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任何一个丈夫, 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爱人在自己面前挨打的。
小张这是踢到了铁板。
他的手还没挨上乔曼,下一秒就被另一只大手给握住了手腕。
秦见洲不动声色的一捏,车厢里顿时想起了小张的惨叫声。
“疼, 赶紧给我放开, 赶紧给我放开啊!”
他疼的脸立刻就白了, 冷汗直往外冒,整个人扭曲成了一团, 直接蹲在了地上。
秦见洲这才松手, 警告道:“不要跟我爱人动手。”
小张捂着手腕, 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靠在小桌板的柱子上直喘粗气。
这时候满车厢的人都闹了起来, 他们刚才被这夫妻俩哄的团团转, 一个劲儿的相信能赚钱, 现在乔曼一说是骗人的,心里免不了要犯嘀咕。
有人上来就拽住了这两口子, 不让他们走。
小张的爱人, 那个叫王婷的终于站出来了, 她的段位要高上很多。
盯着乔曼看了半天,她突然双手抱上了胸, 特别轻蔑的笑了一声,“女同志,你是我们的同行吧,就为了抹黑我们。”
一听是同行, 周围的人就立刻松了口气,因为有同行就说明这行有钱可以赚。
同时,刚才交了钱的,对乔曼一家子态度也变了。
“合着是个故意来捣乱的, 穿的人模狗样,我还以为是哪个领导。”有人一脸不屑的说。
“同行都这样,为了赚钱啥话都说的出来,你看他们还带着四个孩子,居然干这种亏心事。”
王婷在旁边抱着胸,一脸得意的笑着,跟乔曼对视的瞬间,还故意扯了扯嘴角,居高临下,表情里的意思特别明显。
你知道我在撒谎骗人那又怎么样,只要我说你是同行,其他人都会怀疑你是想抢生意,你拿什么跟我争?
确实,现在社会开放了很多,也有很大一部分女同志在工作岗位上做到了很高的位置。
但九十年代已经不需要介绍信了,就算不是同行,又有什么证据呢,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接着这顶黑帽子。
甚至刚才第一个交钱的女人都从座位上窜了过来,一指头几乎要搡到乔曼鼻子上,“真是同行是冤家,你说人家是骗人的,你又是个什么……”
话说到一半,女人突然瞪圆了眼睛,声音像被人掐断了一样,嘎的一声,就停住了。
乔曼拿出放在包里的名片,这在现在还是个新鲜玩意儿。
厂子里的销售们都需要名片,所以乔曼给他们定做的同时,也给自己订做了一套。
“我是不是同行,你们一看就知道。”
有人盯着名片一字一句的念出来,“泾川第三牛奶厂,厂长乔曼,好家伙,这女同志是个厂长。”
刚才还打算指着乔曼鼻子叫骂的女人,瞬间就上来握手了,“乔厂长,没想到能在这碰见你,我之前给你们厂子打过电话,要推销巴氏杀菌器的,你还记得我的声音吗?”
乔曼伸出手,跟她虚握了一把。
而后抬起头朝着围在自己面前的人笑了笑,“你们想知道我为什么说他们在骗人吗?”
一群人跟傻了似的,看看名片,再看看乔曼,接连的点了点头。
乔曼不慌不忙的拍了拍自立的屁股,“自立,你说为啥?”
自立刚才看见一群人欺负妈妈,早就捏紧了拳头,要不是被乔曼拦着,现在已经上去跟他们对打了。
现在一看妈妈让自己说话,立刻坐直了身体,笑的比刚才的王婷还要轻蔑,不屑一顾,仿佛在看一群蠢猪。
嘴唇一张,“天上不会掉馅饼,这么能赚钱的生意,他凭啥告诉你们?”
这就是他们这种拉人头赚钱的真相,被自立一语道破。
乔曼也跟着笑了,“你们好好想想,刚才他们说的天花乱坠,买三百块钱以后那么贵的茶叶就能让你们五十块钱拿成本价,为什么自己不干,要把钱让你们赚了,他们是扶贫办下来的?”
短时间的洗脑并不是不可以醒悟的,这时候只需要有个人点醒他们,大家这不就恍然大悟了。
“有道理啊,这么赚钱他们还出来推销个啥,直接卖茶叶不是更赚钱?”
“谁家有这么赚钱的生意还告诉别人,不是藏着掖着?”
