师些面子,自然也就不好疏忽了赵贵妃。
亲口答应的?元瑜皱眉想了下,依稀记得好像是有这回事。那天赵贵妃来了紫宸殿,说了一大通话,意思是宫中许久不曾热闹,她想办个春宴,请他去赏月看歌舞。当时他急得要去和小五练武,就随口就应了她,却不想赵贵妃当了真,还将日子定在了今晚。
“也罢,去坐一会儿吧,免得回头上圣皇太后念叨。”元瑜叹了口气。
……
萼辉楼建在明湖之畔,阿茉赶去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一片辉煌的灯光,各色宫灯与湖水互映,就像是繁星闪烁银河之中。
阿茉走到门口处,想寻个面善的内侍打听一番,可她才靠近了台阶,守在门口的一个太监头领就呵斥了起来。
“去去,哪里的黑丫头?凑到这里,也妄想见李郎君吗,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什么模样!”
阿茉听得心中窝火,可想到来这里的目的,还是咬咬牙将心中的恶气给忍了下来,面上含笑对着那人道:“公公别误会,我是向你打听两个人的,你可曾见过两位穿绿衣的公公,一个细眉细眼,一个瘦长白净的,他二人今晚可入了萼辉楼了?”
阿茉不敢直接打听暖香,只打听午后带走暖香的那两个小太监,心想找到他们定是会打听到暖香去了哪的。那太监头领听了陈柒的描述,面上出现了一抹惊讶之色,显然他认识阿茉口中所打听的那两人,只是有些惊讶阿茉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怎么也打听他们来。
“你们放开我,你们这帮没良心的,踩坏我的新裙子了!”一阵尖利的嚷嚷声自门内传了出来。
是暖香的声音!陈柒听得心头一震,忙踮脚看去,就见得暖香披头散发,正被两个身强力壮的的青衣太监一左一右架了出来。
“作死的疯妇,还敢胡咧咧?你们两个快点,将她拖到暴室去!”身后一穿浅绯色衣裳的太监大喝了一声。
阿茉听到这里直觉魂飞魄散,也不知这是犯了什么事,竟要直接拖进暴室,不论是宫女还是内侍,进去暴室可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啊。
“暖香,暖香,你这是怎么了?”阿茉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冲上前问道。
“这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还不退下?等着跟这疯子一块去暴室作伴吗?”绯衣太监一边抬手推开阿茉,一边怒喝道。
“阿茉,是阿茉啊,阿茉你可得救救我!”暖香见了阿茉,瞪大了一双眼睛,双手朝阿茉的方向乱抓着,如同见到了救命稻草。
阿茉还想上前,可绯衣太监一挥手,那两个青衣太监面上一狠,随即一把拖着暖香,脚下迈得飞快就走远了。
阿茉一时慌了,她竭力稳住心神,伸手就摸到了袖中郭小满才给她的那只白玉镯子,慌忙拿出来,又飞快地塞到了那绯衣太监的手里。
“公公,刚才那人是婢子的一个同乡,婢子就想打听下,她究竟是犯了什么事要进暴室的?”阿茉低着声音着急地问。
绯衣太监低眉一瞥,又用指头在手中的玉镯上轻捻了下,那玉质纯净,触手温润,一看就是个好东西。他当即心神领会,轻咳一声后尖细着嗓音道:“你那同乡是犯了失心疯吧?竟然混进了为李郎君伴舞的伶人当中,幸亏被执事的发现这才揪了出来。你说她可不是疯了,今晚可是贵妃娘娘特地为圣上准备的春宴,这要是出了差子可是怎么得了!”
混进了伴舞伶人当中?阿茉听得又是阵心惊肉跳,可眼前情形容不得她多想,她只得一脸惶恐地又问道:“公公,她这也是一时糊涂,一定要送去暴室吗?能有法子救救吗?”
“救她?小丫头想得美?她这可是犯了死罪!除非贵妃娘娘发话说不追究她。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贵妃娘娘眼里可容不得沙子,这般下作轻贱的哪还能活着?”绯衣太监的脸上出现了深深的讥讽之色。
阿茉听得心中愈加惶然,今上尚未立中宫皇后,赵贵妃暂领六宫事,又是这次春宴的主办人,这犯了事的宫女,只有赵贵妃发话才能赦免。可是她哪里有资格去到赵贵妃跟前求情?阿茉想到这里,心头愈加着急,无奈之下,只得恭身向那绯衣太监道了谢,然后飞起脚步往清思宫方向跑了回去。
见得阿茉的身影消失在一片夜幕之中,绯衣太监抿起嘴窃笑了下,背过身将手里的玉镯拿出来迎着月光仔细瞧了瞧,越发觉得这是个稀罕物件,脸上的笑意也就越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