但也有一部分人,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两口子就是骗子,或者说,他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上当受骗了。
“这也说不定,我看刚才他们写下来的流程不是挺靠谱的吗,那茶叶看着确实不错啊。”之前的女人又开口了。
但这次她的语气没有之前那么笃定了,半信半疑的,一个劲的朝着王婷打量。
刚才拿到名片,得知乔曼是个厂长,王婷都给惊住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倒霉,本来是想给乔曼扣个帽子,谁知道人家直接把石头搬起来,往她脚上砸。
深吸两口气,王婷这时候必须要说两句,跳着脚道:“做厂长了不起?厂长就能说我是骗人的?我可告诉你,我干的是能给人类带来福音的事业,是让大家都能致富的事业,你不懂就别胡说八道行吗?”
“我们这就相当于是慈善事业,都是家人,就是大家庭,啥叫个骗人?”
拉人头,赚下线的加盟费,这一套乔曼上辈子可听得太多了,居然还有人给它装裱扯大旗,说成了慈善事业。
“你要说慈善事业,那就给我钱,反正你不也要带人致富,干扶贫办的活儿吗?我家四个孩子,学费样样都是钱呢,不如你先给我点?不都是家人吗?”乔曼似笑非笑的说。
王婷都快跳起来了,哪还有刚才那副淡定的样子,“我说慈善事业,又不是干慈善,凭啥给钱你?”
“家人,你买东西才是家人,我凭啥无缘无故的给你。”
“那你为啥会无缘无故的带人赚钱?”乔曼哦了一声,拉长话音。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王婷鼻尖的汗都冒出来了,被乔曼一句话逼得哑口无言。
气势当场矮了半截儿,“我们不也要养家糊口。”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赚的钱也是从他们这三百块里挣得,那你说什么带大家致富?”乔曼又是一句。
王婷说不出话来了,不住的揩着鼻子上的汗。
因为上辈子自立就是靠这个起家的,乔曼平生最恨这些搞虚头巴脑,不正经做生意的人。
打开刚才王婷递过来的茶叶袋子,乔曼倒是想看看什么好茶叶能卖三百块钱的高价。
但打开的那瞬间,一股子霉变的味道是扑面而来,这根本不是什么手工炒制的茶叶,而是最次,最次的那种。
乔曼一把就把装茶叶的袋子直接扔回了王婷脸上,掉下来的茶叶还带着霉点子。
“这就是你的好茶叶?”
周围的人逐渐醒腔了,撕上了这两口子的衣领。
“还钱!”
“再不还钱老子报警告你们诈骗!”
“赶紧还钱!要不要脸啊,拿这种破烂茶叶也好意思让我们给三百。”
王婷还在不住的解释,“三百买的不是茶叶,是加盟商的名额,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发动周围的朋友来买东西,你们也能拿钱啊!”
“滚蛋吧,跟你一样骗亲戚朋友?”
这两口子来的时候神气十足,现在灰头土脸的,衣服让人揪的像一块烂抹布,灰溜溜的站了起来准备走人。
这时候乘警来了,“不好意思,你们不能走,有人举报你们在火车上诈骗,金额已经超过了三千,跟我们走一趟。”
“三千……我们不是已经把钱还回去了吗?”两口子简直是目瞪口呆。
“诈骗是事实,走一趟。”
这夫妻俩是给全车厢的人唾出去的。
人是走了,但乔曼坐在位子上,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她怎么觉得,这两个人之前介绍茶叶和介绍赚钱流程的方法,怎么好像跟在石小娟那儿看见的差不多呢?
难道说,这两个人干的什么狗屁福音事业,跟石小娟有关系?
这个暂且不谈,乔曼也无从去考证了。
一个车厢里受骗的超过十个人,要乔曼今天不站出来揭穿那两口子的把戏,就有很多人要被骗走两个月,甚至是三个月的工资。
所以,乘警押着那两口子一走,就有人过来跟乔曼道谢,还有人要送东西。
乔曼当然是一概不收,而且,也学着秦见洲,举着本书假装在认真学习。
但秦见洲是在认真看书,带着一副金丝眼镜,神情严肃又认真。
乔曼举着一本书,看几个孩子都在睡觉,就悄悄的转了过去,低声问道:“咱们来聊聊吧,火车上太无聊啦。”
秦见洲诧异的抬起头,就看见爱人趴在桌子上,笑眉笑眼的看着自己,形状姣好的唇弯着,眼神特别温柔。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玩玩闹闹的日子,这就要摘下眼镜,给爱人解解闷。
“别摘,你带着这个特别帅。”乔曼一根食指给他按住了,冰凉的手指搭在鼻梁上,“嗯,特别像个博学的教授。”
用后世的话来说,叫禁欲系。
秦见洲挑了挑眉,给乔曼捂着手,“你想聊什么?”
“先跟我说说,在沪城的房子是怎么回事?咱妈还有其他的房产吗?”乔曼歪头说。
要知道,哪怕是现在,沪城的房子也是普通人买不起的,更别提几十年以后的寸金寸土。
难不成婆婆还给儿子留下了移不走的金山?
秦见洲摩挲着爱人的手指,低声说,“是外公留下的一栋别墅,妈在那长大的,曾经被组织收走,后来平反又还回来了,前两年让我去更改户主名字,一直没空,这次正好去解决了。”
一栋沪城的别墅,乔曼见过大世面的,曾经自立做生意发达以后也给她在沪城买了一栋别墅。
但这会还是给震惊的回不过神,“你一个人的?”
“嗯。”秦见洲又说,“妈一共留下来四套,我跟大哥平分,这套房子大哥不止一次的说过想从我手上买下来。”
看秦见洲的样子,他是打算卖了的。
毕竟于他来说,是打算在部队上干一辈子,房子嘛,年轻的时候有部队分的家属院,以后退休了还可以回村子里住。
他又不是个对于钱非常热衷的人,够用就行,所以这栋别墅大哥要,就准备卖了。
“卖了别墅,你就不用这么辛苦。”秦见洲低声说,“你觉得呢?”
“当然不卖。”乔曼下意识的拔高了声音,惹得整个车厢的人都往这里看过来。
她连忙又趴回了书本后面,简直是哭笑不得。
秦见洲不知道,但乔曼对于这个时间点记得特别清楚。
沪城现在已经很发达了对吧,但现在是1990年4月,再过半个月,国家即将宣布开发浦东。
而整个沪城,会因为浦东而腾飞,一跃成为国际大都市。
即使这栋别墅跟自己没关系,乔曼也不想看着他卖掉一座移不走的大金山,给胡杨和忍冬留着不好吗?
“嗯,听你的。”秦见洲对此可有可无。
乔曼又无聊了,轻轻的扣了扣秦见洲的手心,立刻被他反握住手腕,感觉男人的眼神一下子危险起来。
“跟我说说大哥吧,当初在村子里就没见过,咱们结婚也快一年了,还是没见过。”乔曼又说。
她知道婆婆一共生了俩儿子,秦见洲是老二,但这么多年了,只听其闻不见其人。
说到这里,秦见洲脸上居然出现了短暂的迷茫,“大哥……比我大几岁,当时被下放到了不同的地方,我们这些年很少联系,听说他在做生意,应该过的不错。”
乔曼眨眨眼,“还有呢?”
“没了,就知道这么多。”秦见洲选择闭口不谈,“以后有机会见的。”
一天一夜,火车终于到站,即使有两张卧铺,一家人下车的时候还是觉得腰酸背疼,而且肚子饿的直叫,咕咕呱呱的。
乔曼跟着秦见洲坐着车,一路来到了原来的法租界,走进弄堂,得先来点吃的。
弄堂门口有一家卖“四大金刚”的店,店门口支着几张桌子,现在快入夜了,但很多老沪城人把这当成夜宵吃。
“妈妈,四大金刚是啥?”自立从没来过沪城,仰起头就问。
乔曼莞尔一笑,不由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是自立让她在沪城立足了脚跟,给她撑起了门楣。
这辈子,儿子居然仰起头一脸好奇的问她什么是四大金刚,乔曼又想笑,又觉得眼睛有点热热的。
“大饼,油条,豆浆,兹饭团。”乔曼摸着自立的脑袋解释。
自立已经窜过去跟开店的阿姨说话了,“阿姨,我全都要!”
“大饼要甜的还是咸的呀?”阿姨笑眯眯的问。
“甜的!”
自立的口味永远不变,只要有鸡和糖。
一口油条卷起大饼送到嘴里,甜甜的豆沙在舌尖里融化,瞬间就让乔曼唤醒了上辈子的记忆,她环顾四周,总觉得周围特别的熟悉,似曾相识,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她曾经在这生活过。
填饱肚子就得去收房子了,周围栽种着大片大片的法国梧桐,走在林荫小道上特别的惬意。
再往前走,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小洋房,跟着秦见洲走到其中一栋的门口,一家人都给愣住了。
不为别的,眼前的这栋洋房,居然亮着灯?
“不是说组织还回来了吗?怎么会有人住在这?”乔曼诧异的盯着里面。
秦见洲想了想,解释道:“可能是大哥,他以前借宿过。”
乔曼听到这话还紧张了一下,心想我还没做好准备见大哥呢。
不管咋说,到了家门口,得先进去再说呀。
按下门铃,很快就有人过来开门了。
但门后面站着的并不是大哥,而是一个烫着卷发的时髦老太太,脸涂得能刮大白。